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低垂着眼,不动形色。世间事若是想象的容易,不用等到今天。没谁能隔绝天上和人间的关系,即便有也是一时。能把人吓得缩头不出,倒也麻烦。世人怕什么?
世上若有势力,必是暗流无疑。
祥云是逗号,头大、小尾巴是翅膀、卷曲着心,似刚出生的婴孩,仰面看天;喜云是问号,脸大、留一篷长发、瞪着眼天真的眼,似调皮的童孩;乌云是大括号,括着省略号、惊叹号、波折号,似成精的魔怪。都是水生成的。乌云有一个漩涡中心,它在等,等凝聚的时机,等爆发的前奏。“咔嚓”我撼动了天穹,响声干脆,让人怕。看,那只是一道电光,我不过露露面目罢了。谁敢招惹你呢?不用刮风、不用下雨,只要黑云盖顶,还能没人怕我?你离地那么高,谁招惹得着你?尘埃。尘埃看不见你庞大,看不见你厚实,偏偏往你心里钻。乌云东一个脸西一个脸露出来,脸很奇怪,只显眼。眼更奇怪,怒目而视,我怕谁?雷、电、雨是你造的,你不怕风,能怕谁?
也许你一会儿散去,没打算使用雷、电、雨,可是你横扫不了尘埃。一个小颗粒,竟然能改变你的性质,是你的天敌。你要下三天三夜?呵呵,你也有终止的时候。乌云大人,遮天是一时的事,你忘了你不能发怒。哎呀呀,我聚齐喽啰兵也不容易,没让它们都出场,一个一个上阵。可惜,你不是天上的神,一落大地上便现原形,没了你的机会。
人间之乐趣,看的过瘾。
小镇不出大事,出大事看热闹的多。“邦!”莫谁知操起板凳砸儿子,莫人为掉头就跑。一个追,一个逃,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小莫跑到馆子门前一脚踹开门,出来时提着一把菜刀。老莫缓过神,撇下板凳往回跑:“杀人啦,杀人啦!”
“真是个畜生,对自己的爹也下得了手。”
老太太对老莫同情,以事论事嘛,违背了孝。小雷回家探母,和小莫是发小,得知小莫不干饭馆,寻来,碰上这一幕。替小莫辩解:“可能小莫觉得面子挂不住,装装样子的,演戏给大家看吧?”
“装样子也不是人,整个镇里的人背地里都在骂他。”
就是不像样,想替你说句好话都不行。小雷不敢忤了母亲,回去上班当紧。
这是典型案例,拂尘要做出评判。
“小莫好好干,能顾家,起码也是小康人家。看,他一个人毁了一个家庭。”
你太幼稚。孝字的解释不在家庭,用之于社会另一层含义。李长庚从根子上揭示:“老莫供养一家人生活,凭借什么?”等我看来:“做打面,家传手艺。”一问一答显然不能满意。李长庚继续指点:“手艺是一种经济运作,一门手艺供养一家人,形成一种制约。制约成规矩,是家庭文化,手艺是文化的土壤。”围绕着一个核心,不是封闭的?“老莫能没有社会的眼光?”小,蕴藏于大之中,从大看,可简化。“文化以经济为基础,取决于环境。起初是激励,后来成为家庭制度。环境变化,制度不变,一个制度可保辈辈平安?”
要寻找转变的因素。
拂尘再看:小莫开始不愿意做,没法了,来做,嫌苦。发现别的行业一般苦,回头又做打面。这不是正常?等长庚老解释。
任何现象要想揭开谜底,可以通过对比。
哦,手艺、赚钱、生活,三者在一个方程里。赚钱,维持生活,手艺重要;不赚钱,有积累,手艺不重要。等号后面是大环境。继续看:小莫开了麻将馆,这来钱容易,放弃了手艺,投身另一种生活。
拂尘请长庚老解释。
“制度形成文化,必定有一种激励体制,赚钱。等到没有钱赚,这种文化解体。小莫的行为导致他生存的环境发生变异?生活的积累,变成他攀比的本钱。可以看出这种文化对他的影响。不在于他做了什么,图享受丧失了斗志,不知积累是为发展。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不懂奋斗,不是家庭文化的熏陶?享受,不是长大了才生出来的,老莫的悲剧没有自己的责任?”
谁毁灭了这个家庭?
拂尘寻解:孝子,靠钱压出来,经不起考验。考虑个人利益没错,个人利益至上,不懂得变通。眼界小到没有社会的观念,老莫自身没有问题?
与社会相比,人总归会落伍。等到落伍还不知根子在哪里,单凭孝字能解释?
老太太眼光真犀利,拂尘赞叹着。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看小雷什么观点?”
“光阴异”直透过去:小莫的转变是从态度开始的。计算一碗面能赚到多少钱,算着算着,觉得这行业太没意思,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打面充满热情。
价值观的沦丧是根源。
一个观念几代人遵从,可惜生错了时代。不从自身找问题,单凭一种现象来解释,能改变人?人不是物,遇逼迫起来反抗,矛盾已经激化。岂是热情能解释!
这儿子该给老子打死,旁观者心里就公道了。
李长庚笑:路人说话也有立场,看符合谁的利益。
将家比社会,有什么意义?
一家之权,在老莫壮年的时候攥住不放,小市民心理。有些老爷貌似伟岸,他的衣钵里没少这点玩意儿。单凭一句孝来解释,无非让世人孝敬他罢了。
手艺是老莫的生命,他不知一个小镇上开几家饭馆把他竞争了。他这么大年岁不懂与时俱进?
保障,有保障他没眼光与时俱进。你看小雷期望什么?
“光阴异”追去:小雷偶尔有小莫的消息,栽在赌博上欠了大笔债,逃亡了。老街已经搬空,馆子门口堆了一大堆劈好的干柴,窗前有一张破蜘蛛网,蜘蛛早已不知去向。小雷眼前浮现出小莫笑嘻嘻端着打面出来的场景,那是美好。一条街上的人看见老莫,骂一句:妈拉个X,你教的好孩子。
现实和历史往往有很多相似,只不过一个大一个小。洪天王的军队最后一溃千里,在开始没埋下病根?私心太重,不发作时人不知,发作了还能不知?(换成清军?)
老郝怎么样?拂尘忽动念头,“光阴异”看去:
老郝心有灵犀,善借用,坐在客厅里发牢骚:“真是个畜生,对自己的爹也下得了手。装样子也不是人,整个镇里的人背地里都在骂他。”爹,你骂谁?小郝不受用,哭丧着脸。我听见一个老太太这么骂,学来的。老郝舒了口气,喝茶。小郝孝顺,跟着捧:“没有老畜生,哪来小畜生!”
家是小社会,映出大社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