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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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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尾小说里的“重庆味”


现在为我们所知的宋尾,最为重要的一个标签便是“重庆小说家”;他还有一个更长久的身份是:诗人。但很多人可能并不一定清楚的是,他其实原籍湖北,徙居重庆时就已二十八岁了。他并不是重庆土著,但在他的小说中,重庆市井味道是十分浓郁的,甚至有读者说,在阅读宋尾小说的时候,往往不自觉地“自带方言声音”。在我看来,他是在用一种相当执拗的方式和角度来“表述”重庆。如他在《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文章中所自述的那样,“既不同于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土著,也不同于一个浮光掠影的观光客,在我身上,兼具了一种情感的主观和客观以及一种内外部并存的视角。这种情感和视角,有一种奇怪又微妙的平衡,而这本身,就近乎于一种文学化的视角……”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一些缘由,宋尾在小说里给广大读者提供或还原了许多被我们所忽略的城市味道,在我们自以为最熟悉的周遭事物里刨出一种新鲜的陌生感。

方言让他的小说充满个性

宋尾在小说中大量使用了重庆方言,至少在我所读到的小说中,每篇都有俚语方言。在中短篇小说集《奇妙故事集》里,还专门注解了五十七个方言。撇(还嫌伙食撇?)、豁(你)、洗白、秋腊肉、很得行、吹咵咵、不摆了……这些在重庆现实生活随时可听到的鲜活语言,在宋尾小说里俯拾皆是。他在小说中不仅使用这些带有地方特色的词,还有语句,如:“我儿,你还真信那些?”“我管他几个幺?能捉耗儿的才是好猫。”“老子都快疯毬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去喝酒?”“你简直不是人,是神!神戳戳的神。”这些语句,让人物的神态活灵活现在读者眼前,对川渝地区的读者而言则更亲近。

为什么宋尾懂得这么多的重庆言子儿?可能与他早期的记者生涯有很大的关系。为什么宋尾要在小说中使用这么多的重庆话?可能与他不是本地人有很大的关系,他在工作和生活中听到这些话,在试着听懂和理解这些话的时候,他敏感地体味到了这些民间语言的魅力,就像在《完美的七天》里,“我”比重庆文化人李楚堂更了解磁器口一样——“老楚很满足,但也很诧异,凭什么我这个从异乡漂来的青年对磁器口的了解竟比他这个自诩为文化人的更多。”这个异乡人比本地人多了一份好奇心,“多走一步路,也许你就撞入到真正的风景里。”更多的作家使用原生态的语言时,选择的是自己的母语,使用生活地的语言,必须要有长时间的沉浸,也需要有这样的好奇心,还要多一份自觉意识。不自信的本地作家,不屑于使用或许是不敢过多地使用方言的。在多篇小说里,宋尾提到了这样一句话:“在这里,我们只能做一个城市的买卖,但站在那儿,就可以做全国的买卖。”这句话是本土文化人的困惑,亦或许是本土作家的困惑。

上海作家金宇澄说,普通话是人为的语言,是杂交语言,用普通话写作丧失了个性。当然,过多地使用方言会让其他地方的读者读起来艰涩,这也是我至今不敢触碰《繁花》的原因。当然他的小说语言也有一些湖北味,作为在武汉生活过四年的我,闻到了一些。

在故事中融入地域共识

经典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诞生在重庆。为什么太阳出来喜洋洋呢?就是因为在重庆的冬天,太阳出来少,艳阳天十分珍贵。在《相遇》里,他特意写到了这个细节:“远处不知何时露出了一点太阳,光线虽然微弱但显得格外珍稀。全世界可能有几万个城市,但只有在重庆这样的山城,‘出太阳’才会成为一件不折不扣的新闻,甚至会出现在报纸头版头条和每日电视新闻里。”

他也提炼出了重庆人骨子里的感受:“老天爷终于记起来拉了一把闸门,久违的阳光回到了街上——几乎所有居民都从潮湿晦暗的房子里钻出来,流入每一条街道,广场上堆满了人。老年人摆成一种特定姿势,享受着照耀,年轻母亲们更不会放弃这种时刻,或抱,或推车,带着婴幼在阳光里轻松游弋。似乎整座城市的人都拥出来迎接这犹如恩赐的阳光。他也不例外,他阴湿的脏腑和骨骼也需要它们的抚慰——尤其是因为感冒而敏感脆弱的鼻子。他想快点走到阳光里。”遇到这样的冬日暖阳,重庆人都渴望走进阳光里。

他还以《那天突然出了太阳》为题写了一个短篇。在小说中,他写出了重庆人的共识:“那天下午一直是灰蒙蒙的,但莫名其妙地,到下午,不知怎么就出了太阳——几乎所有居民都从阴湿晦暗的房屋里钻出来,流入窄窄的街道,四川美院的小径与草坪上站满了人。整个黄桷坪街区都暴露在这犹如恩赐的阳光里。……我们坐在美院雕塑系老师景活的工作室门口(一个露天小院坝),泡了几杯沱茶,靠在老藤椅上,漫无目的地吹着咵咵。我们一致认为,这样的天气就该晒太阳闲扯龙门阵,除此,任何行为简直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甚至于,在《去喜马拉雅公园》这个短篇里,晒太阳成为李东文接待客人的一种方式:“中午,他(李东文)先是领一行人去了其香居茶馆,感受坝坝茶的风味。日头一晒就是几个小时。”

叙述重庆美食背后的故事

宋尾喜欢在小说中提到重庆美食。

在《完美的七天》里,李杨二人相聚七天,主要就是做吃的。“我”到滨城以后,老同事也带我去寻找当地美食。在《去喜马拉雅公园》,李东文和小鱼在相处的三天里,小鱼也给李东文做了许多好吃的。在《隐身》里,辛夷家的家常菜,也是吸引“他”这个被女朋友抛弃的男人常去辛夷这个丈夫常年不一起生活的女人家的重要原因。

但在《相遇》里,宋尾对美食着墨更多。

“这座城市以火锅和小面闻名。”他关于火锅的描述,可能会许多重庆本地人汗颜:“‘吃火锅’是外地人的说法。在重庆,叫‘烫火锅’。三九天烫,三伏天烫。雨天烫,晴天烫。重庆人烫火锅习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嗓门说话。荤菜块大片厚,白菜手撕,鳝鱼不洗,活鱼鳅直接滑往锅里。火锅本质就一个‘烫’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统统可烫进铁锅里。只要锅里还是烫的,就可以从深夜吃到凌晨,从凌晨吃到天亮。吃到袒胸露背,划拳行令——不论男女。这样的吃法,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酒店怎么得行,怎么可能?所以重庆人喜欢在露天坝子里烫火锅。”关于小面,小说介绍了猫儿面:“它并不指的是一种面条的制作方式,也不是指面条的形状,那些外地人永远不会了解,这只是面馆的经营时间与面对的顾客。”

美食的重庆味道很浓不仅在小面和火锅,还有毛血旺。在详细介绍了外地和重庆的制作区别之后,小说对“毛”的意思进行了总结:“就是‘生’的意思。既是指原材料是未经加工的,也是一种制作方式——毛手毛脚,意思是,啥都可以往里放。”

可以看到,他描写重庆美食,不是为写而写,为介绍而介绍,而着眼于鲜活的层次:“何饭饭每次领他去的餐馆都很特别。要么深藏僻巷,或隐于闹市。但比那些常见诸美食指南的富丽堂皇的餐厅,不知道鲜活多少个层次。”她的推荐语也很鲜活:“就那么一两句:哎呀,莫问那么多,你跟我走嘛。或者是,那个味道,不摆了。”

美食背后有故事。

比如七哥私房菜。“七哥就是老板,也是大厨,还是丘二,整个店就他一个人。他的菜单上就只有八个菜,做了三十多年。”七哥的老婆跑了,但他仍然乐观。这似乎是何饭饭在鼓励周天树振作。比如熊猫馆的水煮青蛙,一个报恩的故事,一个人帮了邻居熊猫一个忙,这个人下岗后,邻居熊猫就传授了他水煮青蛙的诀窍。周天树也是这样的人,失去警察身份的他在一次被仇人棒打之后,丢进水库,被钓鱼的李立冬救起。李立冬不留姓名就走了,周天树在电视上看到李立冬的通缉令,才晓得救命恩人叫李立冬。他介入这个原本不接的保险调查案子,就是为了报恩。还有九村烤脑花、太安鱼,八一路好吃街里的臊子酸辣粉和胖子妈盐水鸭。

美食的描述,着眼在人。

例如《相遇》里的何饭饭,她介入保险调查案的身份是记者,动机是探寻了解在五岁就已经离开的父亲任铁围,她是任铁围意外保险的受益人。她不断推荐美食,最初有讨好周天树的目的,可随着了解的深入,她逐渐对周天树产生了好感。到后来,连何饭饭煮的方便面也特别美味,更别说她炒的菜:“几道家常小菜冒着鲜活的热气,野葱煎蛋、芹菜豆干、青椒肉丝,还有一钵奶白的鱼头汤。”曾经有人说,所谓家人,就是在一起吃无数顿饭,何况是美食呢?周天树与何饭饭在无数次品尝美食之后,成为相爱的人。当然,小说中李立冬在妻子刘艳芳面前露出马脚也是因为美食:“有一次看电视,一个美食节目,他说那种蒸菜是他家乡的,小时候常吃。问题是,后来我发现那根本不是安徽菜。”那个叫“三蒸”的蒸菜,那个糊糊米粉暴露了他不是安徽人,而是湖北人。小说最后,假记者何饭饭写出了《起底理赔侦探》的文章,《今日城市》邀她入职,她拒绝了,“还是做美食报道更有意思,也轻松一些。”

在小说的结尾有这样一段话:“他想起有次好奇地问她,何以对食物这么在意和迷恋,她曾经这样回答他:生活总是从一张餐桌开始的,从一粥一饭开始的,而不管你是谁。”这段话或许也是宋尾小说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美食的缘由。

将地域作为小说的方法

宋尾小说的故事发生地,大多在重庆,这个崎岖的山城,并且多在重庆的一些标志性景点。

比如解放碑,宋尾有一篇小说的题目就叫《收藏解放碑》;比如磁器口,《完美的七天》里李杨二人相聚的地方、“我”和小朋最初开始的地方就在这里,《相遇》里故事主要发生地就在磁器口附近;比如十八梯,《我死去的地方》里的老慢混迹在十八梯,也成了十八梯里的神人;比如观音桥,《隐身》里辛夷的火锅馆在观音桥,“他”和慧娴苟且的地方在观音桥;比如弹子石老街的少数花园,《完美的七天》里李楚堂的妻子李淑芬和“我”的谈判就在少数花园,这个经常举办文学活动,平时很清净的咖啡馆;比如黄桷坪,《那天突然出了太阳》里的故事发生地。

《完美的七天》里在滨城的部分,也仿佛在重庆,不仅因为“我”和“假老练”从重庆来,记者小辛在重庆读大学,我们仨一起说重庆话,聊重庆的事和人。不仅仅只于此,“我”和“假老练”到杨柳出事的地方去寻访见证人,那桥头的景致,那理发老头的修面和在修面中昏睡的“假老练”,尤其是那麻将老板宋阿姨说话的泼劲,仿佛依然发生在重庆。这或许是小说家的惯性。

对重庆这些知名地域的描写,让读者对重庆有了更多的了解,小说也赋予了这些地方新的意义。当这些重庆方言、重庆的生活环境、重庆的美食和重庆的标志性景点合围一起,无疑营造出了浓浓的重庆味道,也令宋尾的小说从众多小说中卓然独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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