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华灯初上,小栗早早关了店门。上下班的感觉似乎才是正常的生活。回头看,头发似一窝草,遮住了眼。伸手拂到左边,眼界俐亮了,却是睁着眼眶,眼珠儿直直。“文人,是个梦。不是幼稚,傻。”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闪过许多家豪华的店铺,低了头走得不闻不顾。嘈杂的吆喝声、车辆行驶的急促节奏,这街道虽然偏隅一侧,也喧嚣。店铺里的灯光愈显辉煌,这辉煌是别人家的喜悦、别人家的轻松,倒也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耳边响起低低的、愉快的音乐,小栗把脚抬得勤了些,跟着哼哼:“哒-、哒-,哒!哒——。”身子飘起来,飘。人流变成了音乐,人们欢快的脚步,似乐谱中的一个个音符,在四线上,是降调,加上第三线的休止符。那辉煌的店面,似贯穿五线的高音符,配合着低音构成一曲抒情调。街道又是宁静的,这便是听者的心。宁静的是匆匆逝去的身影,宁静的是人们轻松的笑容,宁静的是奔回家的心情。城市,在高楼的映衬下,个人显得渺小。人们为了自己的事业尽情地投入,也仅仅是这人流中的一分子。这人流就是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大路宽阔,它能无限延伸,那疾驶的车流,没有定性社会的本质?
半边天变成昏色的黄,华灯相映晚霞。云在高处,高得似在身边,叫大叫阔?一似心,因为看见边,而有了容量。华灯一盏盏,珍珠般亮白。一似身,伫立在路旁,凝视周围。光芒是用来照亮大地的,当太阳隐去,也给人们留下一幅美景。灯是照亮路的,行人匆匆走过,却没谁留意它自身的光彩。美在哪里呢?霓虹似长龙,指引着大道通向世界的路径。那一家一户,家家户户连成片,是我的世界,它是未知的。小栗露出笑,眼蚕儿卧起来眼变小了,一排门牙便显得齐整、洁白,还是那么单纯。那漂亮的外貌下罩着满腹的苦水,像身上讲究的衣装,勉强遮住兜里的拮据。熬,可能熬出来?
余晖只剩下鱼肚白,站道树迎立在路旁,行人稀少。林荫大道生出冷色的寒意,心儿便想有点温暖。温暖是什么呢?小栗很想找人说说话,独自一个欣赏周围的美,失去味道了,总不尽人意。心思停留在某一点上,想不下去。争论多快活?他慢慢回味。一个大圆盘,圆心处有盏球形的灯,亮着黄色的光。映在光洁的大理石面上,似旭日出海面,依依相连。年轻的父亲弯腰扶着小女儿,在上面蹒跚学步。小栗站一旁看,小婴孩冲他嘎嘎笑,要跟他说话。小栗也笑,羡慕的笑,幸福的笑。高树围绕了周围,天色黑了。什么叫快乐?
借钱,投入。
一窍打通一根筋,不维持好外表,这营生便不好干。生意人的胆量,舍得。做生意不为图享受,生活得图。有个单独的办公室,这才像大老板。贴出告示,应聘者络绎不绝。小栗天天笑,店员们天天给他奉献媚。
“今天收入不错嘛,这月的奖金有保障。”是啊,你们有保障,我也有保障。小栗苦了、累了,不敢说;烦了、倦了,不能说;开心、高兴,无人说。热闹的营生也就外表光鲜,他像一个高级打工者,只不过薪酬比她们多了一点点。“栗总,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奚姑娘今年十八。“你这月的薪金都买衣服、化妆品了吧?”“栗总,这月的奖金我可是留着打饭卡的哦?”窦姑娘姑娘今年十九:“栗总,我看人家喝一种咖啡,特高雅。要不要尝尝?”小姑娘们心眼细,特体贴。“咱什么时候去看一场歌会,我陪着你。那歌手换什么样的服装,我都能叫出名字。”她把腰肢展展、小手摆摆,看,我的身段,当歌迷够专业吧?你不知我的本事,没使出来。她口里哼哼着小曲,我陪着你也是上班。“栗总,你知道你缺什么吗?”我缺什么?我什么也不缺。她嗤嗤地笑,“老板娘啊。瞧你成天价愁眉不展,要是有个老板娘,哪用你操心?”我一个人搞定。她当仁不让,继续挑逗。“排场是做给外人看的,它有目的。过日子能这样?”说说真性情,比你说琐碎事强。一提到别的,窦姑娘看小栗,老去二十岁。你当老板娘?你能当我娘。
自家店里门可罗雀时,也能理解别人为什么那样做。自家店里顾客盈门时,谁能理解我怎么做?
小栗翘首以盼,咱们俩继续争辩?总得找个借口。小栗找借口:“你戴什么样的耳饰?”
你可以说说天气,我好接话。
这小子,仗着有点颜色要来勾搭少女。人们心里不乐意,有人便作诗打趣他:情种窝生呆小子,欲于初恋付她人;情根还用心泉灌,倘若招来粉黛瞋?
小伙子,你要想找人说话,我陪你。
小栗勾着身子杵着头,那脸朝前贴,鼻子呼出的气喷到燕姑娘肩膀上了。从此有了牵挂,我再不用替单身汉苦恼。
舍真子笑:小伙子,你胆儿练出来了。脸上一板,又似哭。
倪先生坐在桌前写总结,燕姑娘围过去看:一大段一大段的,都是公司的事情。倪先生抬头笑笑,燕姑娘便趴到爸爸肩头,认真看。内容分析不来,形式一看就懂。公司有什么大事让你操心?这里面有机密。不问,问了也是给我打马虎。看了一会儿,也不打招呼,走了。倪先生陷入了沉思:我应该停下来陪女儿,我好像亏欠了女儿。又一想,女儿懂事,不会放纵自己。继续写,却写不下去了。心中闷闷不乐,快乐,还能有多久?倪先生从来不挑剔,也不给压力,以为这样就能让女儿高兴。女儿高兴吗?
衣橱里琳琅满目,燕姑娘正在挑,倪夫人进来了。
“你怎么不拣这件浅领开怀的?里面配一件低胸黑缎短衫。妈妈把这条镶猫眼的胸链借你戴,别提多高贵。”
燕姑娘猛然回头,见妈妈满脸堆笑,低了头向橱里继续瞅。
“女人爱美是天性。我对你从来不吝啬,别爱惜。”
倪夫人满怀的母爱,却不见女儿来领情,心里也有自责,便尽力满足女儿。燕姑娘没挑她指的那套衣服,挂在那里摆着像戏装。挑身常穿的,捂在胸前怕妈妈看见。拘束来自于压力,压力来自于期待。孩子意识到了?倪夫人发觉不妥,一笑,出去了。燕姑娘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样要求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能把我装在橱子里作摆设吧?
出来,打个招呼,走了。
“我闺女,穿什么衣服都有光环。”倪夫人炫耀的口音,似乎专门给女儿听。
燕姑娘像一只小蝴蝶,要飞到最艳丽的花朵上。那花瓣一层层展开,我落在上面,他摇晃着我。像小时候他抱着我到处跑,我才是那花上之花。
老来,倪老爷爱静一静。
我不喜欢死读书,更不喜欢读死书。好像知识都在书本上,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倪老爷发现自己也是一本书,应该读读自己。有了认识,记下来。继续想:读别人,不需要太懂别人想什么,看他怎么做。读自己,不要太想我怎么做,要懂我为什么这样做。人生的哲理,这就是收获。记下来。又想:什么算可贵?读懂自己,又读懂别人。什么算可悲?读懂别人,读不懂自己。
正在想深入,燕姑娘推门进来,直接走到身旁。
倪老爷把笔记合上,立刻放下了手头工作。不要求孙女,请孙女,“走,帮我清理苗圃。”燕姑娘忙露出笑,哟,这项工作很重要呢。搀起爷爷,慢慢走。“小心脚下。你走慢点。”心思有地方使了,燕姑娘丢了来这儿的目的,就想着怎么满足爷爷的心愿。草坪一片黄绿,长得嫩嫩的。不是没人修理,没人踩踏,它疯长。二人重重地踩出一长溜,倒也不客气。燕姑娘回头看,身后,有的已经复原了。燕姑娘忙给爷爷讲见识:“这小草不怕踩呢”倪老爷奔着目的地去的,不理睬。
花圃,一块一块的拼成不同的图案。靓丽的,红、紫、白三色的郁金香并排起来,只见花不见叶,是一片花海。欣赏什么呢?不是一朵花,是花的颜色。有花也有单长叶的。三株龙爪槐并列,华盖相连。是品种好还是长相好?人也就看它个造型。单株有单株的妙,群集有群集的闹,都可爱。这株山茶,一棵长成大灌丛,花朵、花苞争相探头,比烧饼上撒的芝麻粒还多。大红的花,层层叠叠,绽开了,似绢花。倪老爷围着它转了一周,弯了腰蹲地上。“燕儿,拿剪刀来。”哦,花儿太多,开败了的要及时剪掉。燕姑娘回了屋翻工具箱,单拿把枝剪。倪老爷上上下下剪一通,吩咐道:“燕儿,拿铲子来。”哦,下面土太紧,要松土。燕姑娘回屋单拿把铲子,这回我不让爷爷干,自己动手。“燕儿,拿撮斗来。”亏我来了。燕姑娘心想,要不然爷爷怎干得了?这回留个心眼,你还需要什么?连扫把一事儿拿来。倪老爷等她打扫好了,又吩咐:“燕儿,打水来。”燕姑娘鞋子弄脏了,衣服粘了枝刺,头发披散开了,手上污污的。“咯咯咯,爷爷比我还脏。”伸手替爷爷摘去头上的落叶,祖孙俩相视笑。搀着爷爷回来,倪老爷坐椅上歇息。你不去洗洗?爷爷平常很爱干净,你累了。活干完了,陪在爷爷身旁,燕姑娘便来给他讲两位夫人的笑话。“哈哈哈”倪老爷这时最好笑,笑得很开心。你的笑都是给我的。燕姑娘心里有点紧,你哄我呢?
我也累了,你不累?
燕姑娘便来讲自己的体会,说自己做事不周密,缺乏预见性。倪老爷很安慰地静静地听。你喜欢听?燕姑娘便说开去:“家是什么?家是轻松。什么叫幸福?有爷爷陪着。”哦,道理原来是这样的。倪老爷听得很认真。
“我陪着你你最开心吧?我就不戴那些首饰,不穿华丽衣服。生活中为什么不能朴素?让外在的修饰掩盖自己,怎么能发现快乐?爷爷,在朴实的东西中才能发现真理。你看,应该怎么做,不都是在这些常见的事物中找到的?”
“外面很热闹,你不嫌寂寞?”
“外面还有华彩呢,你没看有人天天在那儿描?”
倪老爷把手臂上的玉镯取下,把在手里玩。“看,光线照入里边,经过反复折射,能清晰地看出它的内在蕴含。不要小瞧了人的能力,不用比较,谁都能识出好和坏。虚光闪闪亮,只是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让人心理浮躁。有人说这是一种商业行为,我看人家的商业行为更高明,人家也不允许这样做。批评,如果不能看透实质,本身就虚浮。社会上确实有一种不好的风气,动辄就责怪别人,这种做法不可取。什么叫人心?我现在才知道,有人懂。”
“叫人倒杯水来”
倪老爷想,他怎么看出来的?没有答案,不好给孙女说,借故支开。
我给你倒。燕姑娘进屋整理一下身上,对着镜子理尊容。看看自己,想想爷爷。“是不是爷爷怕我受委屈了?我能受什么委屈。那就是爷爷对我有期望。期望我将来接班?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家心也细,一个台阶够不着,我再上。慢慢扒着了边,伸头一看,高台上琳琅满目。哪个是我喜欢的?姑娘家不贪心,拣一个。小时候抓的叫拈周,现在抓的叫命运?
出来陪爷爷晒太阳。
“是好事多磨,还是棒打鸳鸯散?我给你个机会。”舍真子远离而去,到时候再来观。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