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未有过鄙夷之心
为了霜花更白,裸着
身子扑上去,月光从来不喊疼
更不会无端呻吟
尖叫声是霜花的献祭
天底下的万物
在月光眼里都是需要疼爱的事物
不会因着草尖更锋利
多堆积一些,不会因着
角落更黑暗不去
照顾,黑夜有数不清的暗礁
月亮只为天下白
从未有过鄙夷之心,更不会
因着一个老人
孤独的日子不去光临他的窗口
2022.1.6
智者
从来不会在槐树上
看到关于对一个季节的提前叙述
叶子落尽后
雪花落或者不落都不影响
它们毫无表情的面容
站在冷风中,接受无形的演奏家
春来,它们也不会
像野草一样过早地掏出好奇的头颅
一定要等到花儿开了
沉稳是天生的,在我的老家
耕种者对于天气的掌握
始终都是一个谜,看似没有章法
自由的背后
一定有一颗极其清晰的大脑,槐树一样
2022.1.6
焚身的大火挽不回要走的灵魂
一夜无眠。已烧到眉毛
整个人深陷在冰水中颤抖,自由与孤独
近似于鱼与熊掌
月光掠过窗台,闪电抱住
在大风中狂摇的树枝
一声炸雷,告别只是彼岸此岸
松开手阳光落下来
一切真相不必说出口,破败的躯壳
容不下,虽然灵魂并未嫌弃
虽然野草的根茎还在延续,不灭的烈火
当诸神用羽毛洒下露水
额头上枯萎的花,早已失去了复活的可能
2022.1.7
黎明或彼岸
不要问我
河的另一边是不是彼岸。我去过
我不确定。苦水
仍旧苦得要命,菡菠菜
仍旧在
干着救命的活计
黎明的钟声仍旧在被动地敲打着
窗户,是否有通往
麦田的捷径,过了河
仍旧没有找到
答案,或许在一粒麦子
饱满的灵魂中
我承认输了,用尽一生
仍旧在黎明徘徊
像一只蚂蚁把自己困在沙子中
2022.1.7
太重时记得抬起头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起初我以为说的是人
在恍惚中看见有人在梳妆打扮,时隔多年
直到想起有人以死相谏
才意识到天鹅羽毛虽轻能压死人
星空斗转,身背历法
背着文明的天空,不可大意。这一生
果敢的谏言有时候是绸缎
有时候是锋刃,胸怀宽广的人善于化解
抬头看天,天空从来光明
低头看地,只要目光能看到的,阳光一定能照耀
2022.1.7
雪花捎来春风的消息
得意是本能,谦逊是本性
一缕春风托雪花
报信——
春风正在磨刀,手握春风的人,在大雪中淬火
把每一枚雪花都削成
眼睛的模样,每一双眼睛都是
籽种唯一安全的家
春风掠过,嫩芽从深眸中长出来,肩负
褪尽枯色的重任
最能让人相信明天莫过如此
相对于新老接替
我从未让父亲感到安慰,也没有任何安全感
2022.1.8
夜行者
嚎叫不是本领。穿过寒冬
为灵魂披上衣服
奔跑才显得有意义,春天与黎明
不能让一只发情的猫
停下来,或者禁锢体内的冲动
夜行者从来不是人
为一扇窗户里不灭的灯火
在黑夜的森林中
从一只幼兽长起来,双脚滴下的鲜血
开成了草尖上的花朵
多么幸运,一声不吭的行者
裹紧身穿的兽皮
腰上的稻草绳,系住了大风,在雪落之前
2022.1.8
孤灯明
大雪改变了整个村子的颜色
盖住了通往老屋
指引方向的唯一的黄土泥路,那盏灯
还在为雪花照亮
慈悲是双向的,孤独是
一个人的,在不停歌唱的大雪中
有了另一个倾诉对象
多大柔软的时刻,洁白的皮毛
抱住人间惊恐的面容
从上往下看去,白茫茫的世界,像一匹卧着的白狼
2022.1.8
求偶
猫叫从窗户中传进来
坐在耳朵里
像一种无法翻译的古老的预言
最终都会和猫一样
孤独。旧人倒下去新人远走
草木有情啊
它们站着将以坚骨
从月亮的眼眸中
探寻春天归来的讯息,会不会有
好多猫顺着
求偶声打破村子的寂静
一切没有发生的事
不会有答案
一只猫唤不回来春天,也不会有人耻笑
2022.1.9
与一株植物
我们面对面,企图用眼神
唤醒一些过往。这是不同于麦黄的枯色
灰黄中透着一些苍白
像后来的日子,一株拂子茅
迎风站在旷野上
猛看上去有麦子的势头,卸下麦芒
麦子也是一株草
想起收麦子的那一年,秋黄
麦穗上饱含的阳光
决定耕种者对下一年粮食的期望
野草对春天的期望
也是如此,我的确看到了,也看懂了
2022.1.9
陌生感
的确越来越没有信心,到底是
村子失望透顶,还是我
麻木无知,我们就像雪花落在枯枝上
失去了流水拍打石头
激荡的节奏,拖着疲惫的日子
走过慵懒的村庄
仅有的一块冬麦像依然坚守的亲人
一切都像掏空了灵魂
北风举起刀,我的脸上没有感觉
阳光穿在身上的坎肩
我无力偿还,低着头进村,低着头远走
2022.1.9
月光不语
看透了也不说。月月圆
月月缺,从窗户中升起来,从窗户中落下去
等人归来,大风一遍遍
在门板上锤击出鼓乐之声,在旷野
听不到回声。同样
听不到的犬吠,像春天融进泥土的雪花
孤独是不开口的神仙
坐在烟头上,看着月圆月缺
月光铺在田野上
白茫茫一片,像霜,像雪,更像擦不掉的雾
2022.1.10
边缘
面粉是西北人的主食,至少
在我的村子里
依然占据着三餐的重要位置,不可剥夺
麦子走了下坡路
有退出耕种大军的势头
近些年来的尴尬
种粮者不再以产粮为主,经济至上
麦子卖不上高价
在这方面,父亲有切身体会
七十岁是一道分水岭
鸡肋一样,翻过这座山走在生命的边缘
不创造价值地活着
与卖不上好价钱的麦子有什么区别,不如苞谷
2022.1.10
事者不语
母亲从小教育我们
少说话多做事。长大后
性格中多多少少
也会带上一些这样的色彩
我是容易感染的
体质,几乎遗留下了
所有母亲的说教
沉默也一样,寡言也一样
水一样遇到石头
绕着走,响声都是石头
发出的尖叫
撕开两半的水只顾着往前
向下,偶尔会以
动听的乐音,给世界留下美好,消除孤独
2022.1.10
月光下的背影
倘若她能留下来,天气
应该不是这样
黎明会迟一些拉开窗帘
万顷阳光不要了。
事实是她的确走了,善良不允许
改变时间的走向
有人的确需要盛大的光,来温暖
不同于生活在黑暗中
我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
如履白昼,一切
色彩都不需用眼睛,盯着她
走进月色中
好久,都没有动一下,怕漾起水花
2022.1.11
遇境而发
同村的发小,我的兄弟
升迁的节奏比我赚钱的速度都快
我艳羡手握令箭
高高在上。这是他当年
勤奋努力学习
得来的回报,上天的公平肉眼能看到
别的我也不会多想,只希望
我的父亲能够拥有他父亲一样的
下葬排场,有不远千里
顶着风雪冒着生命危险的来人
不只为烧一张纸,实为
送上一份礼,如果能回到多年前重读
我不会因为那时候的贫穷
而苦恼,我相信多年后这笔投资一定有回报
2022.1.11
窗户背后的眼睛
纸糊的窗户看不到落雪
那时候,铺在地上冬天赏赐的棉被
特别厚实,有银子的分量
后来,躲在小格窗后面看雪
多么惬意的美好
那时候,肚子吃的不是太饱,人的精神高涨
看雪就是看面粉
眼睛里充满春天的底色,那是对野菜的渴望
今天站在落地橱窗后面
看到扭曲的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
多么悲伤
眼睛里充满浓雾,看什么都不清晰
2022.1.11
窗户保留着月亮的影子
一枚印章拓在宣纸上
更像身份铭牌,月亮的影子
刻在窗花上
在漫长的冬季,那扇窗户
始终保留着
这世间最干净的肉身,月亮升
霜花起,默契配合
捂住屋子里仅有的温度
想起二十多年前
同样的窗户里月亮从未如此孤独
那时候还来不及欣赏
霜花就融化了,如今月亮
像一枚冰冷的硬币
一直挂在天空,霜花从早到晚,不再消融
2022.1.12
我偏爱那雪花碎裂的声音
要有善良之心,人善被人欺。妈妈说的
至今我依然没有全懂
我偏爱那雪花碎裂的声音
脚踩上去是否
一种罪过,我不能确认,的确是雪花托住了妈妈
以至于她倒下去
没有再添一处新伤,此刻
我正用双脚踩着
我的恩人,虽然已经很轻了
都是在违背妈妈
与人为善的初本心,这的确是一种罪过
我要忏悔
如果是因为这样有人要欺负,我愿意
2022.1.12
紫丁香
我并没有见到过,也不了解
紫丁香,是怎样的花朵
只是突然想到,应该有丁香的全部容貌
包括一缕奇香俘虏的
一把油纸伞。世界突然清晰了
正如它的药用价值
入肺经,治疗咳嗽痢疾有奇效,多么美好
紫色的精灵展开翅膀
不灭的火焰,神祝福过的天国之花
一样不了解。拥有光辉
拥有了一株幽怨的紫色花海,选择了开
就无所顾忌——
在时光的阴影中,东风一夜破了所有防御
2022.1.12
浓霜抱紧枯枝
一种新生。或最后的告别
取决于枯枝内心
仅存的气脉,如果想活,逢春便是一场好景
不想活,即便所有水
向它流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大雪抱住冬麦
一样的道理,我也想拥抱柴火,取暖
更想让炊烟看上去
粗壮一些。大雪落满柴火,浓霜抱紧枯枝
取决于一颗燃烧的心
此刻屋内炉火正旺,窗外阳光在霜花上奔跑
2022.1.13
三角铁替代了人字梁
八十年代的土坯房,逐渐会消失
塌的塌,拆的拆
为留住这段美好,父亲用木头记忆
做三脚架支撑房梁
三角形的稳定性比较出名
正如父亲出门拿一把铁锨一样
灵魂的需要更为焦急
村子更为焦急的是翻新房子
三角铁替代了人字梁
因此上我是赞成父亲这种只换三脚架的翻新
钢三角体积太重,土墙承受力
太弱,正如我还没准备接过父亲的衣钵,父亲也不习惯
2022.1.13
变迁
这是矛盾的存在,或者
可以说成是矛盾体
村子的风水中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结果
以野菜充饥的那些年
人丁新旺。不得不用到这个成语
今天脱下锈色斑斑的衣裳
村子穿上绣花裙子,人烟稀少。不得不用到这个成语
像一朵美丽的花儿
迎风飘荡,或者摇摆,谁能替着
说出一朵花儿内心的
无法说出口的话,村子应该是不知去向了
2022.1.14
冬天的水岸
看似阔大悠长的天空,实则是
没有窗户。这些
冰雕堆出的岸沿终究会化,春风一吹
菡菠菜伸长脖子打探
过去的冬天的水岸阻挡了
多少归来的脚步
答案并不是确切的,具体的数字
有人几十年能踩一回冰
有人一年踩一次,有人整个冬天
都在冰上行走
事实上天空的窗户太阔大
挖冰归来的人伸出手
炉火的温暖会咬人,锋利的獠牙
不能让人屈服
如今坚冰失去了坚骨,人们反倒更加害怕
2022.1.14
创作手记:归途
走出母亲温暖安逸的房子,一朝落地,就进入一间没有自由的房子。
从这里开始,一如但丁在《神曲》中走过的机关,经历炼狱,地狱,能不能进入天堂,依然要看造化。
这看似阔大的房子,只有两扇窗户,一扇可看见善良,一扇可看见邪恶。
小时候对颜色不太敏感,依靠母亲看世界,没有危险。长大后需要自己辨认色彩,危险随时存在。
走多远都走不出村子的眼睛。
走多远也走不出月光开着的窗户。非常庆幸,月光并没有鄙夷之心,从来清泉一样挂在天空,露珠驮着奔跑夜晚就有了凉意。
焚身的大火,总能带来雪花的讯息,春天的来路。事实上压在心上的稻草从来是老屋里的灯火,一支香烟上奔跑的烈焰,像港口的灯塔。
指引着回家的方向,有些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家门口;有些人用目光触及最后的炊烟;有些人迷失在海上一生也没有找到航线。
我能不能回去,一切交给那扇窗户。
202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