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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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手术刀，轻轻一划，直探内脏。肝上或者肺上有了肿变，切去。这位医生的工作完成了，由别人接替，他还要作观察。思维也是一把手术刀，用来解剖内心的人，是名医。名医只是一个职业，在很小的范围里发挥作用。世界变得复杂了，人，不可能再像古代的圣贤一样统霸一切。这是社会的进步。
坐下说。
三生石君有了主意，便要写好这篇文章。走到桌子后，高靠背椅，甚舒坦。咱们分什么彼此？二牛君松口气，拉把椅子并肩坐。身子砍去半截，直起腰优势也不突出，平分江山。
态度是事情进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拿话题绕，要对手表明态度。“室内空间高，像你这么高个子的才子主人，正好搭配成一景。”两个人像坐在主席台上，隆重的氛围适合探讨隆重的话题。从环境开始，夸人合景。文人的话奔着主题，有一就有二。“一圈儿高楼环抱，独留一座民居，算一景。”再拱手奉上一个话题：“虽然外表破落，沾时代的光，现在价值连城。能有这样的魄力，眼光就是身价，你算一大景。”
井底之蛙。
高明人抓的是高明点，你一张口就有破绽。二牛君思维甚灵便，迂回，不仅能化解攻势，牵着对手跟着转。胳膊压到桌子上，又坐直。拉开抽屉拿出两部书，崭新、厚厚的、硬壳、精装本。两书错错位，露出抬头名。左胳膊压上去，把别人的注意力很自然地就吸到书名上。侧身，两手一握。大家风范，全在形象上。“我无数次碰到这样一个问题：你究竟怎样从一个作家，转变为一位众所周知的、文化遗产的保护者的？这问题对于我太复杂、太深刻、太悲哀、太庄严，也百感交集。”
“一个作家，变为‘众所周知’的文化遗产的保护者？”
“众所周知”带加重语气，你讽刺我？一生中最光彩的一页，谁也不能给我抹去。二牛君向后一挺，右臂支在把手上。眼角向左上瞟，抬起蒲扇似的大手：“投入文化遗产保护，是落入时代的一个漩涡。我见识了某些发展、建设名义掩盖下的利益博弈。”
家乡的小河，很窄、很温和。突然涌来一阵洪流，河面拓宽了。沟沟凹凹里的水原先在河床上，河水覆上来，连成一片。沟凹里注入活水，面貌变了，充满生机。像一个一个孤立的小天地融入社会，体量一天一天变大。它变成了一条大江，波澜壮阔。这块土地需要一条大江，它太辽阔，滋养的人民太多；世界发展的太快，它没本钱供养这么多人走上富裕的道路。洪流势不可挡，漂在上面最显眼的，又往往是那些枯枝烂叶。动，必然会泥沙俱下。不仅冲刷了河道，也冲刷了污垢。污垢很容易看到，把眼盯着它也是人之常情。可把心思使在污垢上，怎么理解动的意义？没有时代的驱使，谁也不敢轻易走这一步。时代赋予人的使命，不是个人的意愿，是伟大的壮举。
“这是从无可选择到不能逃避，是从一种情感化的投入渐渐转变为理性的选择。知识分子最重要的特性是三个：第一，是独立立场。他必须保持独立的思考与判断，不会盲从，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第二，是逆向思维。顺向思维没价值。逆向思维才会提供思辨，才能辩证。第三，知识分子一定是前瞻性的。不会只看现实功利。既要站在现在看明天，还要站在明天看现在。用未来价值矫正现实。”
此论甚妙。
知识分子的特性却不尽然。第一，知识是实践的手段。可以有独立的眼光，不能有独立的立场。立场来自于理论，一个人创造一种异于社会的理论，立场能站住脚？独立的立场是清高，不是为人服务的。知识分子是人民的一员，脱离了人民，把价值贡献给谁？第二，逆向思维是寻找事物发展的蛛丝马迹，就是寻找客观条件，不是挑剔事物发展的走向。任何事物都有客观规律，独立的立场能无视客观存在？心在物之中，把心剥离出来，试图让事物跟着心转，好比舟行水面，想当个好舵手，又想让舟在中流急速中水随心愿。立场不在于自己愿不愿放弃，在于可适合实际；盲从也不一定是错误，思考与判断要有依据，还要有理论。一个人的认识，不结合于社会，能叫社会科学？而想把一个人独立的思维强加于别人，别人先会拿来证实，可合实际。第三，知识分子不一定有前瞻性。未来的价值出自于今天，今天是用来证明昨天的。一个人要站在明天看现在，拿出了今天的数据，它不能组合成一个严谨的轨迹图形，数据也毫无意义。即便能凑合成一个公式，没有未知数和常数的公式早已经被人唾弃。且不论未知数，一个常数，求得它要经过多少代人努力？大眼一看就来断定，没人说你武断，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谁愿意去跟他计较？把科学当作家常儿戏，不叫知识分子的行为。
“今天的我们，对历史与传统的保护意识，可谓今非昔比，我们要为时代取得的巨大进步而感欣慰。代价是沉痛的。历史是一次性的，遗产失去不再来，多少有价值的历史遗迹在我们懵懂未知时被破坏、被消除，永远无法再生。”
中国每座县城都有历史遗迹保护，难道从你才开始做起？历史与传统的保护，如果说出自你之手，你想把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都据为己有。“今天的我们，对历史与传统的保护意识，可谓今非昔比。”你说的是民间。老赵家有只猫食碗，他认为是无价之宝不行，有人给他点明也不行，社会上都认可了就行。他家祖祖辈辈珍藏的比你想象的好，他发挥古董价值的行为比你想的更妙。民间收藏的文物有多少？只要有价值，你便奔波一辈子，不如故宫里出来一个伪专家给他估个价。有价值的历史遗迹之所以懵懂，不是社会对它的发掘不到位，它的价值没显露出来。社会之所以重视，那是市场规律，你的作用很小。
“相似的还有我们的生态环境，破坏容易修复难，今天的我们正在一点点地还这笔环保的账。”
若论价值，你还不能和别人比。
保护藏羚羊的人终年守护在人迹罕至的寒区，探查稀土遭盗采破坏环境的人冒死去暗访，有多少人在荒山野岭里常年种树？他们做的比你强，你却把功劳都记在你头上。保护环境是从你开始？你的话让人寒心。
一声吆喝万人应，怕应你的人也只了了。人们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比较、学会了事情要亲身做，一个人老爷似的人高呼一声，再也掀不起波澜了。
你付出了，付出的目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