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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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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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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的疼痛(组诗)



苦水河


跨过苦水河就算离开了家乡
苦水河就是——
隔开我们的那一场大雪,妈妈,你还好吗?
你活着的世界里
是不是也有一条苦水河
装满了你的眼睛
菡菠菜长疯了,遮住了眼睛
苦水河看不见人世
美好的变化,心上的苦依然淌着
你活着的世界里
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
跨过苦水河,那一场大雪能不能
压垮你,我不知道
苦水河一句话也不说,妈妈
人生为什么要有别离
你能不能告诉我,河水断流后,你会不会消失
2021.12.13


我写过的猪圈还空着

我写过的猪圈还空着,野草
顶起水泥地面
苔藓爬上墙头迎接春风回来,送走秋叶离去
还没有找到声响——
孤独在草尖上蔓延,细微的动作
足够惊起父亲——
生火,做饭,炊烟拧成绳,提住缓慢的时光
2021.12.14


黎明与黑夜

父亲很早就醒了,我在梦中
听到他辗转的动作
怕吵醒我,硬等着体内的时钟把他推起来

我感觉到时间在父亲
这里几乎成了理论上的龟速
白天等不到黑
黑夜到黎明要经历几个世纪

香烟的味道是乡愁
家的气息,在这个男人身上,混合着炕土
推开窗帘迎接晨光
推下夕阳,拥抱黑夜——
2021.12.14


月光落在霜上

跨过苦水河,去追逐
不确定的未来。母亲站在河边上
像一个感叹号越来越小
月光落在霜上
她就成了一个句号,附在
一行未完成的
诗句后,接受一生未完成的命运
多少年来我依然
无法忘记,上初中时
为我送行的母亲
瘦小的干柴一样的身影
一把烈焰
所到之处月光融化,山路光明——
2021.12.14


回到麦子上

麦子上跌倒的光阴还能不能扶起
麦子依然站着
尽最大力挺直父亲的腰身

该是启程的时候
回到麦子上,在黄金的秋天,落叶绘制归途的时节
在锈色将要爬上镰刀
在晨阳折断炊烟,误以为身处大雾中

怀揣大雪,以麦子的姿态
身披黄金铠衣,回到麦子上,肯定
粮仓的深度——
空虚的那一部分交给秸秆

春天的火种在灰烬中
2021.12.15


在东河湾割菡菠菜

割了才能长——
小时候听这句话,以为不割就不长
到今天终于明白母亲
说得并不是这样一层意思
当年跟着母亲
在东河湾割菡菠菜
生长的速度
跟不上肚子的需求,常常
还未生出新芽
又要在旧伤口加上新刀印
如今面对繁盛的
菡菠菜,母亲走后十一年
它们基本没有长高
像是不挨上一刀,就不知道生长的方向
2021.12.15


那片麦子地里的月光

月光下的麦田是动人的,在现在看来
风吹麦浪的确能让人陶醉。

跟着母亲拔麦子,天不亮时
趁着柔软的月光,趁着潮气锁住麦穗的嘴

麦子胸中雪一样的慈悲
是说给石头的,再由石头的牙口中吐出来

母亲的一生都在与月光争抢
为伍,也为敌——

我极不情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醒来,接受月光的洗礼

在今天想起,那片麦子地里的月光
可我找不到早起的理由……
2021.12.15


焦虑

野草头顶蓝天,头顶霜雪,头顶光明
在狂风细雨中飘摇,向上
谁也不能改变,它们触摸更高天空

流水向下,流水向前,流水立起来
在石头上奔跑,向远
石头撞碎流水的骨头依然包裹石头冲洗石头雕刻石头

流水从不反悔——
野草倒下去也是一把烈火——
失神的人,常常
以涣散的目光游走在不安中
2021.12.16


浓霜抱着枯枝

很少出门去,锁住我的春天
锁住我以为的天空蓝。
偶然面对大自然,很不习惯,浓霜抱着枯枝
山上的雪还没有化
我一片春光的世界突然结满了冰。
美好挡不住——
草尖上的光明我眼里装不下
万物慈悲,打开窗户
久闭的心门外春风的马蹄,配合
我的心跳习惯,枯枝
也有出芽的机会,脱下冰装与山水没有距离
2021.12.16


此刻,大雪笼罩着村庄

此刻,大雪笼罩着村庄
我坐在百里外,点燃火炉企图温暖
老屋冰冷的窗户
消融冰花,我看见院子里
清扫出一条雪道
稀疏的脚印,同样有春天的秘径
两边的积雪像两页白宣
一滴墨不染。此刻,大雪笼罩着眼眸
我的窗户笼罩在大雾中
百里外手握扫帚的人,立在雪中,等大雪读他的心情
2021.12.16


明月待我还

多么安静啊——
明月撇下一根绳子,扥着我

老屋坐在月光中
睁着空洞的双眼看满地银子
对钱财不感兴趣
如何唤醒困在深梦中的人

踩碎银子的脚步,会让
寂静的村子沸腾,像临时添了柴火的炉子
月亮挂在屋脊上
像一盏灯笼,在轻风中晃动

明月填充过的眼眸
泛起水色,有两条河扥着我——
2021.12.17


安详的土豆

土豆稳定的情绪是一个男人
对生活感悟,真实的写照——

在我的村庄,土豆入窖
冬天就算真正来了,和埋葬不一样

坐在屋子里等春天的人
蹲在窖里等春天的土豆一样

一个走向死,一个走向生
稳定的情绪是对生活感悟,真实的写照
2021.12.17


稗子举着露水

稗子举着露水,月亮坐在叶瓣上
一样的秋天一样的阳光
垂头的水稻张口吐出黄金,炊烟一样
从春到秋的经历一样
风来挡风,雨来吮雨,低下头的稗子
也成不了水稻
经历水稻所经历的一切,站成一株稗子
2021.12.17


山路弯弯

月光与我有最近的距离。
在童年的回忆中
赶着暮色背回家的高粱上始终挂满
月光的银珠子,从山上
到山下,路两旁的野花野草
哼着催眠曲,加深
夜色的浓度。倒头就能入睡
梦里奔跑在山路上
月光扥着纸鸢,绳子断了
风筝遗落在他乡
在梦中惊醒的人试图续上
山路弯弯,总也
找不到断线的接头,荒草深深
月光戚戚,脚步匆匆
割草者企图在一株高粱上获得指引
2021.12.18


一个人

一个人能走多远
孤独为伴,活多久才能遇到春天

一个人走后
一个人的春天从来都迟归
粮食走过四季
他踩着粮食的足迹
一步步走向
泥土的深处企图与一个人汇合

黎明的露珠敲响
晨钟,夜晚的暮色揽住
空旷的田野
星星关上窗户,月亮坐在
树梢头,听
神说:一旦孤独,一个人就成了神
2021.12.18


拾光阴

家穷不是罪,懒惰不可取。
在我的老家流传着这样的俗语
为让我们明白苦中有甜,懂得吃苦中苦
我们很小的时候
要学会早起拾狗粪,那可是黎明
天还未明——
挎上篮子提上铁锨,沿着
大路,寻找野狗
走过的痕迹,顺着墙根能找到
上好的狗粪是家肥
那个年代凌晨四五点钟的天空
月光瑟瑟发抖,星星
拼命睁着,希望落在草尖上成霜
后来都成了生活中
不可缺少的银子,光阴放旧了会成为陈酿
2021.12.18


孤月伴我行

戴罪的身子要面见粮食
接受麦芒的尖刺,也可以称之为赎罪
双膝埋进黄土
籽种接受一个叛徒也是需要
勇气的。大野胸怀宽广
这么多年走南行北,一轮孤月
从未远离我
轻碎的语言对我讲述村庄
如何换上了新衣
父亲如何总能在春天直起腰身
村口的路,尽头
仍旧在他的眼眸深处,月光
从来不会怪罪
偶尔一次探亲,夜晚总会伸开双臂,拥抱我
2021.12.19


寺院上空的月更亮一些

我不会去追究这是否一种幻象
每路过万寿寺,都会
抬头看看,总以为寺院上空的月更亮一些
若是无月之夜,天空
会更明。钟声一响人心就静了
目光会看得更远
细小的事物都能放大,比方慈悲
比方这世界喧嚣的病态
与当时寂静场景,宁静的内心
对比鲜明——
常常在焦躁不安的时刻,用晨露
上洇开的钟声安稳
以缓慢的节奏把身体浮在水上,盛接月光
2021.12.19


霜花也有骨头

短暂的一生,也有高光时刻
直接、热烈的拥抱
表达从不复杂,扑上去即是开始,也是结束

披上阳光如同飞蛾
扑向火,爱就是这样,明知道会死
依然不忍放下
执念。霜花也有骨头

站起来就要露出锋刃,倒下去
一定要听到碎裂声
在自由与尊严的搭配中,宁可站着死

一枚霜花,绝不会卧着生
2021.12.19


旷野中

旷野中,月光从冻土起身
站起来爬上树梢
从草尖上跌落,窗台扮演了最后的拯救者

一支香烟点燃干燥的空气
星星,泪珠,蚂蚁在热锅上奔跑
夜晚开始不安

我看见黎明蜷缩成一只线团
没人找得到线头
黑暗骑在霜花身上,明知往前即是悬崖

勒不住,缰绳断了
时光的烈马,沿着月光的边沿,在旷野中
奔跑,在冻土上
2021.12.20


约定与俗成

细沙在下,粗石在上。筛沙人用一生
分拣石头砌一堵墙
隔开他与人世,看尽石头的脸色

潜意识中赢下石头
月光落在霜上毫无痕迹。没有一堵墙
能在现实中久存
没有墙就没有规矩与方圆

倒了再砌——
再怎么憎恶石头的心从来坚硬
约定不可更改

石头心一软,世界就塌了
2021.12.20


黎明的光与黑夜的火把无关

我曾一度认为点亮黎明的是黑夜
举着的火把。直到母亲走后
熄灭的火把告诉我,过度的消耗缩短了
母亲的阳寿——
黎明的光与黑夜的火把无关
一切都是母亲
蜡烛一样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
前途黑了,窄路上
不敢走。远方的召唤一直都在露珠上
奔向悬崖碎了又重聚
一次次企图穿过最后的黑暗面见阳光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说
关于火把的传承,我明白她的心思
如今我依然没有学会
如何点燃自己,照亮穿过黎明的甬道
2021.12.20


月光的疼痛

看不到悲伤的愁容,摸不到
颤抖的躯体,分娩的阵痛
每个月都会降临,月亮忍心真好
从不会喊出声——
圣洁的事物都有崇高使命
不轻易透露心上的苦
在我的村子里,月光会沿着苦水河
每一缕都能真切感受到
粮食的苦楚,月亮疼得缺了一角
也不会吐出对冷的理解
挂在天边照亮,蜡烛一样燃尽
草木纷纷起身
昂首就是跪拜,一缕月光与一根银簪没有区别
2021.12.21



后 记

看见一轮半月,就想起了我的村庄。
月在等我回到家才圆。
事实上这个过程并不容易,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完成我认为的救赎,这条路从来弯着。
看见月亮圆了,就想回家;看见月亮缺了,就想回家。
家乡的一口苦水也醉人,家乡的一缕月光也让人醉,麦子上的月光更让人心乱。
一想起这些,月亮就像一个糖饼能勾起一切回忆,过往就像在今天,更多的是回家的冲动。
真正地回到老家,又是另一番滋味。月光成了唯一的念想。看着明月圆,看着明月缺,看着光阴一天天变旧,回家的念头一日日新着。这并不是讽刺,这当然是讽刺,更为讽刺的是总能找到搪塞借口为自己开脱。
月光也会疼,月圆月缺像一场分娩,从一个人身上剥离出另一个人。
想起一些事,人就会焦虑。像浓霜抱着枯枝,像枯草举着雪花,春天迟迟不归。幸好有父亲的腰身,葡萄藤一样伸直了春天就来了,落在干枝上鹅黄的眼泪,春风一吹跑成一片绿叶成就春天的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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