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到达目的地就能实现。”姐姐临走时许下诺言。
左船舷开个门,放下一块跳板,人们鱼贯而上。杂在人群后面,心里的怯渐渐盖过激动。“这头搭着码头,那头搭着渡轮。一旦离开码头,就要去见菩萨。菩萨会超脱我吗?”“小胆儿” 一停步,后面的人胸脯挺上来催促。一回头,和那人对上眼。别退缩。被人一拥,“小胆儿”丢了杂念,踏上征程。
渡船两头高高翘起,成月牙儿形。船尾有个舵楼,是制高点。船舱是个箱式的房,门在船尾。领头的向后走,人流便跟随。上了船,燕姑娘往左拐,船头有个很大的平台。小栗贴身拥着,陪燕姑娘去看海。小和尚上船就要到船头来,那里能看见家。老冀成了尾巴,盯得紧。
船舱密封。一回家,进去就被关了起来。“小胆儿” 不愿进。往左拐?两手垂着捏作拳。你们先去了,要盘问我怎么办?后边的人推了一下。“小胆儿” 想抓住个什么,这样就有理由了。无物可抓,硬着头皮往右拐。船舷内侧是过道,窄。一个人从容,两个人要肩并肩。
“小胆儿” 的黑眼珠向外突出,眼圈里只见黑不见白。里边有一点亮,针头般大,比小米粒还小,从两边向中间靠。眼珠子晃动着,不是左右摆,打着圈儿晃,一圈一圈儿扫。没那点亮白,看不见它动。耳朵似乎总支棱着,就这里机灵。面肌本来不动,鼻子一嗅一嗅的,鼻翼肌一收缩,推着眼肌去挤眼。那眼张着却不眯缝,怯怯的萌萌。
海水哗哗起荡,你流向何方?
扶住船帮,忍不住地往水里看,真深。身子一晃,要向外倒。晕了。
慢腾腾地走,拿步来度量。我家屋子也有这么长,得有六丈多。船舷的挡板到胯部,一走一晃荡,赶紧站稳。一不牢稳一头栽紧海里?“要能捞着一块木板,我就能游上岸。”“小胆儿”得意着。没等想明白,后面的人一挤,紧着往前赶。舱门不高。缩了脖子低个头,下面是几级台阶。进入舱内,空间密封。家里开了门,偶尔会有人来串门;一关门,就剩我一个。哪是家?关人的牢房。两边的木台子,人坐得稀疏,几个尾子进来一加,满满堂堂。这儿有空,走到老梁头身旁便扭屁股。小张先挪一步,你靠边。老梁头坐得稳,一低脸,皱皱鼻子。串门到别人家,在门口先迎了一个黑脸。你不欢迎?“小胆儿” 脚底下灵活,一转身,我看你亲切。土不拉叽的。蔡小姐拢拢衣服,坐吧。你请我?这点空足够了。束束身子,两手拢在胸前,那屁股慢慢蹭上去。一扭头,鼻子挨着了香肩,使劲一嗅。缩了脖子就朝后仰,手指上去捏住了鼻孔。拿后背一较劲,靠反弹站了起来。气味太浓,受不了。低着头,俩手抱在胸前,不敢吭。聋婆婆一开口就笑得暖心,“来、来,孩子。”手摆得像风吹的窗扇,来回晃。你要问我祖宗三代怎么办?“小胆儿”一提起就伤心,站在中间,成了众人之眼。脚尖朝外,准备逃。有人指点道:“这小孩,随便一挤不就坐了?”别羞着你,腾出好大的空,“来,坐这儿。”你拿我当人看?“小胆儿” 脚底下跐溜跐溜,跐溜到门口。回头看,众人都注视着他,成了众矢之的。我成了被你们耍的猴,愈发心怯。掉过头,腿抬得还带劲,逃出去了。
扶着船舷慢慢移动,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真舒服。可是那神秘都在外面,忍不住,伸了头往下就探。“呕”一下子差点把肺吐出来,知道厉害了。蹲下来拿手扒着,眼朝上翻。看着天空做梦,想的都是好的。
“骚狐狸”出嫁以后,留弟弟在家。第七天回来,饿得皮包骨头。“呜呜”干嚎几声没落泪。你站着不动,傻了吗?“噔噔”几步上去,拉着胳膊问:我不是把你托付给朋友了吗?“小胆儿”饿得慌了,直起嗓子像吐豆子:他家里细菜叶、豆酱瓣,大米只煮一点点儿,剩个馍头都藏得严严实实。不会的。“骚狐狸”一想,气得立胳膊挽袖。我讨说法去。推开大王的门,大王本来半躺着,拿手一拂,坐正了。“骚狐狸”一脸怒容:“你这儿大鱼大肉的吃不完,垃圾篓、菜池子里随便捡。就算我们上不了厅堂、坐不了席面,好歹也得给我们留一点残羹剩饭吧?”这点小事?大王的嘴一撇,嘴巴子提到大堂上。你不来求,还得我上门送?四平八稳地坐着,却不理论。哦,照你说该怎么办?“大王,怎么着您也得惩罚他一下!”大王嘴一咧,嘴角边褶出两道浪纹。你要多想想你给别人带来的麻烦。开导她:想过得安生,还得自食其力。“咯咯” “骚狐狸”笑:“大王,你不是有钱吗?”抛个媚眼,柔声细语,嘴甜:“大善人,施舍一点?”大王的头一伸,要发善心。忽然两眼一翻,呲呲牙。身子向前挺挺,口吻变了:我的钱没有你的怨气多。我要朝前迈一步,揭你的老底。坏了你的买卖,等于杀了你爹。“骚狐狸”瞪着眼不罢休,却不肯迈那一步。大王停一下,随手捞个物件:你要想出气,这里有件小褂,可以供你发泄。你犯心脏病了?你的身子一直很棒,不会的。“骚狐狸” 把姿态压低低:“不可能。您是正义的化身,绝不欺压弱小。所以我才来求您。”谁宽宏大量你去求谁吧。“我抗议!我要去天庭,给大家宣讲宣讲你的罪恶,让大家看看你的丑恶嘴脸。”你的想法好,请便。“你想镇压我?”不镇压。给你个梯子,请你上天。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这不公平!不会吗?“骚狐狸”恨恨的,如今却没有法了。我要噬碎它。请便。好吧,我要没本事,就不来抱怨。
“骚狐狸”真有法,倾囊买了张人皮。垃圾桶里拣身破衣裳,洗吧洗吧弄干净。请大神吹口仙气儿,我弟弟有人样了。
姐姐送你去求菩萨。有没有造化,就看你可机灵了。
你不能别走吗?
“骚狐狸”低了头,一扭身,再也没有回头。
海面上鼓动着一波一波的浪,像褶起的土丘,却是变幻不定。燕姑娘扒着船头望,小碎波在低洼处涌动,波丘顶却也褶痕连连。忽然向远处一指:“看。海水蓝得那么单纯,这不大海的是颜色。”小栗偎得近了,却不敢靠得紧。一望不尽,却浑然一统。眼望着波光粼粼,眼前那涌动的波涛也随船而行。“心的涌动似这波涛,远离,渐息。”身儿啊,你总是处于旋涡中;心儿啊,放眼望,大海是无边的呢。正想着,“哗”海风推着一排浪从东驶来,浪头撒出珠帘般晶莹的水花,激起一片白沫,落下便无影无踪。脸上便有掩不住的兴奋:“涛声是浪花里飞出的歌,不也需要倾听?”
我姐姐跟你差不多漂亮,我姐夫没他帅。“小胆儿”喜欢小栗,你能娶个漂亮姑娘。我长大了也这么帅,漂亮公主会等我吗?心里便埋怨姐姐,你为什么不等一等呢?你应该出来,肯定会有好看的小伙子追你的。这么一想,似乎明白了姐姐的心。窝在那个小窝里,只能任人摆布。
燕姑娘在听,听的却是另一个世界:一只大鲨鱼在海面下游动,驱赶着一阵小鱼群,鱼群组成流线般的阵势,宛如一个整体。快看!两手一扒,身子差点窜出去。小栗慌得去抱,背上的包裹一坠,些有力量。二人一起看:鲨鱼猛烈地冲击,寻找临阵脱逃的畏惧者。涛声似击鼓,不时有鱼儿从浪花里跳出来。被追的狼狈了,巧妙地躲一躲。燕姑娘看得入神,太累人。回过身静一静。我是需要一个陪伴,还是需要爱情?拿心便来体会。
姐姐,你家里有钱吗?“小胆儿”看燕姑娘一点都没有担忧,非常羡慕。我姐姐也想出去,家里没钱,还有我牵着腿。要是有钱,我姐姐早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姐姐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到家装笑脸,光对我讲好话。姐姐在半夜里哭泣,我问她,她说想妈妈。可她一次也没给妈妈上过坟,哪里想了?
我妈妈要是反对,怎么办?燕姑娘眼神暗了。
我这样的她还不满意?小栗很有自信。
哥哥还配不上你?“小胆儿”一下被吸引住了。这个姐姐真厉害,不仅要挑帅的,还要挑有钱的。心一下冷了。我姐姐挑个丑的,我将来也只能娶个丑的?为什么有钱的人不娶我姐姐呢?大王有钱,我姐姐赔尽了笑,只换来一身穿戴。正想着,老冀走了过来。你见我偷听了?“小胆儿”向后退,退进拐角里,坐下歇。你再来我也不怕了,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唉,坐下算什么?一拍屁股站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悠闲地看。那边的说话听不见,心里急。伸个头,没见人影。还过不过去?
小青蛙,你即便是白马王子,还是被魔咒施了身。燕姑娘不点破,你可能悟出来?
你家里有多神秘?小栗猜到了一点,但不相信。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