事情起个头。
风吹散开一片云,连串写下许多个“川”字。你看。阿丁拉着阿甲共同观赏:“像位高手的行书,竖直、撇弧。”笔笔不尽相同,整体和谐完美。不合常理。阿甲识出了异常,小声嘀咕:“川字该头朝西。东风,会头朝北?”二人对视:人说鬼带人,会有此事?那怵从眼里跑进心里,更怵。男子有风范,稳重是脸面。阿丁想一想,“生活中碰到不合常理的事物,是认识的一种提示。”阿甲偎紧阿丁,问:“祥兆还是凶兆?”深问一句不如深思考一步。阿丁宽慰他,我给你算算。作摸作样地掐起指,解之:“水没有岸多,流年不利。”
说详细点。阿甲追:“应在谁?”
应在谁?阿丁权衡一下,张口就答不如用心观察。等我来相面。
沿路朝西去,阿甲奇怪,林荫掩映处,是视线的边界。问:“他家怎没围墙?”阿丁拿眼搜索,被那丛苗木遮蔽起来了。二人边走边交谈,虽没人盯来看,感觉不自然。一间间小宫殿成了个人隐私处,客人们在里边叙闲拉呱,声音或高或低,抑扬顿挫。进里边坐会?怕吃无趣,不敢。阿甲伸手掀开一间门帘,没人。桌上备有点心,一碟一碟。那饮品,柜台里见过,没喝过。司仪不来邀,阿丁站着等,阿甲只需鼓励一把劲,不易得。别进了,继续走。
闲的闲傻,忙的忙坏。
吴先生,名吴连,来宇宙基因集团不足十年。心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吴连跟别人一样,从小处做起。别人兢兢业业,他加上善动脑筋。一路打拼过来,凭借的是实力。比成绩,有人不服,领导在比。找人画张像贴在墙上作海报,那时他还面黄肌瘦,颇激励新人。坐在台上演说,一张口滔滔不绝。要说出彩,他有两座金杯,镀十八开金。
小宫殿头尽儿偎着一大帮人。
一张办公桌,弧形的,看似三段,一个整体。躺上面比床长,挪一挪两人抬不动。吴先生拿出一副气派,现场办公。来位请示的:“吴总,前边该扎灵棚吧?”吴总眼盯来人,晃着座椅。直到这位被盯得心虚了,说:“尽搞乡下的玩意儿。灵堂不比灵棚规格高?”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不我刚收集来的反馈吗?手下的可不辩,你要拿我开刀,我不能自保。不唱反调?好。大大小小的事必须经过我这关,你当我松口容易?吴总坐板正了,谁替我算后账!想着交账时能说清楚,特别是账目的细节上,可不能马虎。吴连一票否决。
按下葫芦浮起瓢,又来一位。
“吴总,该请几个哭丧的吧?”
吴总胳膊压在桌面上,俯身审视。你的口气挺谦虚,是请示。你心里咋想的我不知道?假孝子哭戏唱,她唱一出顶人家唱一台。吴连先找出理由,你敢辩,我敢训。吴先生有策略,枕(枕:板)着脸,问:“你请几个?”这位有自信:这事儿哪能做得像蜻蜓点水?要做就做得出彩。想着要捞功劳,还想着一鸣惊人,掂量一下,答道:“至少十来个吧?”
阿丁和阿甲站下看,长见识:红脸唱成了白脸,白脸唱成了黑脸。
吴先生精力充沛,应付小事乐此不疲。
手下有的是搞调研的高手,发现了问题不回报,是谁的错?徐朵朵,圆脸庞,似明月。来到吴连面前,规规矩矩站。问:“吴总,来宾的礼服如何安排?”
“这全套的家伙头是包来的吧?现在时兴这个,既排场又俭省。”阿甲巡察周围,猜测道。又夸:“这老总眼里揉不得沙子,真厉害。”吴先生伸食指搔弄太阳穴,阿甲对他有好感,朝他身上瞅:浅黑色衬衣,打深灰色条形领带。头发搭到眉毛,一笑,眼角拉出两道波纹。除了喉结突出,别的方面断不定他的年龄。他属于少壮派,这个肯定。
“扯捆大白布,你派几个人分发。”吴连来自农村,开口就带着根。做事情哪能这样一股脑的对待问题?徐女士一双秀眼睁得大大的,话中的含义尽在眼里。吴连讲策略,眼睁开了也瞪大,后面可有了?这可不是我的事,我有民意。徐女士不敢驳他的面子,根本不驳。使个眼色,表达得明明白白:他当乡下发丧呢,不看看什么场合!“唰”三十多双眼睛盯过来。人们不会读心,可这牵涉到每个人的利益,私下早就沟通好了。
别让我揭你的底。
徐朵朵笑起来非常自然,颇有丈母娘相女婿的范儿:小矮子,我不跟你理论。你怕唱反调,我就不信邪。你的金杯不是请哈萨克斯坦的秃顶老头颁发的?你看人家白,那也不是英国人。徐女士只看见吴连跟外国人一起参观厂房,但你们一起从会议厅出来,这个事实抹不去。认识没有见解高明,放在任何地方都适用。凭这一点,你的奖杯没有含金量。
“老龚,你上。”
老公?阿甲拉阿丁胳膊,一口气差点喷他脸上。她姓龚。没等阿丁解释,薛老板相中了阿甲,主动偎过来。
薛老板,大腹便便,人过中年。手里拿着尺子,来干活?这是身份证,也是通行证。我的厂子虽然小,生意通四海。人见人说我不懂得保养,要事业就不能要身子。商海金律,人缘为主。瞧,我的人缘多棒。自以为跟他们打交道不需要交往证,哪知没人将他看在眼里。
人要出彩,各有风头。这女孩,年龄保密,外貌孔武、彪悍,更出威风。威风,该耍时耍,不当耍时不耍。老龚站在徐朵朵身旁,一听这话,哪儿轮得到我?拿眼寻,寻着了,徐朵朵的弟弟先锁。先锁是个依赖惯了的,你瞅我干什么?一缩头,矮下去一截。
瞧瞧,我找他们一谈事,一个一个躲着我。薛老板寻求同情,哪怕你是个孩子,你也是个人,我就不孤单。麻丕子帮一缕,一缕能起多大用?心的力量就是这么来的。
呵呵呵,先笑。
大老板,你认得我?阿甲没看出来,断定出来了:哦,你认得我朋友。受人尊崇,阿甲很虚心。社会,谁说没有门路?我一步就迈进去了。
薛老板平易近人,口气似谈心,说的话句句见血:“我们公司是他们集团的常年供货方,订有合同。新老总快要上台了,先禁止了我们以往的交易。按说合同要执行,而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一上台就这么针对我,”看阿甲,你赞成我的话吗?这个仇我记下了。他恨恨的,开导阿甲:“至于我们的质量,相信众人皆知。我们公司一向遵守他们的规则,想制裁我,上哪儿找替代的?”肺腑之言掏心窝。阿甲点点头,就是的,不合理。“这不是公司的行为,这是个人行为。”薛老板的眼神飘了:“目前是否需要多大的容量,还是未知。总而言之,我们给他们带来巨大的便利。不过,从大方向上看,他这个行为将导致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贸易更加困难,双方都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阿甲肃然起敬,你们公司比他们家的还大?
是非不能这么断。他说人家不好,你赞成;他说人家好,你也赞成。是他不分皂白,还是你不分皂白?阿丁捣捣阿甲胳膊肘,咱走吧。阿甲咧嘴笑着,人家这么礼貌,咋好意思?阿丁不爽,你不懂,商业行为根植于利益,利益建立在强势之上。欲拉阿甲走,怕别人看出来。
我的眼光准得很,从没看走眼过。薛老板跟阿甲说话,意在别处:“我们去年的损失高达上百亿。此前,我们每年都会进大批布料,一年的交易量足有上千亿。”
这话对。你把全国所有的布厂都算进去,上千亿也不止。阿丁奇怪,云先生找替身也轮不到你呀?人说三岁的小孩幼稚,哪有大人也犯幼稚病的?竹笋拔高还连着皮,你是空中建楼不要地基。阿丁寻思:老师教,说话要有逻辑。说者有逻辑,听者也要有逻辑。那逻辑在现实中却不灵,怎么才能去发现现实中的道理?
你贵姓?
薛。
此薛不是那雪,阳光再强也不消融。你和他们不同,他们做的我能看懂。为什么不来读读你?阿丁有了想法。我们求知识,也求社会上的道理。我们不求诱惑,求真知。一滴水映出一个世界,我们想从你身上看到什么,能从你身上看到什么?三尺书桌一推,同学之间争辩:买卖的直来直去兜售货,做广告的赔本赚吆喝,这些我们都能理解。可是有一种人,想着法子挠人心窝。他也长着一张脸,又能把脸面撕下来。说他普通不普通,说他精明会装傻。阿丁不言语,瞅他的脸面:
弱也酷,暗里争风明卖醋;套近乎,拿话恭维抢势头。小褂子翻作大褂穿,半瓶醋想卖好价钱。心病还需医师断,有病的相中俏打扮。扯下脸孔当招牌,开出三副大力丸。面团圆圆巧糊弄,怕你醒悟再回头?
弱以争风,似是内心强大。你越强大,弱点越明显。
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群众?徐朵朵有底气,正旺盛,傲慢地仰起头。余光一瞥,那灵感播撒的速度,比病毒快。大家没有一个肯掉队,一个比着一个灵活。瞬间,排成齐整整的五纵六横。你们做得好,我比你们做得更好。老龚转动头去一瞅,伸手拉过来薛老板,你比着我身上这件做吧?
人心静,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人心动,放炮仗只当凑热闹。薛老板平常里也爱抱怨,可现在的人咋变得越来越不长脑子?做生意图个利润,那利润不挤不出来。是你们逼着我随大流,我做的有保留的哦?薛老板司空见惯了,不以为意。
做次衣服容易吗?我不是说你穿得不好,你得穿出我们牌子的效果。别看他老吴是个头,他得知道我老薛不是个好惹的户!薛老板一挤,把老龚挤一边。这个位子刚才属于你,现在属于我了。他的口气很有煽动性:“现在什么时代了?礼服,得符合这种高贵的场合。”
合着你在利用我?
友谊跑得比豹子快,阿甲嫌窝心,眼里边喷火:吴总,把他撵走!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