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河 流水
绿树掩映的村庄西边,有条不是很宽的南北小河。小河蜿蜒、秀丽,经年驻水,蒹葭作伴,经一侧垂柳的装饰,其态势略显妩媚之姿,天上飞雀奇鸟四季光顾不歇,水中虾蟹鱼蛤日月漫游难辞。仔细瞅着那条小河,静态的水,波澜不惊;动态的水,缓急有序。莫非它是《清明上河图》中的那条河再现?
微微的南风散发着芳香的热量在小河水面温柔拂过,于是,就出现了“河水清且涟漪”的一帧帧隽永秀丽景象。两只伉俪水鸭正在嬉水,先是在水中打了一个转,猛地扎到水中,忽而,又窜出水面,瞬间,钻入还未完全吐绿的草丛,“咕”“咕”,“咕”“咕”,悦耳动听几声,踪影全无。
小河闪现于我的眼前。还是这条小河,见到怎么觉得这么亲切?可我自幼在这里挑水的扁担不再躺在厢房屋檐下的榆木橛子上,水桶也不再倒立于扁担下的花岗岩石板上。村里因地理位置海拔太低缘故,打不出甜水井,过去祖祖辈辈都是从这条小河里挑水喝,是主要生活水源。各家各户还都有个大瓷缸,等把小河里的水挑回家后便倒入瓷缸储存。村里人很在意水缸里水位的,三爷爷的“粮满囤,水满缸”都成了口头语。这储水的瓷缸是有玄机和讲究的:里面的存水不能太少,太少了就好像不太吉利,会代表着家里财粮剩余得少。所以,各家各户的大水缸基本都是天天满满的。偶尔,遇特殊情况,也会尽快把缸里的水加满。那一次,生产队里除玉米秸,这是个重体力活,一上午小伙子手上打起了血泡,浑身累的筋疲力尽。到家掀开水缸后,想喝点凉水爽快一下,可一看,水快没了,这还了得。小伙急的二话没说,心中就是九百九十九个不乐意也不能表露,挑起一对水桶快步赶往村西小河。等三个来回下来,大缸里的水已经外溢,但小伙子早趴到西间的土炕上“呼”“呼”打起了鼾睡。长辈告诉我,家里的水,就如同人身上的血液。人,贫血,就会病倒。血液充足,人就精神旺,全家也会人寿财丰。哦,还有这么一说?其实,我知道,这都是老一辈人教育年轻人不要懒惰罢了,是毫无科学道理的。但,就是伪科学小辈们还乖乖地俯首帖耳。
在我的记忆里,小河的水一直是丰盈的。距村里最近的较大河流当属胶莱河,政府在其下游建起了蓄水防潮闸,这样海水就不能倒灌了,闸前拦蓄着足量的淡水。在防潮闸前面的东岸,当年经政府修建治理,既可分流蓄足的淡水入内河,又可利用扬水站提水补充水源,力保缺水村庄人畜用水无忧。村里的这条小河就是胶莱河分流的支流。那几年,雨量充沛,小河里的水宛如汪洋,把村里的沟壑湾塘灌得满满当当。一时间,水草茂盛,鱼儿欢腾,飞禽频栖,水鸟愉悦。是谁给这片盐碱地带来的希望和梦想?是谁把种水稻改良盐碱地的“宫廷秘方”赐予了这个百十余户的小村?“干!”一个字,喊出了老少爷们的憧憬,希望,梦想。接下来,村里在县农建兵团平整的十几个标准方(指土地规模)全部插上了水稻秧,放眼注视,给人容易造成一种错觉:江南水乡?村里知道,种水稻,关键是水的保障。于是,便在小河的西侧建起了扬水站。动力呢?原来的三点五马力的汽油抽水机、八马力的柴油抽水机、十二马力的一一四零抽水机定不能胜任,村里的负责人一合计,当场就买来了一台四九五柴油机,配备了相应水泵,出水那一刻,村里许多人都被它唬住了:黑色凹纹的出水橡胶管直径太粗了!有个小伙子上前搂了一下也没搂过来,还差点被抽上来高强压的水柱喷射出去······就是靠这台威力大的水兽,保证了几百亩水稻的生长。丰收后,村里做过测验,单亩最高产超过了八百多斤,平均亩产过了五百斤。这是村里在盐碱地里书写的一个神话。书写这个神话的底气来自何处?老老少少心里都有杆秤,称来称去,谁的分量最重?当属流水小河。
饭桌上瓷碗里的水和粥,绿色铁盆里白色喷香的大米饭,蘑菇粉条炖的大白菜,还有还有,都是村西小河的默默奉献和杰作,假如没有这一河“圣水”,
该是怎样的光景?奶奶、大娘、婶子们连想也不敢去想,有眼前的日子,也懒得去想。此时,大娘、婶子、嫂子们不光围着锅台洗碗筷,坐在炕头编草编,也有了施展田野本领的主战场。你看,种水稻治理好的盐碱地,都种上了棉花。收拾棉花,可不是那些粗手粗脚耐不得性子男人们的话,当然需要拿出“绣花针的功夫”。于是,女人们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把一株株棉花料理得像小树一般。深秋棉花收获时,偌大的棉棵托出朵朵雪白的五瓣、六瓣长绒花朵,比雪白,比雪还要美。清早,棉花朵上面长绒顶那晶莹的露珠好像是小河的细流结晶。举目望去,那场景就是一幅自然彩笔和人工巧手绘就的“巧妇采棉图”。
有流水,无潺潺之音。有鸟鸣,有雀吟,有虫唱,无狗狐之噪,这倒是一处自然的湿地休闲游玩去处。小河拦腰上的一座小桥,是村里西出又入的必经之处。这小桥既是家家户户挑水的首选平台,又是纳凉、钓鱼的绝佳之地。酷夏的夜晚,老屋里热得躺不住青壮年汉子,只好手握一把自己编制的蒲叶草扇,肩上打一条薄窄的旧毛巾,嘴里含着那金鱼香烟,逍遥到小桥之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听着水面鱼儿嬉闹的细语,粗壮的双腿垂在石桥板下不停地摇晃,搅得蚊虫一点靠近的机会也没有了。也真是个好办法,一袋烟的工夫,凉爽的水面把浑身的燥热缓解了。夜深了,人去桥空,一泓温顺的河水只能依随鱼虾放肆地折腾,又蹦又跳,肆无忌禅。第二天,赶早集的二大伯竟在小河桥上捡到一条两斤多重的大黑鱼。捡它的时候,还活蹦乱跳不想束手就擒。大伯说,你玩的有点过火啊。说着,把它扔进了草编买菜兜子里了。
小河有水就成了鱼虾蟹的天堂。那几年,河里的鱼蟹特别大特别多。鲫鱼大的接近斤数,螃蟹两个超斤。村里三伯父是捕鱼高手,有时光下个地龙一晚上就收获个二三十斤,多时都过五六十斤。堂叔大哥一网撒下去拉上来足足有十几斤鱼,鲫鱼、梭鱼、黑鱼、嘠子、胱鱼,还伴有大小草虾。深秋的晚上,小河的两岸不少提着灯笼抓螃蟹的老少男儿,时不时的就会传出被毛蟹夹住的叫喊声。运气好一点的,一晚上可以抓到三四十个大毛蟹。不宽的土路上,马车、牛车较深的车辙里,经常有上岸休闲的大毛蟹,碰到人们还不惊不慌嘴吐水泡念念有词。也有的家里起得早,会在天井(院子)里捡到好几只从阳沟里爬进来的毛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条河流成就了一季毛蟹。毛蟹的丰收,丰富了小村的餐桌。清蒸毛蟹、大蒜凉拌熟螃蟹、花椒大姜呛螃蟹、油炸螃蟹等,让大家过足了瘾。鱼虾蟹多是好事,可后来也出现了一些新情况。一对新婚夫妻刚分家独立过日子,丈夫经常撒网抓些鱼回来,开始还好,又炸又炒又煎,到后来会过日子的小媳妇烦了,提醒丈夫少去打鱼摸虾。要知道,那时村里做鱼虾是要用豆油或者棉籽油,可家里都分得很少。油,主要用于过年、节日或者来客人。好处是,时间很短,这类情况就有了改观,家家煎鱼炸虾的鱼虾宴又接连红火起来了。
流水的小河是很善于打扮自己的。在自身两侧留下适合季节、土壤环境的杂草品种,主要有芦苇(蒹葭)、蒲子、皇席菜、茅草等。芦苇,生命力特别强,生长期比较长,暮春才从小河两侧舒适的斜坡床上睡醒,伸伸腰,梳梳发,才慢慢地开始生长。芦苇,是小河的主要标志,是小河的服饰,是春秋两季的彩衣。春秋之交,芦苇是最茂盛的时候,高高的体型、浓绿的叶子、紫红间白的苇缨在微风中不歇地摇曳,两边的芦苇成了小河的一道天然绿色屏障,密耸深处,众多水鸟在这里筑巢延续子孙。这是一种苇喳的小鸟,体型较小,羽毛俊美,灰白绿间隔,整天在芦苇丛中叽叽喳喳作诗吟赋,悦耳动听。于是,小河成了鱼虾蟹在此繁衍生息的天堂,众多的野水鸭在青蛙的陪伴下戏水逗鱼,乐此不彼。
说起芦苇,那可是在村里受“捧”尊“宠”的吉祥植物。它的用途太多了,烧火做饭、织草苫、替瓦披屋、编锅盖垫、大土炕苇席、工艺品等,那年代许多巧手用它作原料织成各种工艺品换成零钱,自己的钱包整天鼓鼓的,让人十分眼馋。收获芦苇的季节是在初冬季节,这时候庄稼地里的农活基本都收拾完了,最后的一场硬仗就是收割芦苇。岸上的苇子小好割,最头痛的就是水中的。这时,小河卸去了浓妆,水沿边有不规则的冰碴子,待收的芦苇没有了浓绿的艳值变成了黄白的挺拔气质。小河的桥头上,聚集了三十多号人,男的,女的,有老的,有少的,都穿着黑色的棉衣,深色单裤,厚底球鞋,手握镰刀,整装待发。队长看着年长的三伯父掐灭最后一口烟,又从身旁的棉槐筐里掏出一瓶二锅头喝了一口,这才霸气的喊了一声“下水。”可想而知的情形,男人不停弯腰在深水中用力收割,女人则一捆捆细心往岸上拖。开始人们被凉水冻得紧咬牙关,手有点僵硬,湿漉漉的半身在水中机械的运动,住了一袋烟功夫,就习惯了水中温度······几天都是这样,后来,生产队的大场院里长出了八个四四方方的芦苇垛。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家家接上了自来水,村里人就不到小河挑水了。随着,村里的土地不再种植农作物又有了新的使命。然而,小河的水依旧在流。
对于流水的小河来说,有自己的坚守,蓄水、流水就是自己的使命。使命,就是初心,就应该执本。无论经历了怎样的疾风骤雨,遭受了怎样的坎坷痛苦,无论自己书写过几多辉煌,奉献过怎样的青春,都无需刻意的去炫耀张扬,默默无闻才是自己的本分。这一夜,皓月当空,万籁俱寂,月亮与小河隔空拉呱·····月亮:水,何以长流?小河:大河有水小河则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