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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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如花
门口那棵杏树，一半
枯了，一半
深谙春天的法门，生命之道
它拼尽余力，恳求
一片雪花用香吻给它生的机会
这样。更能留住人
春风口吐芬芳，大地融化
爱的火焰
不会轻易放弃
一株枯木
意味着死亡或将要死亡
在万物律动时刻
忍着剧疼，从伤口中催生出，一抹春绿
取得春天信任
每一朵杏花仿佛一盏
手把灯笼
这被时间判过死刑的树
在即将消失的命运
中最后一次绽放，命运的执掌者
放倒枝干
成为摆件在静置的时光里，活成另一种姿态
2021.3.21
隐忍的死结
在无光的世界里
一粒种子反复尝试伸出泥土的方式
春天的一部分
解除禁锢，即使变形
反方向延展
弯曲的箭矢也能抵达
见光的一刻
看不见的，隐忍的死结
根须的一部分
露出地面颀长的身躯
向死而生
接受风雨的再次考验
像一个邮差
一次次完成秋天的使命
雨水会顺着茎杆
再次深入地下，窃取
月光留下的密信
举起春天的，一样能举起轮回
2021.3.21
溃败的生命如退潮
一截朽木腐烂的程度
人的思维跟不上。最后的结局
谁的一生也不能幸免
从一只虫子，到浑身充满空洞
溃败的生命如退潮
母亲唯一舍不下的心疼，又不得不
舍下。她的茫然我懂
可惜，这一生还从未赞美过
一棵树，满身伤痕
仍旧在春天喷出一身新绿
缺憾是我的心病
从未仔细观察过树的生长形态
只享用荫凉
与火焰。当大雪压枝
中空的身体
不是输给一场雪，在蜿蜒的人间
春天再来时
我正在一首诗里，探索生命刻下的铭文
2021.3.21
乱石辞
石头的脚手有力，站起来就是碑
英名也写，臭名也刻，石头本身没有怨言
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指
我开口诅咒，该死的石头，石头本身不会还嘴
石头堆起来就是山
胸怀万里江山，装得下山水草木
石头磨出锋刃，一种明晃晃的告诫
离远点——
2021.3.22
硬物
留下三个孩子，一个破败的家。一想到自己是汉子
榆树在春天里又长出了新芽
母亲走后，苍穹下的草木突然矮了半截
父亲站在他的位置上，五谷粮食瓜果菜水，服从天命
服从安排。骨头中又一次注入
铁元素，陡峭世间少有，成了脊梁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风雨试图征服，溃败而去
雷电试图击穿，被父亲握在手中，成了光
2021.3.22
雪耀天下
那天，一场雪还未休
另一场接着。像提前预定墓地
空穴也要用石板盖住。
天空像塌了，像铺撒棉絮
海市蜃楼不过如此
天光耀眼，去路没有坦途
纵使谁有回天术
也无能扫尽落在一个人头上的雪
重是粮食的心
重是姿态。雪花没有表情
安静地落着，
从来不开口的事物，雪花最为纯净
当日头爬上群山的脊梁
宁可献出身子，也不会吐出半个不字
我的冥想给了山野
残局并不是败了。留在空间中
不可能完成的，在一枚雪花心上刻写
2021.3.22
用透支生命的方式写诗也活着
雪花消融唤醒春天
草木死亡挺起秋天的脊梁
蜜蜂以自戕还击
烽火台用时间把狼烟还给大地
谁还不是为了活着
谁还不是用透支生命的方式写诗……
2021.3.23
雪落着，杏花开着
前天二十三度，暖阳如夏
昨日下土，满天黄沙遮云眼。今日落雪，杏花开了
野草企图早些擎起春天——
在声声春风催促下，从向阳坡爬满背阴地
石头出汗，是听了谁的故事
春天有阔大的胸襟，雨雪中有明亮的路径
2021.3.23
无人知晓
如果在那边的活人不记得，
你就会在这个世界里消失。
这结局——
神仙也不敢多加一笔。
随着一片落叶向下
顺着一枚嫩芽上升，方向不一，报恩心相同
没有人知道。通往春天的方式
有千万种，走进心里的路，只有一条
那里只有立起来的碑
没有零乱的石头，越深越辉煌，歌声越悲壮
2021.3.23
如果没有明天，这将是最后的祈祷词
收下吧！再写不出惊世之作
如果没有明天，这将是最后的祈祷词
春天还在。阳光愿不愿意照亮
石头之下从来漆黑如墨，蝎子大展艺术
毒蛇执笔画雨
这半生，以自己方式活着，走向死亡
咬我者以鲜血喂养
蛰我者以灵魂吻它，诸神在上
愿天机仍旧，没有泄露，愿山花
明日继续开出芬芳，在人间野草举着浪漫的鸟鸣
2021.3.24
胡秃鹫
提到高处丢开，大棒子骨
子弹一样，发射出去，飞向大青石板
整个过程丝毫不会拖沓
流水一样，每个动作都充满智慧
碎骨整支吞下，平静的心态人能做不到
同样是食肉者，人只吃肉，从来都不吞噬骨头
2021.3.18
春天来时，不会有花儿拒绝绽放
我就是其中一株——
拒绝绽放的，长在山野里听凭风雨蹂躏
仍旧想要越过悬崖
甘愿爬进烈火中取出一颗石头的野花
在岩缝中
学会了如何用根须，穿过
石头的心。接受
一滴水的赠予，不会听从春天的安排
逆于季节，春天里得病
夏天里折断骨头，却不求医治
秋天里开花
在白露为霜的节气中，为心中的火
2021.3.24
脚踩鹰嘴山
像鹰嘴的黄土山，真怕一脚
踩下去，鹰嘴歪了
鸣叫失声，村子会失去威严，毫无震慑
我的担心并不多余
远远望着，像我望着多年未见
陌生而又熟悉的村庄
不敢轻易相认，鹰嘴山也一样——
不敢轻易踩上去
怕失去，这么多年说不出口的顺从
在那场大雪里
拼命反抗留在体内的隐疾
鹰嘴山如今只靠野草
倒下去的脊梁，再立起来
已没有最初的样子
2021.3.25
这人间，从来没有无端的无病呻吟
吃不饱或害怕死，都会呻吟
比如一株野草
站在风中，尕柱子皮包骨的瘦身子，迎风晃动
悬在树枝上的呻吟
没有病。只是活不下去
也不失为一种
方式。一半枯了，一半还努力
为芬芳。崖边上的杏树
在风中呻吟着越过冬天，从寒冰中走向春天
并不是病症，为了活下去
母亲跌倒在大雪中
父亲暗暗发力，站起来成就秋天的丰硕
2021.3.25
一个人轻声哼唱，或大声呼喊
轻声哼唱的人，一句歌词也不会吐
像一只埙。更多时候
应该是一把箫，有事无事总会从鼻孔中，发出
闷哼声。并不是因着喜悦
母亲一声接一声地，我一遍一遍地听着
大声呼喊是四叔的专利
一句戏文也唱不清楚，从嗓子眼里
喷出来，像涌泉
我知道并不是因为悲伤
一个无忧虑的人
天塌了，他从来不会紧张
逼急了，石头也会叫
在人世的凿子下，疯狂地喊着，听不清楚——
2021.3.25
碑
再疼都不会喊出来——
从一块石头中
取出一个人的一生，需要磨去棱角
把躺着的石头立起来
有人会把头磕下去，膝盖
触及野草的锋茅
咬一咬牙，再疼都不会喊出来——
母亲走后在我心上
放一块石头，不刻字
人间配不上
行走一生，该让她躺着，看一看天空
2021.3.24
锋刃
一滴泪是有锋刃的
月亮的弯眉，看一眼，便不能忘记
锋刃上奔跑的露珠
有鱼的心跳，可惜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生命有时候并不在长短
山顶上的野草比山下的黄得更早，却可视为兵马
我从来没有逻辑
野草操起利刃，从不会轻易顺风
2021.3.25
揣测
是的。我紧窄的思想
狭隘的以为，春天属于花朵
耻笑一株野草
想要长成春天的想法
丑陋的面貌
丢尽春天的颜面
不祈求原谅
从春天的深喉部除出去
我是回天无术
装作人样的兽类
揣着恶灵
与狰狞的魂魄，在别人的时间里，苟且
2021.3.26
每一棵杏树都掬着一盏盏待放的灯火
干枝上的火苗
在等着春风，再吹一口，次第开放
春天的花鼓戏
唱词精致，身段婀娜
都是经过黑暗
在泥土中拔起腰身的坚骨
雪花的洁白
装点大山深处的诗意。
父亲是一棵
老杏树，早已过了开花期
人间从来不在意
春天来时，杏花在最后一片
雪花融化后睁开
沉睡的眼睛，每一棵杏树都掬着一盏盏待放的灯火
2021.3.26
黑洞
正壮年的树，死了
一根粗枝
经过秋天，冬天，第二年春天草木发芽
叶子都不落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大壮
从脚手架上
落下来，嘴一直都合不上，草草下葬
不到一年，家里不顺
重新迁坟时，嘴还那样张着
像要吼出点什么
实际上，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2021.3.26
穿棉背心的人
月光打摆子时，四叔身穿单衣
唱睡星星，唱醒
从小路上走来的晨光，黎明褪下蛇皮
太阳从冰窟中
爬起来，像刚出生的婴儿，浑身滴着
羊水，四叔开唱
没有觉悟的草，一旦开悟
粮食的脚步跟不上
四叔可以，身穿棉背心的人，守住了秋天的底线
四叔以唱辞开首
从不孤独的人，与孤独达成协议
谁也不要为谁弓下腰身
2021.3.27
傍晚的月光像一段朦胧的爱情
晚霞的喘息，阳光最后的高潮
黑夜的潮水正在
准备着，汹涌。大口吐着浪花，漫过去
星星的灯盏次第而开
傍晚的月光，像一段朦胧的爱情
我心上的花儿早已谢了
春天什么时候来，我不能给你保证
所有的问题没有根源
我的心在慢慢地石化着，未来
没有定数，老旧的
铁石心肠的预谋，慢慢露出真相，黑夜之门在哪里
2021.3.28
立起来的石头
立起来就硬了
要硬上几千年几万年，非得刻字
风雨中不倒
站着接受跪拜或跪着
等人羞辱
我见过腰身坚挺、锋芒独特、尖利的人
在人间行走
硬如石头从不屈服
面对粮食，或
面对野草时，他会弯下腰身，像一把待发的弓
2021.3.27
较量
一口气上不来，憋死
自己的人，一生与老天作对
不由着天命
喘不上来气，宁可死
也不愿屈服于，一片肺叶
山一座座的翻过
河半条半条的淌着
他把日子设定成
谁也走不出去的迷宫
与自己捉迷藏
也与命躲猫猫
从气管中扥出文章
每一粒文字都是一枚炸弹
攻下一座城池
活着走向死，他打开了天命的门
2021.3.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