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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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草歌
萎凋的太阳挂在草尖上
衰落的花环
并不能成为一个人生前伟大的墓志铭
冰草执笔写下
不
朽
根越深，越能取尽黑夜中的光，鸟鸣落在露珠上
草叶举起新阳
2021.3.5
乌鸦与草
天黑下来——
一只乌鸦蹲坐在草丛边
再黑一些会融成一体
野草不觉孤独，草尖上，月光也不会孤独
浑身颤抖的乌鸦
像内心焦虑害怕的流浪者。在荒野
拼凑一张张星空碎片
相互依靠，黑夜硕大的披风，搭在
乌鸦肩上，野草轻轻地鼾声
算作安慰，像温暖的容器四周有窸窣声
蠕动的阳光正从
黑夜背面，伸出手臂
捧出一抹深绿，野草的春天，乌鸦也能亲临
2021.3.6
春芽简史
抬头就是冰雪
我相信阳光，自然予我以烈焰
我自当敬之以生命
探春者，自为苦行，我无所惧
自当竭力去做
以此来医治春天的内疾
当碧波铺满万里
沃野一派清秀，我自放歌
以示草族盛世
一枚嫩芽的终极目标
等秋风。一把火才是献身的意义
草野如浪潮，奔跑着
冲向火海，成就草的价值
一切都是为了来年春天
深厚的底蕴
从顶开头上的冰雪开始，争得江山万里
2021.3.6
裂痕
山上的野草，根越浅地面上的裂痕
口张得越大外表越雄壮，却不牢靠，轻轻一抓便
整根拔起
挂在悬崖边上，一株孤草
根——
深深地扎进毫无间隙的泥土中
能救命啊。
当年他掉在悬崖边上，凭借一把草
拼回后半生
草枯草荣，多少年
神秘的力量尚不能命名，直到后来
悬崖往后退了半步
随崖而落的野草，还会不会活在渊底
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2021.3.6
一株拂子矛
从未放下射天的姿态。
一株拂子矛
宁可断骨，也不愿低下满是尖刺的头颅
清晨举着鸟鸣
傍晚攒下一把夕阳
点燃各个
窗户里的灯，亮起来——
振作颓废的星星
相互辉映
落在眼窝里的除外，一生举矛向天
人间阔大，草木伟岸
并不是站着
迎风摆动虚心的茎秆，没有抵达，只有征服
2021.3.7
向阳坡上
没被大火烧尽的，一定会让春雪点燃
向阳坡上这
一簇簇枯草
在等春风，伺机一场暴动
会在不经意间
喷出绿色火焰遍布山野
与我老家相似
那时候还小，那时候可以
躺在坡上
阳光愿意照着野草，也愿意照着我们
或者，挖辣辣草
解馋。那可是最早的春天
今天面对同样场景
我没再躺下去，怕脏了
我的新衣服
包不住早已百孔千疮，污浊的灵魂
2021.3.7
听一簇地皮花讲述越过冰雪的奇缘
最先伸出舌头
最先睁开眼睛探视春风的纤腰
紧紧地贴着地面
并不怕轻风拔起细小的根须
活下去——
一簇地皮花从冰雪中
探出头颅
像一个天生倔强的人，企图在冰雪中淬火
坚硬骨头，或
锻造出锋刃，冲向阳光
一簇地皮花短暂
而又脆弱的经得住严寒的生命
经不住太大的阳光
过早的凋零，从未放弃一年年的绿，一年年的开
2021.3.7
想象
从嫩芽开始，从最后融化的一枚雪花开始
一株冰草——
从来都不只是单一的，一株草
可能是最初的春天
可能是地埂上水土的守护者
可能是大风的方向
可能是村子最后的底线，不可触碰
但搓成绳子
会成为另外一种结局
可能救命
可能是要命的利器
村口的老榆树
见证过，太多活着活着不想活的，也见过勒紧裤带
缓解饥饿的，冰草回到绳子的角色
“绳从细处断。”
拴柱走后，家就像一根断绳
挂在风中的埙
2021.3.8
另一种冰草
地面以上，看不出特别
柔柔弱弱的绵草
庞大的根系想象不到
搓成绳子，能拉得动犁铧
绑得住粮食
风雨莫可奈何人间的草根
爷爷是这样的人
三十年来，我从未忘记，一株草
给我的财富
——做人当如草。
冰雪压断梅枝
压不断一棵枯草，戳破雪的眼睛
看春风，如何
从冻土中拔出绿芽儿
根深一寸
绳子便能长一寸，牢靠一分，串起更多日子
2021.3.8
枯草下的春天
新世界，新大陆，新生的传说
一簇枯草下
新生的嫩芽，绿眼睛中
充满对新阳光热烈的期盼。
像一截老朽的电线杆
立在初春，黄昏的山野中
我找不到归去的路
一株草走向春天必须要经过幽深的甬道
黑暗的蛋壳
需要有尖矛才能戳破
我相信枯草
如同相信春天不会迟归
2021.3.8
草尖上的天空
辽阔。纯净。露珠的底色
一点点晴空足够
候鸟飞来，候鸟飞走，野草一直站着
深根入地，举刀向天
春天里的一把火，冬天里仍旧是一把火
与天空辉映
逊色的是天边的云彩
草尖上的天空
针尖一样，只装得下村子的白天黑夜
2021.3.9
这人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能化解的
晴天下冰雹，五谷站着接受天罚，残躯仍旧能够
挂起棒子算是黄金的感恩辞
杜鹃生蛋在别的鸟窝，完全是充分利用了
身形像鹞的恫吓，小鸟孵出，义母完全不把它当仇人看
这人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能化解的
万物皆有慈悲心。那场雪打倒母亲，我反而更爱雪
2021.3.9
探春者
三月的东山上，还看不到一丝春天
我相信——
泥土下面那些看不见的星火
正在蔓延
不日，将会点燃
绿色原野
我的脚步跟不上冰草的节奏
提前以缄默的方式
偷偷地身临，试图以此来获取
春天归来的涟漪
万物缄口，只有大风
不停地假设
2021.3.6
冰草的身段
事实上，春天的身段，是冰草的身段
冰草越绿春天越深
这也是一个危险信号，在草丛中走失的人
多半找不回。听传说——
吞噬光明的黑暗巨口，常常食量惊人
不可描述，一个人踩空了，巨响不可描述，像一个惊雷
冰草的身子只轻轻地摇摆
清风拂过，春天的草根又深了寸许，毫不夸张
2021.3.9
草的对面
如果梦到春风，请分一缕给我，挽住月光的青丝
站在草的对面我想到了你
草的逻辑，自然的伦理不会乱
阳光坐在草尖上，我坐在黄昏里，等风来
月光的浮力为你写下情书
一颗彗星的尾巴，在你的深眸中划出一道天光
我相信，黎明一定
会在你眼眉上挂着的露珠中升起来
没有什么铁律是不能改变的奥义
终究会有能撬起地球的人，推倒或废弃，草的对面是阳光
2021.3.10
山的底线
山的底线冰草掌握，深根固土
流水才会下嫁
流水没有底线，山有多高水有多深，相互对称的事物
星星落在眼窝里，奔跑的露珠
碎裂的震颤，能够彻底击碎一座山的脊梁
家就成了枯枝上的鸟窝
在风中，摇晃的频率基本上没有底线
风大无处去，无风也稳不住，震颤像枯木掬着鸟巢
2021.3.10
草木同心
崖边上的白茨，根茎裸露，烈日灼心
仍不忘在春天大绿一回
蔓草伸出臂膀，像抱着一个亲人，死不放手
两株毫不相干的草木——
相互依靠，面对死亡
纵然活不下去，也不说诀别，双双跌入渊底
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人间
看着崖口，一步步后退，逼近被草木惊吓过的心
2021.3.10
万物始于冰草
万物生发于春天，冰草推开冰雪的大门
让春天进来——
第一个睁开绿眼睛的事物
配得上如此殊荣
事实上，最配得上的
应该还是父亲
在季节的哲学史中
他总在擦去
冬雪的雾霾伸直腰身
冻土开始消解
春天从大梦中醒过来
万物始于冰草
注定要经历，时间的肿块，活着去死
2021.3.11
草叶上
草叶等于崖口，露珠
等于人，起跳的姿态，略有不同
一个滚掉下去
一个迈出一步落下去
风阻是人间
最具慈悲的事物
恰恰这爱
看不见，伸出来的手臂
融进泥土中
阳光合适会升上天空
悬崖会在
另外的人心上
立起更为
险峻、锋利的深渊，像黑夜张着大口
2021.3.11
草根之下
草根下有光，没有人能看见
日头下有霜，没有人看不见
母亲生养我们，恨不得
把脚手栽进土里
长出茂盛的枝叶遮挡风雨，结出丰硕的果子
果腹
没有永恒不衰的生命
凋谢的花瓣，替籽种修行
在人世的大风中
做一株草是幸福的，草叶擎着光
草根提着光
所有凋零，只为再次繁盛，选择让步——
2021.3.12
枯草凋零
所有枯草凋零
相对而言，都是摘下王冠的过程
等着新王登基
以冰雪为荣，以烈火为傲
伸手推开春天的大门
所有的生长或活着，从来都不是意外
加冕多年
头顶的王冠太沉
父亲几乎无力
戴起春天以命相许的嘱托
脱不下啊——
枯荣相剂，却总也未出现另一个戴冠者
人世的泡沫
一直碎，一直没有真相
2021.3.12
挂粉的拂子矛
谁说野草不开花
谁说野草开不出米粒大小的花
挂粉的拂子矛
难道不是野草的姊妹，草中平民也是草
细小的铃铛，在风中轻轻地摇摆
像黄色的约定，像迟迟没有归来的人
悬在春日的天梯，能否
攀上阳光的枝头，我可以肯定地说
开过，就败了。
卸下一身碧翠，穿上一身黄金
像一把射天的箭镞
站在山野……
2021.3.12
草叶上的褶皱
是否藏着不可示人粮食的秘密
我只在乎
来年的春天
还会不会
在这片老叶子上
重新再来
对父亲仅存的渴盼
野草锁住水分
藏在冬天的籽种蠢蠢而动
想一试春风
利刃下，野草又举着笔直闪电的尖矛
我相信
枯干的叶子有不老的心
2021.3.13
冰荆
深入地下的部分，无法测量
地上部分
一年枯一次，荣一回，仍旧是最早的春天
从炼狱界，到地狱界
通往天堂的路，从没有坦途，修行的人
献出一生的卑微
诸神看见了，诸神为太阳
春风只看见嫩芽
冰荆在泥土中向下，草叶向上——
天堂有时并不在
常人所想象的位置上，反方向行走
事实上也能抵达
一株草，或冰荆真正的意义
2021.3.11
创作后记：
春天是冰草的。
春天是从冰草顶开冻土开始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经历冰雪举起春天的权杖，秋天里的黄金，冬天里的一把火。
世间万物没有比冰草更为朴素的，世间万物也没有比冰草更为伟大的，母亲也是这样的，草一样，没有漂亮的容颜，却有善良的心肠，万事都要自己最先尝试过后，确定安全后才给我们使用。冰草正是这样的，试探好了温度，才呼吁万物生发。若是遇到一场倒春寒，最先倒下的也是冰草。
我相信，一株冰草所做的一切，都是母亲做给我看的经验，枯草凋零，盖住大地的伤痕。
我相信，冰草的思想正是母亲的灵魂所致，歌颂冰草其实也是写母亲留在人间地活下去的思想精华。
我相信，一株冰草抵达的，正是我要抵达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