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眼睛闭上,这场搏杀真酣畅。”小和尚携着工具上战场,只能巧于周旋,那心思绞得,干梆梆。且歇会。魔怪伸头看:“好小子,欺负我不够狠?”你享受来不如我享受,念头也不能让你露出头。舒手扯来一根带,手指一弹抛出去。小和尚只享受了半个节拍,“你,欺人太甚!”瞪大了眼,咬紧嘴唇。嘴唇咬歪了,瞪起的又是一双无助的大眼,带一副凄惨相。魔怪伸手指敲击:“好喜悦、好形势,你哪来的?我是一个赶羊的,赶出来的。”那束带可脖子一勒,把小和尚的肚子勒得鼓起来,脖子上的青筋爆粗。小和尚收腹就挤压,一甩头,“砰”挣开了。
小和尚尽全力了,它不留情,怎奈何?生命总会有一搏,可这一搏过了还有那一搏。“留得一口气,我想法。”
穿破云层才是生路,小和尚奋力地冲击。“乱军之中取上将之首,是谋之一。退而求其次,脱身出魔掌,你能奈我何?”胸下的串珠像冲浪的腹板,爬着气流上、沿着气流下。小和尚钻入云中,冲、冲,这不叫努力,叫求生。
云层也不叫厚,叫高。
云山在上,倒扣过来,高耸入云的山峰正可比拟。
“啊——!”震颤比电流来得猛烈,衣服好像被撕成了碎片。刚才我还嫌弃它是个负担,当它弃我而去时,它是那么的宝贵。“雷电啊,你是烘炉里的炭,旺旺的火,烤一只剥了皮的乳猪。”
它真的想把小和尚烤熟透。
小和尚翻滚,无承接的打滚,落体式的下坠。“我愿意被你烤熟,请你留一留我!”它不回应,不留情。“如果下面有个雨棚,能缓一缓我的速度,或者有个钩子,能担一担我的力量,哪怕你把我摔得吐血,哪怕你挂下我一块肉,我也有希望。”生,小和尚什么都不求,这是他的全部。可他连点泥水也沾不上,泥,也是生命的根基。“我要掉进海里了,我要沉到海底了,谁也不知道我去了哪儿。”
我还有爱呢!
法师,救救我。
舍真子心头发紧,只移动着双眼观:“帮你一把很容易,可你不经历过这个体验,难以超脱。”帮不帮?“噼啪”一个火球在天空里飘移,时上时下、时走时停,慢似徘徊、快似流星。球闪有人头那么大,眼看向徒儿袭去,徒儿怎担当得了?舍真子忙游身跳离,指上弹出罡气,轰然一震。滚地雷!脉冲放电是先导,物体的回击是搏杀。“力有大小,我可以输入给徒儿,认识却难灌输。”不等犹豫完毕,滚地雷不止一个,又来了。“你撒的容易,我接的难。”这可怎么办?法师横身挡住去路,“在认识之上发力,认识是根源。”认识起什么用?看泼魔:
眼圈熬出青乌样,威武充当大尾狼;
獠出门牙凶貌露,头梭身壮抵城墙。
你人走幽魂不散,这就是余威。舍真子不生气,有力才能不被小觑,给徒儿点力量?意欲上前,止步了。得一个人不易,这个人的成长更不易。没有强大的自我,能消除别人的蔑视?独步云中慢慢思,火候在哪里?这泼魔很辛勤,可他不懂得体恤天下生灵的心。轻轻吟来:
共工怒触不周倒,大羿驱炎逐路多;
太子枪挑黎庶傲,猴王韬晦去栽荷。
那边的战斗进入白热化,这边心似滚油煎。以大欺小,已经不是竞技了。菩萨不要自大之人,要低首肯为民的心。菩萨有旨意,怎可忤?舍真子犯难,大者非是解困,小者救济不了。一抖精神,生之力,在于奋斗。
梦里不能寐,常听鬼诉冤;
查参天下事,胸中有乾坤。
道,要求。“锻炼,要你拿出最后一丝力量。你把希望磨去,重新认识自我。”地狱之炼,置之死地而后生。法师狠了狠心:“认识的目的是超越自己。你先下地狱,而后可能涅槃?”
雨滴无声地落,没有碰撞。它期待着,期待一次撞击。我的小伙伴们已经汇入溪流,它们在对我招手,奔向我们的母体。它和同伴们竞赛着,比着冲向终点。不论我在空中停多久,“砰”这一声是我新生的开始。你看:我的伙伴们在母亲的怀中自由地游动,欢快地歌唱。我要加把劲,还有很长的路没走呢。
这是归宿,这是自然之道。舍真子仰起头,眼皮遮下一半,仿佛回到充满朝气的时代。他在想:
细细的秋雨,浅浅的。地上没溅出小水坑,汇聚起一小片,“呼呼”淌。雨地里,路上少行人,陆远攒着劲地跑。身上要湿透了。反正已经淋湿了,他慢下来。仰起脸,雨水“嘀嗒、嘀嗒”顺着腮流进嘴角。向前望,小雨“哗哗”的紧,眼前的雨稀疏。不稀疏,只是细。他用舌头舔嘴唇,甜甜的,味道有点独特。凉,湿衣凉,可身上滑滑的,感觉着舒服。匀称的细雨密密地下,远处望,又清晰又雾蒙蒙。天是灰色的,地是黄色的。黄色?是绿色。像田野里的青纱帐,一地的高粱杆。绿色是生机,黄色是成熟。像什么?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山水。苍遒的粗笔,描绘奇峰的骨骼;简洁的笔划,勾出藏在深处的人家。淡淡的冷色着浅绿,这是生命之色,蕴意着翠;高处的暖色着焦黄,这是阳光的照射,蕴意着红。一只大手笔泼墨似的挥洒,画面快被水彩抹尽了,总是留下一处空白,等待题字。淡墨染层峦,此处出意境。陆远拧起眉头,叫什么秋雨图?
一把小黄伞,伞下罩着个小孩,只见衣裳不见脸。他踩小水坑,拿脚试深浅。鞋污了,裤腿湿了。我领你回家?陆远走上去,问:“咱们俩凑凑?”你这么个瘦高个…。他瞪了陆远一眼,没说话,还有滋有味地玩。“你跟我一样,事事都想亲自体验。”陆远笑。雨水从脸上流成线条,一咧嘴,一副哭得惨相。陆远跑起来,跑过一对母子时慢下来。“来、来、凑凑。”阿姨看出他的窘,把伞让出一小块,打招呼。陆远一回头,灿烂的笑。我该感激你才对。把五官正正位,脸颊上放轻松,凝视她。儿子的后背舍出去了,只遮住个头。小嘴快:“他已经淋湿了”你看到的一点不假。陆远的腮肌僵了一下,换成微笑:当事者清楚,你的感觉最真实。我不能就此离去,陆远陪着走。行人投来奇异的目光:这妈妈只顾小的不顾大的。陆远腼腆地笑,笑得委婉:我走得快。你很善解人意。她看见他眼中的固执,懂得:这也是坚强。问孩子:“你敢跟他比吗?”我已经不舒服了,你还往外撵我?儿子拿眼疑惑地问:你是亲妈还是后妈?阿姨把伞让过去一大半,搂紧了儿子。我很想躲在你的伞下避一避,可我已经领受了你的母爱。陆远跑走了,迈着小步跑。身上跑热了,想:妈妈如果心疼我,我怎么回答?
一阵风狂野地旋来,缓解了小和尚的冲力,把他托在边上。小和尚像一片叶,“你托着我吧,我不会落下去了。”暖流从南来,被寒流挡住了。万米之上的冷气随雨而来,气温骤降,两相僵持。僵持不能长久,“咔嚓”一声巨响,雷电发怒了。风儿跑得快,把小和尚撂下了。“啪!”这声音太实在,“噼里啪啦、咕噜噜……”小和尚从树顶滚落到岩石上,重重地摔下。
胳膊肘、膝了盖,疼痛难忍。爬起来先瞅瞅,没人。小和尚呲牙挤眉,忍,只有忍。谁能安抚我一下?妈妈,还是你对我好,从来不怪我,只会心疼我。小和尚忘记了疼,我该心疼妈妈。坐起来,身上散了架,低头默默无语。是我不容易?妈妈不容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不流眼泪不思母,思得母来泪横流。小和尚一动不动,暂时的安歇,放弃了所求。拿手指抠,指甲盖裂了个大缝,还用力。我很想抓一把泥土,那是平安。疼痛可以忍,思念忍不住。串珠呈鸭蛋形吊在脖子上,小和尚忘了。我还求什么?眯起眼,眼前很开阔,风浪似乎小了,平坦坦。新的希望渐渐地升起,疼痛消失了。小和尚想家,坐直了,合上眼回忆:
小花,我的小花。
“小花,把我的鞋子衔来。”它跑进屋到处搜索,欢快地跑出来,给他放在脚前,讨好地献媚。“你肯定不是用眼看见的,我藏起来了。”小花不花,一身纯净的棕黄色。抱来时像小猫一样乖巧,陆远天天抓它的背。妈妈叫它玉石眼,“你怎么能给它起绰号呢?我就叫它小花。”陆远盼着它长大,又不希望它长大,它还是长大了。有人叫它滑条,陆远不信。它身子筋壮,头和脖子一般长。陆远天天摸它,早就熟悉:头如梭子、腰如弓细、尾似箭立、蹄子头尽儿像蒜瓣。陆远跟他讲理:“如果它是纯黑的,我得叫它哮天犬。”你们遛狗,狗遛我,别人看得眼馋。来到野外,它撒欢儿跑去,“唰——”开弓箭就是这样的。陆远看见了:一只野兔跑着跑着突然拐弯,可是没甩掉它。“噌噌”它扑上去按住,叼着衔回来。“你不吃了?”它不自私。陆远摸黑回家,它领着他,闭着眼也不用担心。“你拿鼻子嗅着?”陆远心里笑。有时它也自己跑出去,跑多远都会回家。从养了它,家里再不闹耗子,比猫强。“它眼里只有我,谁敢欺负我它就上。”
小花,你看见我落难了吗?
乌云罩顶,没有散去的意思。大海张着口,蓄势以待,要来吞噬。海风送来海浪,直滚到脚下。狂风毫不留情地耍蛮横,风不停,浪涛的咆哮更像助威。小和尚像一只仓徨的山凤,栖息在光秃秃的石头上。手指紧紧地去扒坚固的岩石,像小松鼠那样警惕地张望。闪电间隔亮起,只需要一刻,一切都能看清。穹宇昏暗,却也上下分明。雨水很有人情味,停一停让他喘口气,换作倾盆浇下来。小和尚成了落汤鸡,还不如落汤鸡,向上都没地儿扑腾。“山凤的羽衣湿了,还能护住身子,你要把我的心浇透。”缓这一缓,有点麻木。逃?无可逃。我一无所有,束手待毙?小和尚忽然亢奋起来:我不还有空间?学山凤紧守脚下的石头,傲然挺立;学寒风中的枯叶,不肯离去。那叶子晃晃悠悠,树儿虽不情愿,也只得舍弃。晃晃悠悠扒不住了?只等波涛再高一点,把他卷走。“我要立足。我为什么要立足!”飞起来,小和尚只有“飞”一条路。
佛法无边,你快上岸。
圣人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佛曰:悟即上,上即空。生生之处非为实,空空之处非为虚。穹宇是温和的,也有险恶的一面。身处旋涡中,它令人恐惧,让人诅咒。谁来体谅它呢?它像人的肠胃,吃多了也要蠕动,帮助消化。
迎来春色换人间,生机勃发俏妆点。
小和尚走进一个考场,锻炼人坚强的考场。入门时抬头看,门楣上贴着:“我是人”。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