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下空

空屋檐

低下头，蚂蚁们正忙着搬家
在暴雨来临前
我为躲雨，站在别人的屋檐下
秩序井然的我的同类
它们丝毫没有受到天气影响
相信预判，我缺少
这样的自信，在空屋檐下抬头，不是一件
容易的事，蚂蚁们
能够举起的我搬不动
大雨来时会湿了
我的布鞋，我的担心不是泥土
弄脏了，我的行头
是这漏雨的屋檐，还能经受多少次风雨
2022.2.28


空手

并不是空手去的。握着
一把春风——
去看你，我的全部，没敢递
过去，内心怯懦
我见过春风，舍不得吻
顶开冻土的嫩芽
真怕这一吻要了它们的命
我更怕这是一场
大火，毁了你对春天
所怀的期待
所有的生长都交给草木
你我只需面对面
若是大火，让我化成灰烬
若是花儿
所有的盛开都归你
2022.2.28


空巷子

充满悬念的黑夜，充满
悬念，天空中
黑森林里处处都有陷阱
处处都有光明
而我，此刻正在穿过你
那条幽深的
空巷子，没有鸟鸣，没有风声
没有呼吸，植物
生长的动静也没有，我坚信
黎明就在巷口
在黑夜的尽头，埋下我
轻如苇花的一生
飘过你，空空的巷子，听心跳地回音
2022.2.28


空袋子

时光风化的时光无法修复
童年装过的美梦
依然在记忆的河流中奔跑、生长、变老
装过的
饥饿，能讲出来，似乎
很难还原当年
场景不一样，产生的火花
也不一样，我试过
一整天不吃东西，也没有
吃出来蛇皮袋中
掏出来的玉米面窝窝
煮洋芋的感觉
如今面对父亲一样老去，空袋子更空了
2022.2.28


诸公皆空

在大是，在大非，面前。朋友们
有谁认清了现实与真理
从鲁迅先生的文章中提出来这样一个词语
以庄重论证，当下潮水一样的
在文学上取得所谓成就，高高在上的诸公
的确是一种讽刺——
有多少人能够配得上这个称呼，没有答案
我之所以把这样空洞
无物的所谓成就提出来，希望
他们——所谓的诸公
的确能配得上当下这美好的世界，有所醒悟
2022.3.1


空白纸

的确。在某个严肃的问题上
我敢这样大声说
把雪山还给雪山，把草原还给草原，把白纸还给白纸
把你们写下的诗歌
统统收回去，让那纸空着多好
一点污色都不沾染
也包括我写下的，墨迹未干文字，还世界一片清透
2022.3.1


空镜子

货轮靠岸，背着落日的人
背起沉重的铁，继续投入夜色，投入艰难
有些人一生重复
野花一样，顶着大风活着
去死，还会有人顶替
死了野花继续活在苦难的人间
当然那些美好的不必叙述
在黄昏走下货轮的人，他们一生从未
在镜子中取出过真实的生活
镜子从来就立在人世，立在他们面前
意义是让他们能够
看见苦难，这是真实；也能看见美好，这是虚假的
2022.3.1


空眼神

扑过来，像一阵芬芳的清香
看见食物的神态
我小时候经历过，三个人六只窗户
泉水一样清澈
倒影。野花开得娇艳
青草长得自由
小小的赤脚，草木也不愿去戳伤
她们开头看时
我不敢高于这世间最美的眼神
我这样的露水
也只能暂缓她们的衰败
能让她们长成花园
除了合适的雨水，更要有春风一样的关爱
2022.3.1

空瓶子

诸事无常。在我的记忆中，或者
应该说是幻念中
常常会有一只空瓶子，躺在海滩上
拔掉瓶塞收获一丝空气
独特的味道，雪花一样
阳光一样纯净
习惯了用嗅觉分辨
高贵或者卑贱
常常以香来定义诸事为好
臭便不可相提，固然
所有的好都为美，有些臭也是绝对
被大众认可，接受为香
由此来看，香臭为美全由个人
喜好决定，一只空瓶子
什么都不装，也能让人闻到，一个女孩
手上残留的青春
多么让人怀念，从未寄出来的漂流瓶
2022.3.3


人间空

露水滚过，阳光紧随着——
那么多渴望的冰草
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一棵上挂着
昨夜的星星
留下的缠绵的私语，亲爱的
生命无常——
还有什么能够让我们放不下的
只有彼此。走过春天
至于秋后能不能相拥着迎接霜雪
已经不重要了，想想
一起经历过雨露，经历过阳光
我们不曾相吻，也不重要
这空空的人间
只有彼此的体温是真实
即使我们不曾拥有
真实的对方，幻念也是真实的，凄厉美
2022.3.3


空房间

炊烟还在，执掌炊烟的人走了
在她站了一辈子的地方
没人踩，泥土就松了，长出一颗种子
太难。生命的转嫁
并没有这样轻松。接过炊烟的人
并不能替她活下去
活下去，躺在泥土中的人
也不知道，炊烟会倒
执掌炊烟的人会倒，传承需要大风
确认，有人骨头硬经得住
有人骨头软，风一吹就再也
站不起来，炊烟凋零
不确定我有没有这个能力，让房间空着，炊烟不倒
2022.3.4


空车

一样的田地，一样的阳光
一样的耕种方式
一样的风吹着不一样梦

另一个场景，推车子的人推着
一个小孩，摇晃着手中飞不起来的纸风筝，她们的笑声
穿过了村庄，
奔跑在乡间小路上，无限延伸

一样的车子
拉回来一场空，拉车的人
弓着腰身
拼命拽住越飞越高的风筝
生怕一场告别
让整座村庄也跟着，空了……
2022.3.4


空眼眸

最后一点光，也会随流水
消失。身体不会骗人
岁月的弓弦拉弯的腰身，成了光阴
唯一的佐证——
我们依旧是他悬在腰间的葫芦
装过粮食，装过
土地，装过一个远走的人
再装不下什么了
在这个人间再没有什么是他，值得
并执意要装着的
我仔细看过父亲空空的眼眸
阳光坐于其中
也变得浑浊，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霜
2022.3.4


空山

鸟声从露珠上跌落
再没升起。偶然从山里归来的人
不敢大声说话，害怕打扰
睡在黄土里的亲人，野草模仿
一双双手臂，捧着
大风走过，它们也只是轻轻地，呻吟
把双膝埋进草中
很久，我都不愿意起来
担心再来时
整座山分不清来者，是主人，还是客
2022.3.5


空巷

今日惊蛰。哑雷唤醒嫩芽
翻身，春暖花开
身背农具的人与脚步缓慢的牛
相互成就相互对立
老时光跑不动，这样的场景
只是在过去
同样的日子同一个地方
再也看不到
纷纷探出头的小草，从巷子里
流水一样涌出来
春耕景象，如今只是静止的图像
2022.3.5


创作手记：万物皆空

虚度此生是不是可耻的？
怎样才算没有虚度，这一生美好的光阴。
没有答案。
在人世间活着，没有答案。在人世间写诗，也一样，没有答案。
永恒的只有光。美丽也只是一个童话，只有在童话世界里，一切美好才是童话般美好。
现实是一个巨大的窟窿，无尽的深渊填不满。填深渊的人穷尽一生，从事一个错误的决定，搭上一生只为获得一个字，空。
我写下空，以蚂蚁的视角看人间喜乐。寻遍词语的世界，只有诸公配得上——空。
我写出来就空了。
在真实的世界里，万物皆空。若是想要匹配这盛大的空，只有我的村子。
202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