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之蛙（组诗）

飞翔

花瓣打开翅膀，凋谢的生命是新开始

黄叶飘零，秋风中

到处都是伸开双臂，模仿落叶的人

一枚雪花，轻飘飘地

构成一种欲望，多像你我，隔着山水的心

2021.8.27

野炊

做一回学生是幸福的

做一回高一学生对我这个没有上过高中的人是幸福的

做个会烤烧烤的学生

在高一年级野游出行途中，我渴望

成为一名学生

在高一年级的学生群里，我并未老去

2021.8.26

池中之蛙

它们用叫声配合月光

它们用叫声寻找发泄欲望的对象

它们丢过尾巴

它们并不在乎如此动静

它们提醒走夜路者

它们所在的位置是浅滩淤泥

它们用四条腿走路

它们慈悲的心最担忧两条腿的人

2021.8.27

驱蜂记

失修的平房，墙体缝隙中

住进一窝马蜂

原本我们之间没有仇恨，牵扯上利益

墙若是塌了

房子也不会立在院子里

看似勤劳的马蜂

它们就成了强盗占有我的空域

为个人的私利

堵上洞口，它们还能不能活下去

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可我依然做了，像把一个人，堵在

人世的地窖中

最后的死活交给天意，我垂下头，刽子手一样

2021.8.27

俯视其实是仰望

低下头，内心是谦卑的，人不过外形

高于野草，同样站在山顶

人从来不是山的高度，野草从来只看天空

低下头时，就成了一把烈火

2021.8.28

槐花落尽时

槐花落尽时，秋天刚走两步

一步立秋，一步处暑。

我还不适应，进入秋天的焦躁与不安

人过不惑不如一株草

越过冰雪是春天，人只会老一岁

老树发芽，槐花再次开放……

2021.8.28

论进化论

曾仕强教授说

达尔文进化论是没有经过实证的。

当时赶紧摸了摸

我的屁股，几十年了，还没有蜕掉，夹着的尾巴

2021.8.28

傍晚

一盏盏沉默的灯笼照着谁的热情

白茨语言朴实——

最好的爱从一至终。

亲吻一枚红唇先要接受它举着的尖刺

如果你愿意，

小小的心会给你红色的汁水。

2021.8.28

鹅绒藤

高度完全由攀附物决定

表象上清晰的事物，一眼就能看透

有些事情从来

外观无法决定它的内涵

鹅绒藤体内藏着

多少鹅绒，要等着阳光炸开

它豆荚一样的刀身

一片白云就是一粒籽种，攀附

并不能让藤条

重新进化，长出坚硬的骨头

也不会因着攀附出名

大自然中，互不相干的两株草木，互不相干

2021.8.29

一条鱼在茶盘上

倒上水就活了。茶盘上的鱼

常常像一株粮食等雨

等有客来，鱼也能喝上一顿饱水

在诗歌中，我常常

在等手握春风的人吹去附在

诗歌天空的迷雾

茶汤清澈，能浇活一条干涸的鱼

水越深越自由

没有方向正是一条鱼的方向

难免一死。茶盘躲不过命运

会成为一把大火

继续煮茶，而我担心的是一条鱼，该去往哪里？

2021.8.29

黄昏与归鸟

日头落下山畔，夕阳

爬上父亲的驼背。一只归鸟往家走去

干渴的苞谷

依然没有忘记

给一个老人

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大风吹过

欢快的人听悦音

悲伤的人听哀歌，父亲没有表情

如果有童稚声呼唤

爷爷——爷爷

老朽的瘦躯，装满水的湖，荡漾整个黄昏

2021.8.29

钟

学校里那块铜片

最古老的时间度量衡，分开

上下课与放学

分开家与课堂，也分开饥饿

课本上的铜片，一种打击乐器

古老的宫廷匹配的制式，编钟为礼

礼为治国本策

寺钟警示。真正的钟

应该是女儿的，一轮小太阳

在她手中时间随意

闹铃随意，没有任何限制。

2021.8.30

募捐告示

万寿寺新盖的大雄宝殿门前，募捐告示上

满满的新时代感

佛祖也用上了二维码收款。

斜对面高台上

郭富山铜像，显得渺小不堪

植树造林的老汉

留下的福音，是不是架在新寺的椽檩

没人为他募捐一块

瓷砖，修葺溃烂的坐台，根基也不稳了

2021.8.30

祖母

养大了七个儿女

养大了七个孙子，养大了六个孙女

养大了七个重孙子

三万天摞起来有多高

子女们以每家十天测算出了，她最后的日子

2021.8.30

女儿问

神仙是啥样的，我说是泥塑

怎么是泥塑，我说是假的，吓唬人的

祂们还高高在上，我说是人抬高的

这座庙里怎么没有神仙，我说还没有看下好日子

神仙老了就不灵了，我说神仙不会老

祂们老了会死吧，我说神仙不会老，也不会死

为什么，我说因为祂们是神仙

爸爸你能做神仙吧，我说我只能做你爸爸

从万寿寺回来，一路上

四岁的女儿缠着我谈论神仙，并因我不能做神仙让她有点失望

2021.8.30

回音

还想跟着母亲割一次菡菠菜

还想在深沟里，喊一声

还想感受好多个我接连着，回音还在，妈——没了

2021.8.31

苦河

从山根处渗出来

乳汁，汇聚成大地浑浊的老泪

起身走吧，为了孩子

苦水也无妨，也能活命

一路向北收集

沿途的呻吟，无法消化的泥土生成囊肿

埋下祸根

随时都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2021.8.31

善凿

王石匠靠凿石磨养家，为生

瘸腿的他

降不住耕垄，在磨盘上找到耕田的节奏

凿子，在前面走，大锤

在后面跟着，为满足这样的癖好

总要比别人多干一些

掉头处凿的毫无痕迹才停下来，明白的人

知道，他只是

不想占别人一分钱便宜

搭上自己的力气

算是一种偿还，一生在石头口中，

取面粉的人，

面粉只是他对待生活的引子

2021.8.31

大风吹过山岗

大风吹过山岗

平常安静的草木像攒下愤怒的人

大风从来沉默

这来去无踪影的事物

抓不住。

若是大风想留下路标

在一片叶子上

能找到痕迹，像露珠滚过眼眸

谁的身世被破解

大风的密码大风不会亲自解开

身在大风中的人

像露珠划过的叶子，筛子一样，细分大小

2021.9.1

遗憾

打倒母亲的雪花，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寻仇

只想追寻之前，如此纯净的事物

为什么会有

那么恶毒的心肠

对善良一生

从未生过恶念的人下手

母亲的预言

有些我并未全信，有些我已忘了

一枚雪花

应该记住了一个老人，最后的卧姿

2021.9.1

脊梁

用笔，蘸上墨水，刨开一个用双手刨开黄土

栽下渴望长成绿荫的人

造林的一生。

用一双手，挖洋芋一样

刨出会宁这片黄土地上的扁豆花、苜蓿花、打碗花、柠条花

呵，这群文学爱好者

八十岁的人

紧握的拳头里依然是一把火，在文字的海洋里，纵马驰骋。

神的寓言像粮食一样饱满，像籽种一样宽怀

扛起一杆大旗，整天的

还在泥土中寻找可以长成大树的种子

长成大树，遮出一片荫凉

2021.9.1

蹚水过河

对岸向你点头的花儿

你不喜欢。若是这样千万不要抬脚

河水太深了

光有充沛的体力还不够

你看开在霜雪中

举着太阳头颅的野菊花，它们

不只有傲骨

能使你从此岸到彼岸的，还有智慧

那些把鞋子抱在怀里

卷起裤腿的人，只为上岸后

不被冻死，大风

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大野空旷，不胜寒

2021.9.2

草叶上的白霜是一首诗

看上去薄了一些

见到阳光之前，如同一首诗的前半部分

大风起时，叶子不动

阳光收回权力，看似牢靠的叶柄

经不住轻微的颤抖

真正的高潮，在于诗歌的后半部分

浓霜消融，飘零是孤单的人

在一首极其消沉、孤僻、绝望的诗歌中，徘徊

2021.9.2

洋芋是故乡

切下一方胚芽，长成一窝

成就一个家，洋芋长起来就是一座村庄

完整的方言讲述

一粒籽种，成就赛牡丹的花田

我的自豪是

有洋芋的地方就是故乡，无论走多远

2021.9.2

创作手记：

作为农民我是幸运的，作为还能写诗的农民更是幸运的。

把我的所见所闻写出来，种进泥土等着发芽，是我的初衷。

在我的诗歌中，始终离不开的是粮食，这可能与我农民的身份有关。我的诗歌中离不开草木，这可能与我农民的身份有关。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一个农民真实的想法。

从大风吹过山岗，到大雪打倒母亲，我所有的见闻只是为了度过人生这条河，一切必须经历的见闻，却又无能为力去改变，生活不正是这样吗？

但洋芋的确是我的故乡。

母亲一样照看着我的肚肠，阳光一样照看着我的生死。

如果可以，我也想象飞鸟一样长出翅膀，在黄昏里，亲近我的每一个亲人，亲近村子里的每一株草木与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