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摆开龙门阵,怎得鲤鱼跃龙门?听我的没错。
老冀出来闲逛,看见燕姑娘正跟倪先生一起走。眼瞅老先生,抬手挺有力。那手索白,拇指下沟纹深。便来琢磨:你过的养尊处优的生活。穿着一身新,但不张扬,做事讲究人低调。燕姑娘告辞而去,脚步轻快地过来了。一侧身杂在人流中,有意避过。放开来看,眼直直地瞅:抿着嘴角,微鼓两道凸起;眼神带点疲惫,却不敢懈怠。给你相相面:处事沉着、做人坦然,不简单,拿得起放得下。老冀是个自来熟,跟旁边的攀起来:“这世道,真有本事,出来根本不晃荡响。”对,晃荡响的是没本事的。老冀咧了嘴哈哈笑,憋了很久,可找到一个倾吐的对象。“有的人,你看他两手一叉搂在腹前,大嘴一张一脸自信;顾左不顾右,只顾自己;长了一副皮相,故装亲近;嘴里会吃,腰里带拿;整天想着爬,出门就让人抬轿。那样的老爷讲派头,贼会作。”你说哪一个?小伙子白了他一眼,腿脚快,一步蹿走了。耶,我这么卖劲你不赏个脸?老冀脸一抹,半张着嘴合不上,一副哭相。社会可是大家的哦?倪先生盯来一眼,老冀忙陪笑,咱俩做朋友?呵呵,点头算答应。你是大官?要不就是个大富翁。倪先生又点点头,转身走了。小孟回来跟得快,像个小尾巴盯在身后。倪先生一回头,小孟凑上耳朵,笑嘻嘻地回头一指,不知说了什么。倪先生放心走了,小孟跟得紧,一扭身,看着老冀嘻嘻笑。老冀站在桥上进退不得,什么意思?肚子里先过把舒服瘾:腿脚勤快点就是有好处,回去有的吹了。慢腾腾地往回走,便来比较老梁头:看人家,含而不露。你撅着个屁股,尾巴翘上天。
小栗一拉小和尚,并肩站,腾出机会瞅燕姑娘。小和尚心里边本来有一丝兴奋,该露出来表示尊重,一想到和尚的身份,还是稳重点。直着身子静静地听,却没有表情。燕姑娘瞅着了小栗的眼,便跟他对看。小栗抬起左手拂过鼻侧,头发乱乱的腌住了眼,黑眼珠瞥在眼角里,那样子颇有诱惑。
老冀见一面就记住了小孟,小伙子腿比嘴还快,机灵得狠。一出发,燕姑娘只身一人没有陪伴,老冀就明白了,老先生托付给我了。老冀心里鬼,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信任,多大的价值?撮着嘴、瞪大眼,这要是促成了一桩好事,我也有个觐见的台阶。劲头满满的,把出手段扯开来:
“六道大方地棋,纵横六条线相交。阙根树枝、捡几个石子,搁棋、吃子、走棋。放满棋子以后,最后落子的一方先摘除对方一子,走动棋子。去除的棋子必须是没有组成任何阵型的,再横平竖直走一格,还不能让对家没有可走的棋子。重新组成阵型,再摘除对方相应数目的棋子,直到一方全部被摘除。”
你们怎么不跟我争辩?
小和尚跟小栗对视,似乎想交流,还没找好理由。老梁头抓住了小张,低低说着等看笑话。众人的心思倒被牵动了,还不足以牵动脚。燕姑娘不偎边,这就是标杆。等你冷场,我再继续。
一蓬枯叶尽,枝瘦闻悲笳;秋去心归处,冬来早发芽。
爱情啊,你姓什么?小栗苦笑了一下,姓思。人啊,明明太阳高照,心却颤颤寒抖。是太阳照不暖?云在高空寂寥处。心儿不能放,赶紧收。岸边一条舢板搁浅在海滩上,冲浪去?小栗看小和尚,真想拉着你一起下海。盯着不松:你比她还难对付?我不信你心里没有冲动。
岁月生理解,老冀慢慢的磨。寻燕姑娘,你一来,看他不好好表现!燕姑娘还真有心,不过火候未到,犹豫着。小青年,拿你还能拿不住?老冀的学问来自于民间,经过消化再认识,颇有针对性。比着有学问的人,讲道:
“俗谚:‘中不中,占当中。’、‘得了中间方,不死也遭殃。’,还有‘雄踞中原,以驭四方。’。”
不就是教人做人嘛,我还有。老冀的心提上去,非要卖个时髦。“‘天圆地方’叫宇宙观,‘外圆内方’ 叫处世哲学,‘智圆行方’叫价值观。‘中’ ,成了人们的一种理念。”猛然想起,太深奥,年轻人哪能懂?
赶趟的不嫌脚急,后面的掉队了。
海面上划出一道界限,大在远处,美在深邃。远处的无际,便是心的向往。心儿能飞,身子不能。小栗一收心,歪着头调皮地看老冀。萍水相逢,我不能埋没了你的热情。叉开两指托着头,故作思考状。你讲的是这一出:
“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你说我呢?燕姑娘一惊。你的见识再清,看不见树高,下面有根深扎,密密麻麻地支撑。我且看你的话值不值得辩论,燕姑娘等待。
年轻人嘛,就是利索。你能张口就来,老冀挺佩服。你再不接话我就撤了。老冀的心丢了蔡女士,瞧瞧,咱一讲抛砖引玉吧?
“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这一句讲什么?观人下棋,先判断形势,然后推导双方怎么走出来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在哪里,从而分辨出谁的智谋高。”
小和尚认真听,也只是眨着眼不解。小栗对个眼,还是没理解老冀的意思。
年轻人啊,就想吃个热豆腐。老冀无奈,脑子想入进去,找到感觉了。心思哗哗出来: “百年一树今开花,贾家根深叶稠。曹先生写的是花,然后凋落了。花落叶枯萎,从来风吹急。”你讲的不合常识,“保花,不保树?”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冀板起脸生怕掉了分:“他不能明说,怕。可有怨?怕字的背后藏着怨。”盯着小栗:“从秦始皇算,到他,多少年?”小栗一下绊住了。这你就不如我了吧?老冀不露声色:“两千年。两千年社会没有进步?有些东西根深蒂固。一方面社会在进步,一方面生活的方式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书上的知识是学问,学来不问似盲人。小栗也提出一个观点:“道,是古代伟大的哲学,用它可以解决实际问题。”学问和实际差多远?就差一步。你不走,永远迈不过这一步。老冀可不辩解,提出观点是为了让人们心里清。说话不保留:“道,是理想的社会,不切实际,所以他鄙夷。他那个社会,繁华、进步,靠的是日积月累。”谁能料到有朝一日社会会进步得这么快?老冀舒口气,声音低了:“他写的繁华,真的集中在他身上?这就能说明他的认识。贾家也剥削人,在那个社会尚能给人留下一条活路。我可以施仁,做个人中君子。他心里向往着美好,但人不能单独地存在,他心里自有论断。”
你说人不能单独地存在?
燕姑娘正思念家,在家里,我们各人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陡然生出一个话题:生活啊,你美在哪里?走过来要参加辩论。老冀脸上拿捏不住笑,咧着嘴就不笑出声。曹先生对社会看得透,我也看得透。
小栗低着头正自烦闷,眼中忽然冒出神来。两眼一挤弯成勾,张开了嘴能看见舌头。赶忙抛出一段,你来论我来辩:“秦氏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
“凤凰栖在干上,小鸟落在枝头。凤凰吸引人心,小鸟只吸眼球。”
你不领情?老冀说话带敲打。年轻人,哪能想那么多?咱也打年轻时过来,都一样。我不服老梁头,大家买不买账?人们下意识地偎过来,在平常中能有一点火花,相当刺激神经。这边风景独好,那边也不怕冷落。老梁头变着法子开导小张:“你别看他吹得毒,能卖几个钱?”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