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子,胖墩墩,长大娶个丑媳妇儿。”你们懂什么?小冀不屑于跟小伙伴们辩。上学的街不长,天天走,小冀和同学几乎对每间屋的砖头缝都熟悉。小时候,外面的天地是世界。一条小街连着两头,这个世界不小。自信能改变人?小冀便攒。十岁时一歇子长上去,成了个小汉子。学堂里,一条长几一条长凳,俩小孩趴几上,屁股老实腿不老实。拿腿拐啊拐,凳子的旮旯肢里都擦得干净。聪明有前途?一听提问,胳膊竖起来拿胳膊肘磨啊磨,劲头使穿了,俩胳膊肘都磨出洞来。比比,谁有我的那一片几案磨得亮?先生问一我答一,盖了帽的帅。小时候不想前程,想帅:执一把折扇,描上兰蕙;戴一顶儒巾,风流倜傥。书生有仙姿,娶个佳人,独坐案旁观娘子。
准备着。
传球时看着球高高抛来,别退一步,要迎身跳起,退一步球让人给抢跑了。小栗把手背到后边托着包裹,一勾头,身上特轻松。脸上恢复了自信,俩眼炯炯有神。
接上:
“老子的‘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恒也。’是哲学。这一句说明曹先生了解老子的哲学,非不知,不敢用。后面还有‘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他怕。梦乡易入怕惊醒,惊醒了别人的梦,别人不高兴。”
后来换了一个同桌,蔫了吧唧,整天价嘴里一股怪味。你妈给你吃了啥?小冀聪明,补脑。家里穷不穷孩子,吃。泡鹿茸、煮参片,牛奶天天喝。又弄微物质,吃得嘴里改了味。家里吃穷了,学问不见长,窜劲儿也耗尽了。仲永五岁能作诗供养父母,你…。他到十二三就不如从前了,不如我。小冀有自信,等着振翅高飞。
老冀挺挺后背,不扎崴了。抹抹嘴,老江湖。你反应的就是快。入了心,比着年轻人的劲头,凑作一铺。什么叫俗?你也认识认识俗的能耐。
“铁疙瘩能抽出铁丝,一靠挤压,二是那铁本身有这个特性。”
燕姑娘要比高下。
想当年我在题海里纵横畅游,只知道寻找方法,唯恐找不到途径。什么叫快乐?思维的缜密帮我卸去那些枷锁,让我自由自在地展翅翱翔。
“曹先生警示后人: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有一种规则,像枷锁一样禁锢着思维。平凡的世界里,人啊挣扎、挣扎,到底是被肩上的东西所束缚,是被心束缚?燕姑娘知道,美好,必定要遇到障碍,要不然怎么叫追求?
那一瞬间,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唰”从头冷到脚。小栗睁着一双犹疑的眼,脸上庄重:我想送给你一个笑,我怕失望了难以收回。不是我不靠近你,你给我的感觉像我自己。我不敢正视我的影子,因为我怕它不真实。我有意避开了你的目光,你心里还装没装着我?
里一层垂着手,外一圈昂着头。里边的盯着老冀,外边的看人后脑勺。争先的怡然自得,恐后的抿着嘴等待。
人啊,真的是想辨别是非轻重?燕姑娘不四顾,省了心。
你别替他们担心。
老冀是个有梦想的人,捧着书本,没有小溪没有观大河,念给掠过的燕子听。咱聪颖,谁不赞?古人拿把雨伞寻前程,我三寸竹毫能辨五千年。时代一时兴一样,咱赶上的都是甜头,可埋怨?羡慕。脚底一环连一步,整排秀士进沙场;日头高照时过午,看着人家做栋梁。老来享清福,子孙看满堂。没准咱来个老返少?老冀依然有一颗年轻的心。
人心具有很强的依附性,听不听,也想找个依靠。老冀心里叹息,脸上拿得住。我把这一摊子拢来,拢不成,对不起他。
“女儿队里混女儿,只是个线索,不是目的。目的是什么?社会是个桎梏,人们戴着松散的镣铐却自在地生活,怎么也摆脱不了。拴着的是美好,也有野性。这个镣铐一层一层,每个人都有。既有自愿戴的,也有强加的。社会的、家庭的、个人的,历史的、现实的、现在的。”
老冀开心,只摆一个头。队伍的主心骨还在咱身上,老梁头光玩花哨,经不起过秤。看小和尚,你懂这个。小和尚忙点头,还以礼节。老冀却不顾他,握起拳头。既然卖弄,干脆把人心拢过来。“曹先生后面接着就亮出一副镣铐,是什么?”小栗接得及时:“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道:‘不如平准一千二百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换来‘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的名声。”你别停啊?老冀面对了燕姑娘:“这名声纯粹是个虚荣,一千二百两银子是真货。曹先生并不到此为止。”我不知道的用意,但你的热心我得捧场。燕姑娘接了过去:“因宝玉在侧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富家小姐的眼光跟别人就是不一样。老冀得意,脸上笑得浓,凭什么掩饰?“这是什么概念?财富不只是金钱。富人理解不了,穷人知道。它代表着什么?”
老师上课讲的也是书本,他一讲,理出一个思路,等着我们思考。小栗是个才子,反应迅速:“曹先生问:‘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曹先生并不点破,‘依你说,都没王法了。’读到这里就震撼人心。可曹先生不点破,谁能意识到?”
读书不为天下,但要有天下人。
朋友啊,要识心。少时交个林黛玉,大了交个薛宝钗,如今交上了曹雪芹。书中有宝:比着林黛玉的忠贞寻找爱人,比着薛宝钗的豁达操持家庭。如今醒悟了,我要比着曹先生的真诚面对生活。
老冀低了头,人又矮下去一点。人们偎得紧了,俨然围出一个舞台。生活,人们很想得到一点沉甸甸的,那能打破平常的节奏,给心一个调节。你们的表演能教给我们一点东西,让心能投入进去,何乐而不为?
人心可抓不可放。
老冀眼上蒙了薄薄的眼皮,只露出半拉眼珠。一睁,眼皮上去;一说话,又盖下来。我还能治不了你?眼角两边开扯,脑门亮了。一层细密的汗褶在小浅沟里,好似女人绒服上镶的碎水晶钻,给一点光线就亮闪闪。头发根里冒出热气,心愈发紧了。放,就要给一个平台。
何以见得这是曹先生心中所想?
激情难耐的岁月总在梦中回忆,可是人总要走向成熟。成熟意味着忍耐,忍耐意味着理解。小栗如今不慌急了,从容道来:
“接下来他写了两个宿命来强调,写得很细。前面有铺垫,后面有结果。‘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免了。’他把俗人的生活一面写出来了,对比一下后面,‘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王公大臣尚不敢如此,光凭一个娘娘的身份能盖过皇家,还是外戚。人们不禁要问,贾家失去理智了?”
自古书山勤为径,你也是熬出来的。书生自有书生妙,才高八斗寒窗熬。
我的底子不薄。别说我不服人,你们小时候不如我。老冀来牵红绳:
曹先生在筑梦。
众人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家庭,燕姑娘把自己融入进来,不自觉地当做普通一员。
“像这样的话,他写的很短。浮华,而去追求物质利益的欲望,不符合世人的观念。曹先生恰恰在这一点上下足功夫。他成了一介破落的书生,对生活没有了奢望,又想说什么?这是曹先生心中的美。人啊,又单纯,又纯洁得可爱。他对生活的爱,具现在人物身上,具现在事物上,具现在烦恼上,都往往具现在事情的目的上。一个作者走尽了一生时,也许期望将来有人能懂他,而不是懂他的游戏。他对人生的留恋,他对社会的留恋,在描绘美的背后,让人无限遐思。”
我们来拜菩萨,也想剥去那层外衣。可是一入社会,能剥去?人们默不作声,也许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小栗留给燕姑娘一个话题:“他没有忘记对美好的追求。没有一个美好的支撑,他写不下来这本书。这个美是什么?”
遇见你之后,我的一腔热血和远大的抱负,变成了黄昏与你走在归家的小路上,不求引人注目,但求牵手相暖。
人之精英在于心美,心美生活美,这才是让人羡慕的人生。人生能如意?年轻时我没有奋出个模样,到老来凭什么斗?老冀也在想,曹先生以命相搏,必不是才子佳人卿卿我我。
人啊,坚持到死,曹先生把爱留给了人间。燕姑娘话中有话:
“文章以理服人,曹先生深懂这一点。社会上总有一些利令智昏的人,任何朝代都有。老子的辩证思想有时很晦涩,他的哲学思想是伟大而深奥的,这决不是警句让人背诵的。任何一种学说、任何一种制度,不可能都包含社会的各个方面,只能是社会的一种反映。曹先生没有用老子的哲学,但他的思考方法中却体现了这种哲学意图。他不肯承认,又抛弃不掉,这是他的矛盾。曹先生求什么哲学?人生的哲学。成功,而丢弃美好,能怪社会?反过来看,他能写出生活中合理的、不合理的,而且写得那么清晰,不站得高能看出来?他展示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给后人打开了认识那个社会的一扇窗子。后人应该敬重他。”
留着自信。人的一生什么最贵重?让人说个是。这一点不容易做到,难。老冀觉得真值。
爱是什么?小栗把眼盯着老冀。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