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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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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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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渡(7)连载

  “老爷教人有一绝,让人猜。”

  “非是猜,自己寻。”

  六角形的大厅不太大,长庚老右手一背、左手悬腹前,一步一顿地踱。

  内着银灰色宽袖长袍,袖口垂到脚面;外罩坎肩似的氅衣,亮绿银丝织就,配浅色云纹,下摆拖到脚脖。倒三角形的腰带,金红色,兜腹。领角立起来,平于束冠。银须白髯,发间没有一根黑。

  老爷面上冷,眼也不抬。拂尘亦步亦趋,欲言一句,止住。伸头又瞅:面容峻酷,不是暴雨也得刮风。别让老爷发怒,我替你消气:

  “老爷,我是不是不善于和人打交道?”

  宽厚以待人,传承以续缘。长庚老温和的时候,像个慈祥的老头。先露笑,笑得俩眼成弯月。左手背过去、右手抬起来,抬到胸前一停,语气清淡:“不。人间事在于磨,把你磨得没脾气了,你会认为人间好。”

  谁有我的脾气好?

  拂尘趁机表功:“瞧我。处处替别人着想,从没争过。”

  嗯?长庚老一顿。事不止,话也不能止。“不争不能算好人。把话说开去,让人明白道理,而不是你的意思。负责才是好人。”

  我给你当奴才,还要给人当奴才?拂尘停住脚,脸上郁沉不乐,不吭。

  事情理不顺,找团麻绳慢慢解。“来,坐。”拂尘瞥一眼:不是坐,那是地位。“老爷。坐也够坐,让人看见失了你的尊严。”呵呵。哈哈哈。长庚老不理睬。你来看。看什么?慌忙跑到椅子后面,顺着长庚老的指尖看:

  月儿升东方,星星淹没了。太寥寂。又一瞟:凡尘只需一点红,可令神仙向人间。老爷,你真懂我的心。小臂横到右肘下,半握右手,勾食指、扶下巴。眼张成大三角,一边斜到左角里;压下眉毛,挨着眼眶,眉间现“儿”字;半张嘴,露半截门牙。灵机一动,指物喻物:

  “昏时玉兔离宫阙,尘世阑珊灿若春;

  此念不通公主恨,锦襜帐里醉声呻。”

  一时之兴,周期不长,运到头来一场空。“看清楚了?”哈,不是?拂尘脸一红。

  “荣耀非成梦,心机使尽终;

  琉璃灯下影,还借夜筹风。”

  长庚老言来指尖不动。再看:

  一男子,中等个头,体态轻盈、脚下活便,拐进一个大院。楼高矗半空,楼后的阴影也只贴墙根。三生石君,资深评论人,受大师邀请来欣赏一篇文章。点评大师的作品,虽然不能立竿见影,效应的作用是潜力。受赏识就是肯定,事情有三成把握;经我的手一加工,又有三成;所谓资深,有渠道与受众直接交流,又有三成。这年头,想留住受众,不时常拿出一点有分量的东西,资深也被边沿化。等反应热起来,小小一篇文章沸沸扬扬,十全十美。

  上楼,敲门。

  二牛君迎出来,高大的身躯一堵,门把了个严实。客人的眼平视到主人胸脯,三生石君好比孩童。

  请进。

  主人侧身让开通道。

  呵呵。哈头致意,咧嘴笑笑,挤进去。

  客厅面积不小,光线柔和,跟外面反差很大。虽然是点评文章,写作时的环境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心之脱俗者,摒弃外界的干扰,大师的境界真不一般。大师不轻易邀人,能登三宝殿,给我极大的面子。瞅主人,搁哪里开始?

  二牛君想当初也是弄潮儿,一篇文章成名,在全国崭露头角,极少有人做到。站在潮头,卷起的浪花不大,也在浪尖上。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翻身的当属翘楚。时代发展的太急速,物质的膨胀,似身边的高楼一样成片崛起,小浪无声地被大浪淹过了。

  浪尖上。

  二牛君成了个大人物,该得到的已经得到。时代放飞了人心,视野开拓的太快。失去浪尖上的地位,是物质无法弥补的。心儿一开闸,收不回。要说什么最吸引人,受人景仰。

  大师,不经意间就流露出风范。

  左手抄兜里,右手在胸前拢住,小臂抬的不高,谦虚而有风度。待人接物不落俗套,也是养就的习惯。说话时头偏着,眼朝下看:

  “一篇短文,字数不多,写出来可是怀着虔诚的心。”

  开场的过门说短就短,看深入的程度。二牛君高明,不说意思,让人猜,猜得准了咱就开始。只是评论短文?文人也有底线,不受贿,我就是清白的。文章的好坏靠评论家的口定论,留个好印象,易于把握评论的基调。

  三生石君老实,说来就来,两手空空。垂着嫌别扭,背后边样拘束。一盏落地灯,灯光打在墙上一幅装裱精美的画上。文人的天地雅而有礼,便找机会想弥补一下。抱着膀观画:红的色彩、黑的线条,如柜台里的金饰,灯光一聚,满眼亮堂。挂也挂的有些日子,莫非要我提意见?

  三生石君,名头比不上大师,在圈里还是响当当。

  目光一点一点上移:一壮汉,光着膀子,后面拖一条扫地似的粗辫;踮脚、扭腰、斜跨膀子,手似握弓,挥起壮实的右臂;辫子弯曲上提,在练神功。年龄不大,青春正浓。敬业也是养成的习惯,稍有差错,是对画者不负责。盯着一处,换个地方。连换几换,把握有了。好话谁都能抓一把夸夸,大师必不喜欢。我来说,须有见地。

  “背上脊沟也有,肩胛骨也有。身子虽壮,背肌层次明显,可以令人想象。”指指:“肩胛下移的位置若不用黑斑描出,用透视的方法勾勒纵肌和横肌的走向,英姿便跃然而出。”左关节别扭,明显的撮合。没有针对性的观察体验,不敢指点。

  二牛君斜眼瞟来,似在思考,明显信不过。脸上几点红斑,磨去黑斑后没长实的痕迹。这张脸很有光泽,怎么着也像个老小伙。岁月不饶人,但精神头在,谁也不敢说我老。

  不对?

  三生石君虽不懂画技,对人体的观察还是在行的。眼盯着不离,拣着说:“上臂肌肉块也明显,小臂有点平,感觉不出他发力的状态。”对着主人笑,要不要再探讨?辫梢发散成风飘状,为的突出画面的壮阔,看着美观;没有集全力于一役的感觉,不能给人以力量的启迪。

  等待。

  手握画笔,在宣纸上轻轻一展。要细线条,笔锋不能压下稍许。弯了不能改,直了不能描。手腕不动,线条在心中。手把笔,一拐,就这么简单。笔听话,手可听话?心里没有。聚精会神,总想一下子超越顾恺之。就几根线条,或者一块色彩,看着非常容易,可实践中不能照搬,这就难了。二牛君咧嘴笑笑,上边门牙露个尖,下边一排整齐。腮上肌肉鼓起来,特别排场的一张脸。眼珠上一点亮光可上,朝下看。活动一下双臂,拉个大半弓。用你的嘴一夸,我就有了依据,没想到你这么直接。大师,不用跟人辩论,说话就有风采:

  “有人说,我若不把精力浪费在社会活动上,专心画画,成就更高。可惜啊,我的时间都为人民服务了。”

  两年写本小书,写出来时是自己的,登出来成公众的。就是登在头条,转眼也被遗忘。自古文人相轻,没人稀罕。现在的社会,从公有制到私有制转型,私有是社会的本性。干的再多,自己没有,别人顶多夸个傻子。画画,不论是社会还是收藏者,都得承认那是我的。

  人心不是看出来的,话间藏深意。长庚老坐得稳稳的:形似楷书讲方正,体似笔画作楷模。“他是什么样的人?”

  两点连一线,拿眼瞄。别转身!嘁,你不知我的本事。“老爷,诺。”什么?你的单筒望远镜借我用用。“光阴异”化作一根线,从天上直通凡间。拂尘笑道:“此物非比凡尘俗,可从脸上察内心。”眉毛一根根,连睫毛都看得清。报告老爷,看懂了:“为了自己的人,只能变得越来越平庸,而且越来越偏执。”

  别止步,止步成半瓶醋。

  “名者,做事的依据。谚语曰:师出有名,事出有因。名可名,非常名。对事物的认识达到成熟后,须再进一步。固步自封,违背自然法则。任何人的成就,如果拿来当做别人膜拜的对象,扼杀社会的努力。不管有心还是无心,认识的绊脚石,随时都要踢开。”

  “老爷,人世里有金律,叫实事求是。”

  “人世里还有一条,你不知,叫信神不信人。”长庚老一改平时的诙谐,板起脸有点苛刻:“望,希图也。看得远,心有所及。望在于未获得,努力去得到。望有止步时,望而不可奢。望而得,得而无德,欲世人敬之乎?畏也。世人畏,其不知敛,民风之贼。封建的传统,直至今日之世道,尚有余威。论今时之世道,其市场不亡乎?民心不可淫,弃之在早晚。”

  三生石君幼稚,想的简单。

  “这些年你不是专心画画唻么?”

  那笑肌一耸,笑意似在鼻孔里。在社会上混出个模样,风光。你,不行。二牛君形似低调,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个人物,实则受人高抬。德高望重,岂容质疑?两手支在胸前像推八卦球,愉快地笑,亲切又自然。

  “老农,一辈子伺候土地,犁、耙不离手。那佝偻着的腰辛勤劳作,要说是为了生活,谁能体会到干活的滋味?子孙看着没有多大收成,这是父亲的付出。当子孙的应该多想想父辈的不易。”

  呵呵,没经验?不怪你,跟着学就有前途。

  老农真不易。

  随口应了一句,不禁懊悔。翘起脸直视主人:连个弯也不打?

  便宜你了。

  话讲几百遍不嫌多。拿我单跟别人比,比不了。论兼容,我的本事最大。

  “本世纪初,动静弄得挺大,支持我的人很少。许多人都说:‘放着小说不写,净搞些没用的。’真让我伤感。而且,这个活动从始至终,所有的费用都是我自掏腰包。几十万元的稿费全填了大窟窿不说,连画作也所存无几了,全都换了钱用在了考察上。但今天看,我所做的工作是有益的也是及时的。如今的民间文化,基本上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保护的力量十分薄弱。假如没人说,谁会想到我是位居全国组织高位的人呢。为了改善这些人的工作条件,我先是想卖房子,后来还是重操旧业,夜以继日地画画,硬把手背上画出一个大包来。”

  高手。你在手背上画什么?

  三生石君不服:我写书的本事不大,可名家也得让我点评。你糊弄别人行,糊弄我不行。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那可是官方机构。从郭老就开始搞这个动静,你说没用?剪纸、泥塑、皮影戏、……,解放后艺人大翻身,不是你的功劳。几十万元你用在出画册上了吧?一本一本送人,而且都是高档次的人,比街头散小传单的强。搁在二十年以前,你都不输于商人做广告。

  “这三十余幅画在天津拍卖了一次,又在北京的现代文学馆拍卖了一次,所得百万元。”

  没有你的影响力,那里白给你用?这个档次没谁能跟你比。真用功,夜以继日地赶制,而且一幅三万多,你媲美白石老。白石老当时可卖不这么高的?你抬高了你的画的价格,自家开个银行,在家里“唰唰”比印钞机厉害,随时挣大钱。一个画家,即便水平再高,花几十年的磨砺怕也赶不上你三年的宣传。就你画的速度和画的水平,你的画老值钱了。

.  “索罗金这样评价我:作家和诗人,在自己的创作中保存了关于黑暗年代的真实材料,这些材料具有异乎寻常的公民性和人性的价值。”

  大师的高明处在于借力发挥。我不吹自己,别人有公论。

  中国的黑暗年代在解放前。那时的人民有一般的公民性和人性的价值?把别人的一句话当做圣经一般念叨,若说你无知,你不会无知到这个程度。拿眼打量高个子主人:在普通人眼里你已经成佛,那是你自己往身上贴的金。

  后生家,多谦虚点。

  二牛君张嘴笑出声,眼中的豁达,没有嘴里大:上下眼皮一挤,一个大一个小;太阳穴上像孔雀开屏,伞形展开;上牙连牙槽都露出来了,舒心的畅快。

  “我这是文人画,外国人都能看出特点加以赞赏。”

  别人说一句,你连真伪都不辨。把别人当老爷,你当孙子。拐过头,对着自家人高高在上,你能和历史上的哪一位人物比?

  长庚老换个角度。你来看。

  明月不寂寞,云丝来缠绕。拂尘指着:“它跟桂宫争神秘呢。嘿嘿,它像个帮闲凑趣的清客。”

  再看。

  浓云遮空蔽日。“它像个力大无穷的莽汉,要跟太阳争磅礴。”没说到位?心入一步,境界打开:“云丝不染月之洁,乌云难掩日之辉。如希望之永久。”

  “神仙的世界,在于光明磊落。心之昭然,如云朵掩不住光明,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凡人。”

  (一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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