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事物剥去一层皮什么样?你的问题尖锐。
李长庚手搭膝上坐观人间,入神。
石榴树挂花满院红,周围落了一地。起一阵风,夹带着尘沙旋来,落红吹走又落一地。叹之:非个个能结果,不是个个都结果。镜像术,隔空观物历历可辨。大仙的基本功,足不出户观天下,行事的依据。深入一层,锁定目标,可察过去。风行,路人掩鼻无处躲,怯怯的。风起劲,人等过去。谁能挡住风不起?不经风少了见识,未必是坏事。
拂尘捣鼓“光阴异”,调镜头,对准,瞅热闹:
大讲堂。小戎子着了身漂亮外套,声音赛过大喇叭:“那边打起来了” 一众人瞪着罔顾的眼,小水子尖声接过:“那地方是颗钉子。咱否决了他的提议广受欢迎,但问题没得到实质性解决。”话题有回应就能深入,小昆子跟进:“他在那里造成了很大破坏。在别人眼中他虽然余威尚在,此次失利还是表明失道者寡助。”小贝子附和:“咱认为,各方应该在相关决议下妥善处理问题,不应该以某个人的意志来作为决定性因素。”别讨论。只要效果,要不然我扯这么大?小戎子兴高采烈信口扯:“咱受到了各位代表热烈赞扬,14个人当场表达对咱支持,他的提议遭到一致否决。”多少人叫一致?别不信,小贝子站小戎子左边,“咱,强大。”小水子和小昆子也站一起,一个女一个子合起来叫好,“向我们叫板,一定得付出代价。”
你说的啥?
冠冕堂皇的讲堂,不是乡下人扯空。屋里边听者芸芸,信不信?耳朵磨出茧,怕你再信别的!“捡个鸡毛当令箭,唬弄小不拉子。”拂尘嘟囔一句,不解气,“剥个蒜皮当铜锣,敲着敲不着敲它一家伙。”嚷嚷道:“笨蛋,做事只讲结果。”脚底似装了两对滑轮,腿朝后一驱,拐弯,停在李长庚面前。老爷,想啥唻?别不吭,这事儿你得管管。一手指着“光阴异”一手要拉长庚老,高调门也不压制:“有人蛊惑人心,拿结果当障眼法。”是么?李长庚睁了眼,问一句。“怎么不是?他天天开道场似的宣讲,招徕听众。说的有根有据,可他都是道听途说。”只言片语没说明白。问:怎么做的?拂尘指“光阴异”,不在那里,向下指:“他倒慈善,免费听讲还招待周到。”这是个问题。再问:有什么用?从那些人的反应我就能看出来。拂尘会总结:“假大空,描红脸,光让人看花里胡哨。明着剥夺别人思考的权力,背里输入精神鸦片。”
李长庚沉思:
小的认识属于个别,一窝蜂齐上,天天如此,不是小事。浅薄怕成风气,成了风气不是言论,是思想。思想教育一代人,再想改变,难。
起身踱步,寻解。
怎不说?拂尘跟着,小步跟小步,大步跟大步。李长庚猛一停,拂尘急刹车,身子向后仰,弹了一弹,退一脚撑住。“不教人辨别的能力,他让人追求什么?”你问我?拂尘高兴:“现在的世道不是讲究全自动化吗?人要是也全自动,不跟产品一样就能进超市?”
世道要是不辨是非,输入外来思想就剩下接受。未来的人什么样?
八锦宫外,灌丛长在山边儿,一人多高,开五彩花;莲生在悬崖上,浮云培着,荷叶比锅盖大,倒撑伞;山是绿的,奇峰险峻,苔藓流滑。夜不黑,也温暖。昼夜不明显、四季不变换,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时间,是什么?只有成长能回答。
神仙生活在乐园中,没有红尘的牵挂,宁静而幸福。
神仙是修来的,神仙不永恒。上帝不创造人,人创造上帝。人是根本,人不永恒;物是根本,物不永恒;天是根本,天也不永恒。事物有生有灭,不能永恒的存在,永恒的是思想。
我学学人怎么做学问。
拂尘抱着“光阴异”埋头钻研。
不辨是非,没有真伪,世道不成世道。社会实践是门大课程,大课程要从小处抓。深入,需要入口。李长庚做一个小实验。
“光阴异”看得清,视角太小。镜头拉低一点,撅着身子瞅。拂尘话不埋怨音埋怨:不如直接观察。你想要成镜像的能力。李长庚挪挪身子,慢悠悠:任何事都要耐着性子来。口误,拂尘不再言语。意念在于一线间,上去下来两重天。竖起指尖一杵,唤:过来看。
客厅接待人,也打发人。
一篇小文章引出两个大话题,事没做成。三生石君手抄兜里、两腿并直,斜了斜胯。我之求与你之求不在同一个目的,那是个引子。微侧脸,盯主人笑:我可以走了?二牛君俯身半弓,欣赏民间工艺品似的认真而亲切。似是无意,侧面遮住了客人的视线,不知看什么。似是有心,我还没碰到过对手,除非我让你。
请。
哦。
无声的形体语言颇有压迫感,逼人就范屡试不爽。不怨小高不努力,三生石君小心了。你不需要我的见解,既来了必定奉承你。扫一眼,掂分量的含义,跟着走。
一只斑羚在脑海里晃,前面一头狮子,斑羚亦步亦趋。三生石君心悬着,你借它的身影作保护?斑羚警惕地张望,不停步。你要赴阎王宴?那后背似一堵墙,心益发紧。橱子里的仕女“噌”跳出来,蹦啊蹦,蹦到脚下。弯腰招呼:“姑娘,你是哪里人?”仕女眼一瞪:“哼,我两千岁了还叫我姑娘。”赔上笑:“祖宗,怠慢你了。”伸手去托,仕女一跳跳到手上。真可爱,古人比现在人还苗条还妖娆。扶后背,欲把稳。仕女愠恼,一头栽下去,“啪——!”我的身家赔不起!三生石君吓得身上冒冷汗。
迈一步,两只鞋带儿像系一块儿。
尴尬。
进书房。
没戏。拂尘判断。“社会实验小而复杂,做是唯一的途径,忽轻视。”李长庚手指似定海神针,不动摇:“真,最怕披上虚伪的外衣。事实是真相,只看结果不察其过程,事实起什么用?”谁都可以拿来一用。拂尘钻研学问有一绝:转型的社会亟需一种价值标准。目光搜索,不见其它。自己发挥:被个别人握在手中随心所欲。可对?也不随心所欲。李长庚纠正:“物质进步、文化进步,关键是思想进步。世道的力量不进则退,有惰性。”
他不随心所欲?拂尘不信,继续看:
二牛君捧杯香茗递根烟,热情又好客。别、别,连摆手。“啪”火打着了,“你一个人吸,不碍事。”不敢污了你的空气。太别扭。这有把椅子,坐下来。呵呵。二牛君张嘴笑,鼻侧到下巴,呈现一个圆。身子如一座高塔,个头若矮一截,很是有亲和力。
三步走到桌后面,甚矫健。坐下,捧起文稿,舒缓地朗读起来:
“一只蚂蚁从阴影里爬出来,走到桌面一块阳光前,迟疑不前。几次刚把脑袋伸进夕阳里,又赶紧缩回来。它究竟畏惧这奇异的光明,还是习惯了黑暗?”
蚂蚁代表人?
三生石君构思文章的要点:用它的视角看,属于拟人。站起来,抱着膀踱步。桌子足有七尺长,红木的,给这间房添气派。桌面干净,一支笔也没留。给主人酝酿形象:雅室配雅人,雅情配雅趣,雅儒之相跃然纸上。咀嚼意蕴:一块阳光,不能算奇异的光明。有阳光屋里会明暗,不会黑暗。蚂蚁喜光,白天才会出来活动。从它的视角看,东张西望是在扫描周围的物体。猛然思得:经上说,察看蚂蚁的动作,可以得到智慧。
文章有承转,开头俗,后面必留奇。光明和黑暗是一对矛盾,蚂蚁是主角,构思奇妙。这篇评论的开头有了:魔幻色彩的力作。
等下文。
二牛君摘下眼镜,盯着某处看一会儿。眼肌不常活动,眼袋突出,一对大眼泡。圆脸庞,腮肌皮塌了,脸型拉长。这身材配上这尊容,人魁梧,有高贵貌。成天浸淫在诗书中,举止养就的儒雅风度。
“黑暗总是给人一半恐惧、一半安全。人在黑暗外边感到恐惧,在黑暗里边反倒觉得安全。”
三生石君,名头不弱。怕打断主人的思绪,轻轻踏着地板。黑暗?冬天得不到阳光,有点凄冷,也不黑暗。在黑暗里边倒觉得安全,说人、说蚂蚁?
拘束不是性格,环境是一大原因。定定神,自寻自思,找入手:蚂蚁在穴里不需要视觉,在外边不动视觉也不起作用。蚂蚁靠触觉感知家园,人靠知觉感知温暖。黑暗中人需要的是关爱,像您,这么德高望重,也需要被爱。物质太过丰厚,精神的寂寞非常难捱。也许不是亲情和关爱,你需要什么?
“夕阳的生命是有限的。它在天边一点点沉落下去,它的光却在我的书房里渐渐升高。短暂的夕照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在即,它最后抛给人间的光芒最依恋也最夺目。”
朗诵沉醉了,二牛君站起来。脸上似是色素的积淀,泛着红润,脖颈里细白。深棕色外套,敞开怀,人愈显洒脱。身子稍一前倾,直面逼人。室内相当整洁,这是一位文雅人的书房。文人的傲气,不弱于这间房子。一手抄兜里一手拿稿子,眼似征询地看,却带着肯定。
文章的内涵越来越重。
换位思考:夕阳最后抛给人间的光芒,若没有云霞,也只能默默地日落。这下棘手,怎么写?夕阳渐弱,从云彩缝里、从窗洞里射进来一点点,怕是给心的安慰。歪歪头,瞅房顶,黑眼珠下边露出白,一动不动。夕阳落下去明天还会有,不必依恋。人到夕阳,大限在眼前也没有一个肯承认。动动身子,墙上有幅画,眼里一片模糊,没看入去。夕阳到最后也刺眼,是浓浓的云霞让它辉煌,二者相辅相成。思维越来越明晰:只要夕阳,不要晚霞,是为突出一个地位。突出……?
“此时,连我的书房的空气也是金红的。”
眼对红色最敏感,动动身,再来看:家俱红褐色,亮则亮,色彩暗淡。晚霞是红的,透过来的光无色。瞅主人,眼中生出疑惑的光:文络的发展靠前提性的细节,前提不对,后面的属于臆想。又一想,你弄了个三棱镜增添色彩。你的理科很棒,值得捧。
不理解?只要用心听、跟着走,融入我的意境,自然会虔诚。雅然的环境衬托着主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似泉水从溶洞里流过,钟乳石上滴下凝珠,滴答、滴答连续不断。砸入水面,滴滴都是悦耳的跳动:
“定睛细看,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竟然被它照亮。”
秋天的夕阳,三生石君断定。要说夕阳美,还得数秋天。替他找依据:你说的是你小时候的事。
“这些小得肉眼刚刚能看见的颗粒竟被夕阳照得极亮极美,它们在半空中自由、无声和缓缓地游弋着,好像徜徉在宇宙里的星辰。”
你小时候家里穷,住着破房子,墙上露个洞。吁,松口气。能追忆苦日子的人不多了,佩服。那时候你一吸溜鼻子,吸一腔子灰。又难住,星辰是有规律的,灰尘无序。一堆前提得出一个结论,前面的议论是为这里的升华,这里一否定,整篇崩盘。
“这是唯夕阳才能创造的景象,——它能使最平凡的生活更加奇妙。在日落前的一瞬,夕阳残照已经挪到我书架最上边的一格。满室皆暗,只有书架上边无限明媚。”
说了半天你在说现在。
后墙上满橱子书,得有上千部,硬硬的壳,精装。上边?能照到那上边,得是春天。姑且不论季节,向书架上瞅哪一部最珍贵:需要照亮的是实用大全还是经典哲理?
“那里摆着一只河北省白沟的泥公鸡。雪白的身子,彩色翅膀,特大的黑眼睛,威武又神气。这个北方著名的泥玩具之乡,至少有千年的历史,但如今这里已经变为日用小商品的集散地,昔日那些浑朴又迷人的泥狗泥鸡泥人全都了无踪影。可是此刻,这个幸存下来的泥公鸡,不知何故,对着行将熄灭的夕阳张嘴大叫。”
没见光照来,把意境再次升华:夕阳在你心里。
它寓意什么?泥狗泥鸡泥人,需要一代一代的艺人捏出,不能长久。手工艺只是个技术,远远地欣赏美轮美奂,真要把玩另是一说。我常在社会上行,对行情颇在行:手工艺的保护需要市场来定价,让它进入普通人家里,卖的多,干这一行的人自然多。可现在拿个模子造,又快又多,物美价廉。传统的工艺如果不精雅到极致,退出市场是必然的。精雅到极致,受人追捧也是必然。这是市场的规律。思绪联想,一想就想的远:木牛流马更珍贵,一旦失去了价值,不也成为记忆?
“这叫声似乎也感动了夕阳。一瞬间,高高站在书架上端的泥公鸡竟被这最后的阳光照耀得夺目和通红,好似燃烧了起来,平凡的事物变得无比神奇。”
你说的不是泥公鸡、不是光、不是蚂蚁,是夕阳。
新鲜,别人把自己比作夕阳红,你把自己比夕阳。抬目光,疑问越积越浓,却不可说。怪不得它在上端愤怒,跟你抗议呢。长此以往,它的寿命不会长。打那么长埋伏,为了突出你自己。心中失落,劲头跑了,意怏怏,盯着书籍楞边上的黑字发呆。
人之老矣,雄心大者,恨天下不服。
怎么样?二牛君从桌后走出来,站在中央顶天立地。
观察的现象真实吧?
做实验最主要的是药品,一种药品一种现象。别想耍赖,拂尘指证道:“他说过,一篇文章放在心里最终还是写了出来,说明它非写不可。”微粒的结合基于一种亲和力。事物自发的变化,研究力的趋势才是事物的性质。还有呢?拂尘想:“他说:写意的本质除去概括、简洁,还有更重要的是强调细节。”文章表达思想,选择的角度就是对思想的表达。事物的内在含义都有逻辑规范,实验,首先要确定药品的性质,才能预知现象。李长庚拎二牛君的筋:“他说他的文章没参合他的主观评论。一篇文章放心里三十年,人物早就活了,不写纠缠他,成了他写作的思想背景。这么成熟的认识还没形成观点?他不能自圆其说。”事情总从小处起,酝酿出来的。嘿嘿,拂尘笑的轻松:“世人无灵窍?识得人心也。”观而不上心才轻松。长庚老眼眯眯的:“世道的魅力在于混沌。混沌之中分清白,好施展本事。”好心是开头,不做事也白搭。是。拂尘站得笔挺,这个样子帅。
欲待不捧,砸了饭碗;捧,怎么捧?低低头,差距更大。抬头,想起梅瓶:工艺再精致,价值不大,你也弃之如敝屣。心生一计:“有个张鹏翮,中堂大人,相当于宰相。”哦。二牛君手摸下巴,眼中透出好奇。你的资格老,要做成一桩这种事,我便把你推到金字塔顶。“他返乡途中聊施小计,治了县太爷治了道台,万民传颂。何不施展尊威来个老有所为?”我有职没有权。二牛君心一动,转眼脸上平淡了。一点小事还跟我推脱。眼向上一斜,没皱眉头,鼻梁上边褶出一横。似是自言自语随口一说,又似知心相交吐肺腑,弹性颇大:
“世上什么力量最大?”
什么都新鲜,招数不新鲜:不问心,只问服不服。一掂量,这话厉害。世道,求人先自矮三分,况且我这辈子也撵不上你。三生石君老实,说老实话:
钱。
赚钱不容易,记住这点就行。二牛君呵呵笑着拉三生石君的手:“我太热爱文学。我心里有东西要写,必需写。不是我要写文章,是文学要我写。”亲切从心底里生,别提多感人。大手抓小手,攥住不松。勾着脖,鼻子和眼套近乎;真笑假笑在于嘴,慰问的话不说了,张开嘴全都有。身材魁梧,天生优势。人间要出救世主,就是我。
我跟着你继续走,……。
你还没直接把自己说成太阳,比夕阳,说明你心里有顾虑。你有畏惧的心理,我还不能轻易就范。不甘心,一计不成再来一计:“你找个名人朗诵一下,然后我再写评论,效果大增。”有人代劳,二牛君轻描淡写。顶尖的名人还得在我身边排队呢,不看看我是谁?失策了。别人是大师,你是大大师,谁敢驳你的面子?三生石君没了抓阄,身子下挫。
矮就矮了,不跟你比。
拂尘把手指,手指快挨着长庚老的指尖,还不如不看,赌气站到一边。忍不住?药品装进甑里刚起火候还没反应呢。长庚老笑的和善:“定性分析是认识,定量分析出见解。别忙着下结论,做功课。”瞧,已经定性了。世人哪有敢直言的?拂尘瞥一眼:“心术不端,不可饶过。”
一股风,识之,当不兴。
这是文化的作用。李长庚侧脸凝视,不把话挑明。
“人不可貌相,意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拂尘眼一亮,勾头、迎视:加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