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蚕茧剥出头,缓缓地抽出一支小队伍。小栗还没意识到,陪在燕姑娘身旁跟着走。
太阳斜着照来,尚未过午。从隐秀庵往下去,随便一个角度都能看见大海。相比山上的笼翠,海是浑浊的,浑浊似江水。大海之大,江水便显得渺小,这很吸引人。普陀山东西延展,到这儿点个逗号,便是一弯,这一弯已经很阔。大海不叫大,叫深,深的意思是远。站得高点,叫高远,还是深。深得没有边,心里便没底。小栗也算见多识广,到这儿一似乡下的阔少开眼界,——先小了心。
他双手扣背带、弓弓腰、一挺,蓬松的刘海在眼眉上扫来扫去,那感觉,很帅。静以等待,可拖久了时间不等人?侧过脸:姑娘把头偏向左边,一束过肩发拢在耳后,耳垂上有个耳孔。小栗咧咧嘴,没笑出来。
有些话当讲不当讲?不讲给你听给谁听。
“每个清晨的午后,阳光洒满窗台,一阵秋风带走几片飘凌的落叶。黄昏的街道上多了几许喧器,落日的余辉下几道残光照射在我孤寂的内心。”
这么凄凉啊?燕姑娘是个大方的女孩,虽没有和人唇枪舌剑过,那心里有一种不甘于落后的冲动。这是你的感慨还是体会?她当然地选择了轻的。一回头,肩胛处把长发撑弯,这感觉,比你飘逸。我不笑,可不笑便显得做作。燕姑娘不掩饰自己,未启齿,颧骨处先丰隆;两眼成半月,露着一点白;脸上春意徐徐,恰遇风拂面。我不似你啰嗦,“清晨的午后,落日的余辉下,几道残光照射在我孤寂的内心。”看小栗,怎么样?
小伙子一下转过身,四目相对,各不避让。一个笑,我能品出你的为人;一句话,我能领略你的才智。质朴如风儿,吹进我的心房,你的美似小溪静静流淌。以前,别人都谈恋爱的时候,我观望。人生只有一次,何必太匆忙?我的公主是我的心的一半,在我思考的时候,她能理清我的头绪。人生为何不匆忙?也许只有一次。我的公主是我的花,我会用心血浇灌她,让她永远开放。就像她永远没有离开父母的怀抱,每天笑盈盈地面对生活。你是一朵纯洁的花,虽然你只有一种姿色,让我来守护你,你散发的芳香,会永远抚慰我的心。小栗直直的脖子、直直的头,头发后边短、前边长,稍一低脸,身板有型、五官出样。边想边说,“情分情离情如烟,脚踏一望青山。不想诉说,期盼重温梦相知。”
我来求超脱,人生真不负辛勤。
普陀山不缺看大海,海风便不停歇地吹。风儿时强时弱,强时让人眯着眼,弱时让人眯眼笑。
两个年轻人谈情说爱,别去打扰。大众的场合说光明正大的话,人们便在心里祝福:菩萨灵验,这一路有个好兆头。看小栗,人品不错;看燕姑娘,合适般配。小栗一米七五的个头,在人群中数得着。燕姑娘也不矮,两人站一起,个头挺和谐。人们的眼里不是欣赏,是揣测:小伙子求爱呢,姑娘,你可答应?
我是薛宝钗的心、林黛玉的嘴,你当我会出丑?燕姑娘不怯生,也不怕别人听见。你难不倒我的,“直道相思多教益,一任红豆化成灰。相思如线来缝衣,密密麻麻孰取裁?”燕姑娘不笑,我不让你难堪。
事里事外不一般,有人在事里,有人在事外。
舍真子观:
海蚀阶地裸露的岩石略加修整,沿着台阶一阶一阶而下,通往海边。近处看:红楠树比胳膊粗,枝条尽力地伸展,霸占了一片空间;枫香树长在断壁边上,倾着身子,叶片层层相叠,造型似天上飘来的云团。绿色的叶,茂密、舒展、勃发,活力的展现;暗褐色的枝干,细密、茁壮、结实,生命的坚强。枝叶相依,倒也不必分辨谁是主次。有人抬头往高看,林荫环绕着一片蓝天。是天比心,还是心比天?只觉着纯净。淡蓝色的天空明亮、深邃,抛弃烦恼,大概就是这样不让人留下牵挂的念头。可是那心带着一根无影的绳,割也割不断另一头重重的牵挂。
事里看,心思各不同,个个不寻常;事外看,人人皆相似,习以为常。寻常不寻常,只是偶然一聚。偶然不结果,人生的一个小插曲;偶然结了果,势在必然。
小公主的性子不是别人教的,也不受别人左右。
倪府里,每当缺少男主人的时候,成了三位夫人的天下。这种机会常常有,这不,就聚在一起。座椅三面摆,一面一位。“倪夫人。你家小姐留一头长发、戴顶碎金叶的发冠、穿上鎏金丝的裙子,走起来昂着高贵的头,后面裙琚拖拽,那效果,保证能惊艳全城。”黄夫人穿件牡丹大花、黑底的外罩,里面是黑色套裙,露两条光洁的大白腿。她爱替人操心,看燕姑娘一点不讲究,眼里揉不得沙子。快嘴快语道。顾夫人比着黄夫人一日一换,穿了白丝的裙装。她斜倚在椅背上,先笑,这叫个性。说的话经过考虑,颇在理:“咱不当公主,咱是贵族,贵族家的千金。你家小姐只要微微露出笑,矜持地等着王子来邀请,准会把她拥入怀抱。那一往情深,……。”憧憬总是美好的,善于憧憬,似乎成了她人生的一部分。她不忌讳给自己贴个标签,简直成了她高人一等的标志。话上压话见高低,黄夫人不愿意被人压了一头,接着补充:“每天午后,牵只小毛儿狗,优雅地在草坪上散步。……。”两只单椅,倪夫人坐一个。穿了身素黑的筒裙,腰上一根亮眼的皮带。倾着身子,左右看着笑。你们看我的面子,我接受。倪夫人谦虚:“闺女,我可不求你什么。只要你过得幸福,是我最大的光彩。”
我的家,我可不管你们说什么。
你们议论我?燕姑娘抽空儿便来客厅里过一趟,过一趟的频率愈发忙了。“我的宝宝,看,我替你操心操的。”倪夫人护着女儿。别不上心啊?倪夫人不满意闺女驱溜驱溜一趟,穿得跟个破小子一般随便。便来教,盼望女儿跟着学。什么保养出纤细的腰围、什么举止得体、什么言谈高贵,恨不得让燕姑娘立马学会。她话音中总压着二位一头,我有这个条件。那二位夫人便笑,话中添柴,火焰更高。倪夫人时间久了成习惯,丢也舍不得。舍不得女儿动手去做事,舍得女儿出嫁。
真抓心。小栗只当姑娘的性情合意,没想到她的才华激发了他的豪情。我的才学不怕比拼,我欣赏的是另一种美。人生若无交流,亏一辈子。我再把红绳牵一牵。满怀信心地掏出心窝话:
“我不想表白什么,只是不愿为你担心。我想对你说:‘有你,真好。’”
“不用担心,只要你管我吃就行了。”
燕姑娘笑,你不知道,我是个不怕的。小栗心里边的喜悦到眼里边变成了火,你说着玩还是当真?
“没人陪我”
来到外面,要了解世界,先要了解外面的人。我可不是逗你图高兴,友情要想变成爱情,不像交友那么容易的?燕姑娘在把握分寸,给你泼泼水:“路上没人看,露了半张脸。一半在门里,一半门外边。门里像个妞,门外是个汉。见人招个手,进屋就滚蛋。”“咯咯咯”你受得了就听,受不了就走。
漠然的是眼,热情的是心。
小伙子,机会给你留了,你没把握住。队伍像根绳子牵着,一个连贯一个。人群移动的不快,却一点也不犹豫。人们把笑容收回去,拿目光盯小栗。表情一凝重,是关注?又似审视、防范。弱者和强者的位置发生了置换,维护姑娘的尊严合情合理。世上如果选主动,心思便是一个。社会可大可小,无论大小,心思的首选是义务。人们把小栗排除在外,没有给他留下空档。看燕姑娘,眼光里便是赞许。
“别急、别急,我来帮你。”舍真子嘴里说着,身子不动。
你们不懂,姑娘心里边留情呢。
小栗瞪着两眼,我要娶了你,放心。“我失恋了”我也做得过分。燕姑娘两手拎着小袋袋,收在腹下。挺起胸部,锁骨撑着前襟,隐约看得清。衣服兜兜鼓着,覆着倒三角形的轮廓。拿眼角一瞥,温文尔雅。话中留条后路:“你成熟了”你没看不上我?勾得神思飘逸飞,只当自己魔力大。小栗自信魅力能吸引人,“当所有的烦恼和傻气都变得可以言说,这就是爱。这是真心。”真心是行动,不是话语。你敢跟我争,我敢跟你辩。“因为有爱,所有的烦恼和傻气都变得可以言说、可以理解。”小栗还没服过人,我不卖弄,不代表我不会卖弄。那心投入进去,句句见血:“月之孤单,星相伴。”燕姑娘张口接来:“人之孤独,无处暖。”正辩方找理由,越找越强力:“月有圆缺,可等待。”反辩方接得住:“人有伤心,抛泪洒。”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只为一句:下次重逢在何时?”
斗智不似斗嘴,斗嘴能伤人,斗智要想想。燕姑娘把眼看天上,黑眼珠随头偏转,可上去,瞳孔上边落两个小亮点。
两只小鸟做个窝,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伉俪相携。
人生缺少的,是动力,是后盾?家,我很想有个自己的家。小栗的手指很想伸过去,张开手自己握了握。菩萨啊,你抛来一根红绳,我把这头系心房上,那头可能牵着?燕姑娘抿起嘴唇,腮上的肌肉微微绷紧。小栗的眼珠定住了:你笑?那也是天真的笑。
“我不为、我不为”舍真子笑。笑容定格,似哭。“罢了、罢了,我该走了。”舒个腰、蹬个腿,心动、人动,脚下的云彩不动。咦,怎么回事?那眼又瞅下去:姑娘微闭着嘴唇,欲待诉说心中的秘密;上眼睑挤压着黑眼珠,似要呼唤个人儿来交流。莞尔一笑,很柔和,懂得体贴人;胸围丰腴,身材匀称,懂得节制;摆摆腰肢、轻挪莲步,透着任性。莫怪小伙儿肯动心,老夫看着也美。
“梦回故地夜不寐,声声在耳几欢欣。雀儿唧唧复喳喳,相戏相伴相扑抢,忘却日头已偏西。燕子衔泥忙往返,筑个窝来存温馨,双飞双栖家园地。浪漫不在黄昏时,恨不夜晚即降临。”
小伙子喃喃自语:
“一句表白难以启齿,痴情苦念怎知错在哪里?皎洁的容貌似明月,我等月牙儿牵风筝,心似一根线,念念不舍。”
一样的蝴蝶,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山川,一样的浪漫。一样的心仪,一样的追求;一样的错过,一样的郁闷。
常思自己有三省:起床思一省,饭后思一省,睡前思一省。思得一日别浪费,难料午后事成堆,寂寞宵夜暗悔恨。圆滑的时间啊,一遛就遛过。健康的身体啊,耐不得锤。只有心坚强,可是也前瞻后顾。舍真子探身再来观,那身子杵出来倒挂云脚。来比较:
少时有志求正果,作了神仙敬圣人;一世只留仓卒间,回眸风华罩麒麟。
帮是不帮?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