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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湾浅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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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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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父亲的治病史

自打我有记忆起,父亲就一直是在病痛的煎熬中度过的。父亲的一生,就是不断地被病痛折磨和为减轻病痛而努力的一生。所以,也可以这样说,父亲一生的历史,就是一部治病史。

父亲告诉我们,他的胃病是在两三岁的时候落下的。父亲出生于一九四六年正月十五,那时候还没有解放,留给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穷。住的是岩洞,没有自己的土地,每年弄不到多少粮食。实在太饿了,什么树皮草根都吃。小孩子呢?饿得极了,更是不知好歹,捡起什么就往嘴里送,哪管什么吃得吃不得!可能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吃了不能吃的东西,伤了胃,从此埋下了病根。

父亲七岁的时候,胃病开始发作。那时候,虽然分了房,分了地,但因为穷久了,日子还是不好过。且穷人家的孩子贱养,大人也没在意,疼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并没有想过是否该采取有效的救治方法。

父亲十岁的时候,病痛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为此,父亲不得不辍学,让自己的学历永久地停留在了小学三年级。

辍学后的父亲,因为读了几年书,还算得上生产队的一个文化人,被安排了担任生产队会计。后来,又被安排在生产队的小学教书。我两岁时,已有较清晰的记忆,至今还记得父亲每天早上去学校的情景。那时,他背上背着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带着我往学校走,路过河面上的木桥时,我不敢走,他教我俯着身子用两只手抓着木头,像狗一样地往前爬顺过木桥。

父亲教书,好像始于一九五八年,那时他才十二岁。究竟是哪一年开始教书的,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他教书一直教到一九七七年,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我五岁,生产队刚修了新学校,取名通水小学,我跟着大孩子们去学校玩。那时,一般孩子要七岁才能上小学,因为我五岁时在学校混了一年,六岁也就正儿巴经地上了一年级。

新学校修好后,父亲就没有再教书了。当然,也是因为他的病痛,一痛起来就没法到校。大队派了老师接替父亲。

此后我也渐渐懂事了,对于父亲的病痛,便有着较为深刻地记忆。

从一九七八年到一九八四年,可以归纳为父亲治病史的第一阶段。

这一阶段我正在读小学,人还小,因为父亲常常病痛,很多时候干不了活,我们姐弟仨便承担了零碎家务活。放牛、割草、捡柴,做饭,这些活儿虽然不是全部要做,但大部分都是落在了我们身上。每天早上去上学,我们要牵着牛,带上柴刀。走在半道,将牛放在草多的地方,将柴刀在路边的草丛里藏好了,才去学校。下午放学后,在半道取回柴刀,砍上一捆柴,再寻回牛,又才往家走。虽然我们承担了一些家务活,但对父亲的病也帮不了更多。

父亲病痛发作的时候,他直躺在床上呻唤,呻唤一整天是常有的事,有时呻唤起来就是好几天。特别是半夜四周夜深人静,他呻唤的声音格外凄厉。这个时候,我作为家里的长子,必须陪着母亲去十几里外找医生。我们那是很偏僻的山村,十几里山路,一路没几户人家,一般人走夜路都害怕,我自然是去给母亲壮胆,这也养成了我从小就胆大不信鬼神的性格。医生到了后,一般也只是开些止痛的药,父亲吃了倒也能暂时止住疼痛。

这样的情形,在我的记忆中是经常的,父亲差不多十来天就要病痛一次。平时也是自己备着药,病痛发作时便自己吃药,没有药了或者实在不行了就去找医生。开始也都是准备一些止痛的药,也许是久病成医吧,渐渐地,他也找准备了自己的病根,准备的药物也是专治胃病的药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准备的药物,有陈香露白露片,还有溃疡散。

即使找准了病根,准备了正确的药物,父亲的病痛依然未见明显好转。药物只是在他发病的时候,缓解一下疼痛,不至于那么难受。但那种痛得难以忍受的场景,一年中却总少不了要来上几回。

从一九八五年到一九九三年,可以归纳为父亲治病史的第二阶段。

这一阶段是我离家外出读书的时代。读书要住校,远离家里,也远离了父亲。但我知道,父亲依然无法摆脱病痛的折磨,每每周末回到家里,或者寒暑假在家里长住的时候,我又会真切地看见父亲病痛的样子,听见父亲凄厉的呻唤声。

这个时候,我已经深深地感知到了家庭的艰难,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父亲的痛苦。父亲每每病痛发作的时候,我便跟着一起揪心,一起难受,暗恨自己无用,不能为父亲分担疼痛。

父亲在病痛之余,自学了一门编撮箕的手艺,编好后拿去市场卖,或者卖给附近的一些煤矿,让家里的收入情况好了一些。但父亲编撮箕只能是在身体好的时候,有时编着编着,一犯病便不能再动,只得又去床上躺着,用一声声的呻唤声来抵消病痛的折磨。在这样的状态下,父亲无法编出更多的撮箕,需用撮箕的地方也有限,虽然有收入,但经济状况并没有根本转变,而且我们姐弟仨上学所需,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父亲的病痛依然无法得到更好的救治。还是那样除了自己有限地买一些药,基本上任其自生自灭得过且过,从没有想过安排去大医院看看。

这时候,我和弟弟都已经不小了,平常都会主动地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靠着一条大河,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里有不少的鱼,我们便也打起了这些鱼的主意。每每放了假,我们便守在河里,或下水捉,或岸边钓,捕鱼,便成了我们最主要的事情。大一点的鱼卖鲜鱼,下午趁着日头长,天黑得晚,赶忙提到二十多里外的场镇,小一点的鱼,做成鱼干,凑足了数,逢场天也拿到场镇出售。不管是卖鲜鱼还是鱼干,一般刚到场镇上就有人马上来买。卖鱼得来的钱,对于家里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以贴补很多地方的用度。

一次捕鱼回来的时候,正逢父亲病痛,便从捕获的鱼中拣出几条好的给父亲煮了吃。把煮好的鱼端给躺在床上的父亲,父亲把一碗新鲜的鱼汤喝下去之后,不一会儿,病痛竟然减轻了,不但停止了呻唤,还下了床继续劳作。发现吃新鲜鱼汤对父亲的病痛有减轻的功效,我们自然很高兴,从此,我们总要把最好的鱼留给父亲,或者在父亲病痛发作的时候,赶忙下河去捕鱼。

从一九九三年到二零一五年,可以归纳为父亲治病史的第三阶段。

一九九三年我自己也开启了人生中的另一个重要阶段——结束了求学生涯参加了工作。但因为刚刚从学校毕业,未正式到单位上班,还处在一穷二白的状态,基本上没什么钱。有心想好好治治父亲的病,可仍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空想而无法付诸行动。

但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有效地治疗,身体状况已是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终于,在八月二十号的夜晚,父亲的病痛再一次发作。这一次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也没有给父亲止住疼痛。八月二十一号,正好二姨来我家有事,看到父亲的样子,让马上送去医院治疗,并督促母亲作好准备。八月二十二号一早,二姨陪着母亲,带着父亲去了市里的医院,我们在家里等候消息。

一行人去了市里不到三天,八月二十四日上午,他们便回来了,带回的信息是,父亲在市里的医院作了检查,但医生说,父亲的溃疡严重,绝大部分胃都已经溃烂了,已经治不好了,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且如果要治疗,须得先交三千元押金,劝父亲还是不要治了。那意思非常明显,父亲的病已经没救了,救也是浪费钱,且当时我们根本拿不出三千元,那对于我们是一个天文数字。

得知这些消息,我的心里说不出有多悲凉,看着父亲在死亡边缘挣扎却束手无策,心里无比的沮丧和难受,人生最大的哀伤,莫过于此吧!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心情,但他表现得很坦然,说能挨多久就挨多久吧。在县城不远的亲戚家住一晚,准备第二天回家。

那个时候,我们本不相信有什么奇迹,但奇迹还是还是不约而至。就在当晚,我们得知一个消息,县人民医院的昝院长知道父亲的情况,捎话说,父亲的病有希望治好,他们愿意为父亲治,而且先治病,后结算医疗费。原来这位昝院长,跟父亲也算是老熟人,以前在我们老家的卫生院当院长时,因父亲的病跟父亲相识。

昝院长重新点燃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我们当即作出决定,父亲进县人民医院治疗。我们一边筹钱,一边安排父亲进医院,在昝院长的安排下,当晚就住进了医院。

虽然那个时候我们家还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但人们的日子普遍已经有了好转。我的四姑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好几年,我的幺爹也在一个部队当志愿兵,一些亲戚、熟人虽然也不宽余,但已经不再为经济发愁。他们或借或送,及时伸出援手,有的虽然不多,但聚少成多,集在一起也算不少。幺爹在部队一次性汇回三千元,四姑有一些要好的朋友正好在医院工作,知道情况后,纷纷送来一些必须的药品。父亲治病已基本没问题了。

在医院住了大约四天,医生对父亲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并制订了详细的治疗方案。昝院长安排医院当时做手术做得最好的赵医生作为主治医生,亲自为父亲主刀做手术。二十七日晚上九点,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大约二十八日凌晨七点左右,父亲被推出了手术室。经过近十个小时的努力,医生们切除了父亲溃疡了的四分之三的胃,父亲终于艰难地渡过了人生中的一次大劫难,而旺苍县人民医院,也完成了建院以来的最大一例胃部切除手术。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步不离地守在父亲的病床边,细心地照料着这个被我们,被所有关爱他的亲友们夺回来的生命。医生也时不时来查看情况,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父亲恢复得相当顺利。两天后,父亲已经意识清楚,气色正常了。

一九九三年八月三十日一早,我要去几十多公里外的单位报到。照看父亲的重任落在了母亲和弟弟的身上。十月一日单位放国庆假,我去看父亲时,父亲已经出院半个月了。住在县城郊外的大舅接父亲去了他家休养,承担起了照料父亲的任务。

父亲在大舅家住了一个多月,经过大舅细心照料,父亲康复得非常好。

因为旺苍县人民医院领导的关怀和全体医护人员的努力,因为好心的亲友的帮助,整个治疗过程顺利,花费也不多。虽然父亲手术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多元,但医院只收了三百多元的检查费、床位费和六百多元的手术费,合计不到一千元,大多是父亲手术后生活上的花费。事后想起,对于我们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这样还在我们懵懵懂懂中,就突然实现了。

这次手术彻底治好了父亲的胃病,就这样一直到二零一五年,父亲身体再也没出过毛病。

从二零一五年到二零一九年,可以归纳为父亲治病史的第四阶段。

父亲胃病治好后,已彻底告别了以前病病哀哀的状态,身体日渐康复,家里再也听不到父亲那凄厉的呻唤声了。父亲先是在家做农活,我于二零零六年离开单位后,父亲跟着我和弟弟在外面打工。多数时间,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平时,我们都有意识地重点照顾着父亲的生活,生怕他因为生活不好而让胃病复发。

二零一五年,我们在平昌县鹿鸣镇的一处工地,五月十五日夜里,父亲突然肚子疼得难受,我们的第一反应,是父亲的胃病又犯了。我们赶忙把父亲送到平昌县人民医院,通过照片检查,医生断定父亲是胆囊存有结石,要做手术。但医生只给父亲止了疼,却建议我们转回旺苍县做结石手术。开始我以为医生推诿,医生解释说,父亲是旺苍人,回旺苍治疗可以报销大部分医保费用,如在平昌治疗,报销的医保费用很有限。那些年,我一直在外地,对医保政策还很不了解,送父亲进医院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们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也极想回来,好在止住了疼,于是,十六日我们送父亲回了旺苍。

十七日,我们安排父亲住进了旺苍人民医院。医生先仔细看了平昌人民医院的拍片和报告单,决定手术。不过手术之前父亲还得作一番检查,一是因为父亲年龄也大了,做手术存在着风险;二是只有全面掌握父亲各种身体指标,才能制订更好的手术方案。整个检查过程也很顺利,一天时间就全部做完,最后确定十九日进行手术。十九日早上九点钟,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近十一点时,医生将取出来的石头递了出来,黑乎乎的,足足拇指般大的两块石头,看得人触目惊心,再一次给我们展示了父亲经受的疼痛。

父亲这次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快,在医院住了大约一个星期,就出院了,整个治疗过程出人意料的顺利。开始我们还为医疗费用有一点点的担心,虽然并不担心拿不出医疗费,但毕竟是做手术,肯定还得是一大笔费用。但医保报销了费用的大部分,我们所有的顾虑都被打消得干干净净。

父亲这次手术过后,我们让他留在了家里,不让他再跟着我们在外面跑。一来,他这一生已经经历了两次手术,身体肯定不能再经折腾;二来呢,他也已经上了年纪,再在外面奔波也不合适。我们让他留在家里,只顾好自己的身体,什么也不做。我们以为这样,父亲的身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大的病痛。

但二零一七年的冬天,父亲在家出现手脚没有知觉、走路不稳的现象,我们赶忙把他送到旺苍县人民医院检查。

这次,父亲的身体又出了新的状况。通过全面检查,父亲得了脑梗死和血塞,医生安排父亲住院治疗。通过吃药、输液,并辅之以针灸,大约住了一个多月吧,春节前夕,我们看父亲好得差不多了,就接他出了医院。

但父亲这次好得并不彻底。二零一九年十月一日,父亲在乡下老家突然摔了一跤,然后就起不来。我们都没在家,邻居帮忙送到城里。很明显,父亲的脑梗死和血塞复发了。

原来,由于我们没在家,缺少了我们监督,父亲生活上太随意,吃得过于草率,营养根本没有跟上,又没有按时吃药,经常停药。发病时,他已经连续停了十多天药了。

因为当时看起来很严重,我们先把他送到了广元市中心医院。治疗了半个多月,父亲才看起来有明显好转。为了治疗和照顾方便,我们又把他转回旺苍县人民医院。父亲前前后后治疗了三个多月,我们想着,让他在医院住得久一点,以便治得更彻底一点。

这次是父亲治病史上住院时间最久的、住院花费最多的一次住院治疗。整个医疗费用是一笔非常巨大的开支,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虽然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但作为一个老百姓,最怕也最难的,还是医疗费用太高。最后在医院结算时,我们所有的顾虑都被打消了,医保报销了绝大部分的费用,虽然总费用不少,但我们自己承担的部分,已经不算什么了。

二零二零年春节前夕,父亲出了院。出院后,我们把他留在了身边。这几年,我和弟弟都在县城买了房,安定了下来,已完全有条件照顾好父亲。

现在,父亲跟着我们,我们天天看着他,监督他吃药,调理他的生活。其间,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送他去检查一次,让他在医院做一个疗程针灸。这样的康复治疗,本身花钱不多,又有医保报销,使得我们没有任何压力和后顾之忧,全力以赴让父亲彻底康复。父亲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

父亲的一生,经历了最初的有病不敢治不能治,到后来的被动治疗不得不治,再到现在的有病主动治,积极治,放心治,父亲从最初的绝望走向后来的希望,彻底摆脱病痛走向新生,这是何其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充分反映了过去和现在的巨大差别。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国家政策的保障下,社会的发展让我们的生活逐渐好转,国家政策的完善给了我们强劲地保障,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就这样通通地变成了现实。通过父亲的治病史,我们充分了解到,国家现在的医保体系已非常完善,老百姓治病都已经有了充分的保障。我们老百姓,也许还在心里怕着生病,但是怕着治病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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