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秋风抚摸了我的额头,凉滋滋的,大脑顿时清醒了许多,接着,思绪微微展开。
秋天接过了夏季的“接力棒”悄无痕迹的来到了俺生产小队的大场院。她来的有些突然,大娘婶子们嗔怪她把自己搅了个措手不及。
胶东半岛的气候四季分明,立了秋,北风溜。饱受酷夏折磨的人家终于有了盼头,晚饭过后,四邻八舍的大人们便一手抱着麦秸草垫,一手拿着蒲扇,领着孩子急匆匆的来到偌大的场院。那时的农家哪里有空调、风扇?所以,夜幕的降临,生产队里宽敞的大场院便成了纳凉的好去处。
村里有四个生产小队,每个小队都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场院。这时的场院,因为麦收过去不久,还比较平整。场院周边三十公分高的围墙是用麦秸泥巴涂抹的,或许是打场漏下麦粒的缘故,经小雨的浇淋,围墙脚下窜出了稀稀拉拉嫩绿的麦苗,几只刚出窝的小麻雀围着它在叽叽喳喳觅食。不知谁家的一只胖乎乎的狸猫爬在围墙中段,专注着草垫上的人们。在东北角,六个圆溜溜金黄色的麦穰垛,端坐稳立。你看吧,每天天一擦黑,这里就热闹起来。如果你来的晚些,放眼望去,大场院里早有不少人,有的躺在草垫上,有的坐着马扎、草墩、小凳子。成年人在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孩子们则扮成小兔在捉迷藏。不知谁为了驱蚊在场院的北面点起了几个大蒲棒,虽看不到烟雾缭绕,却能闻到一股股清香,这股香气直至夜深人空。
就是这个大场院,忽然有一天让“秋”这个不见影的宾客打乱了人们纳凉休闲的秩序。
秋来了。她提着几大筐子豇豆,轻盈地走来。我们这里土地盐碱地多,好地少,所以良田就显得特别娇贵,地埂也舍不得浪费,队长让人们把那些宽大的地埂上种上豇豆。豇豆,属于小杂粮,营养丰富,可制作多种实物,尤其熬汤,火候到时,入口慢嚼,馨香绵延,特受农家喜爱。那些年,家家户户都能分上几十斤。豇豆的果荚跟芸豆相似,略微偏细。这时,秋散发着芳香喜悦地把几筐豇豆散发在大场院的一角,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绿的,黄的,紫红的;厚薄不一铺洒着,真像画家笔下那幅栩栩如生的丰收小品。大场院顿时有了灵气、朝气和生机。
大场院是干什么的?它不是一年四季都在用,但夏秋两季忙得很。它是作物一年收成的“检阅台”,它是作物收获展示的“竞技台”,它是牵动农家饭碗丰盈的“晴雨表”。到了打场、扬场、晒场的时候,你会感受到大场院的“本事”,真是令人钦佩自豪了。有些作物收获后,是需要脱“外衣”的,像玉米、大豆、小麦、绿豆等等,都需要在这里更衣净身。然后,或是晒干入库准备交售爱国粮,或是分配到农户。
秋来了。它率自己的子孙用榆木扁担挑着红红高粱的果实,兴冲冲地走进大场院。收获的高粱果实都用细细的高粱秸捆绑着,俺这里都叫“胡秫头”,整齐的摆放在场院的东部,从东向西一列列排列,看上去真像是古代摆的什么阵势。看场院的大伯说:“这样横成行、纵成列摆放,透风好,干得快。”没想到,晒个粮食还有这么多说道,看来,民间的智慧是无处不在。当时,高粱在俺这里不是主要作物,但它的秸秆有一项重要用途,农家盖新房垒屋坝是必须的。因为它长得又高又直,外皮又硬耐腐烂,确是首选建房材料。为此,高粱的产量虽说不是很高,但每年生产队总是要种上十亩八亩的。
秋来了。这是中秋时节,甜甜酥香的月饼早已摆上了农家的供桌。秋毫不在意供桌上的月饼是不是老五仁的,却赶着马车拉着金黄色的玉米十分风光的进入大场院。按场院主人的吩咐,一车车玉米卸在大场院的宽敞地方,这要等晚上让社员都来剥玉米。剥玉米就是给玉米棒脱去外皮,然后,晾晒脱粒入库。也或者玉米棒带着外皮直接分给农家,这种形式最受家家户户欢迎。原因是,各家自己剥玉米可以把玉米皮分级挑出来再加工草制品。这玉米皮在当地农家可是视为“宝贝”的,许多草制品的主要原料就是玉米皮。剥玉米那场面很有趣,十几人围着一堆玉米,窃窃私语:什么时候能吃上白馒头?什么时候能买上辆“金鹿”自行车和“上海”手表?这边话语刚落,东边那伙人不知是谁大声地问:“都说以后咱们能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能是真的?”大人们不言语,有个上初中的小男孩拍着头说:“一定能。”这三个字传进剥玉米的男女老少耳朵里,心里顿时热乎乎地。没曾想,两个年轮刚过,就应验了小男孩的话。
秋来了。秋这次把马车换成了老牛车。从速度上讲,牛车慢一些,慢车可以更好地保护所运载的物品。走在前头的黄牛车是见过世面的“老把头”,拉着一车红红的大地瓜,步履稳健地来到大场院。地瓜卸车那是需要仔细、细心的,不能太莽撞,地瓜卸车把外皮损坏就不好储存了。“场院头”老伯过来了,他建议用抬筐轻轻地一筐筐抬下来,再挑拣分类,把最好的地瓜留作当地瓜种,存放在地瓜窖,明年在“回路火炕”上育苗。挑选下来的地瓜,就立即分到了农家。各户一部分留着冬天吃,一部分切成地瓜干。地瓜干也是很多作用的,既可磨成面粉,又可以物换酒。当时,粮食作物农家储存最多的当属地瓜干。
秋风悄悄吹过,秋雨缓缓下过,秋霜静静初露。
一天天过去,天气逐渐转凉,此已是晚秋。
秋仍然继续走来。秋这次又换了一种运输工具,小推车。小推车大梁两边捆绑着两个鼓囊囊的大棉花包,足有三百多斤。棉花,是我们这里的主要经济作物,它适宜在我们这里改造的盐碱地里生长。到了收获季节,老少妇女都来拾(收)棉花。有的背着挎包,有的提着筐,有的系着围包······因为拾棉花是个细致活,一上午一个妇女也就拾八九十斤。到了午晌,把拾的棉花汇集在大花包里,再装在小推车上运回来。这时,大场院里已经铺好了高粱秸箔(高粱秸编制的垫子),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推车把棉花卸在上面,薄薄的,白白的,绒绒的,如同棉被子。等晒上它三天,就可以把它送到附近的棉油厂。棉花,那几年是我们生产小队的主要经济收入之一,好年份,棉花种得多,收入好,年底小队开支(按工分分钱)社员就能多得点。谁家能分到一百元,那可真就是“富裕户了”。
好一个秋!你不光送来了清凉,还送来了丰收,送来了农家的希望!
转眼,到了秋冬之交。大场院托秋给冬捎话:过些日子,让冬把那些萝卜、白菜、苇子俺给送回来!
【此文2022年9月9日《齐鲁壹点》平台刊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