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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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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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秸秆铺了一地(组诗)


题记多么伟大的作家,也不过是在书写他的片面而已。——托尔斯泰

 

 

 

给一张照片作的陈述

 

 

红茶暖胃。茶汤样的暮色

更多是暖人心

瘦月像一道弯眉,是谁把身子活成

一道薄纸

黑夜的穹窿下,一前一后

电线杆伸向天堂

在同一轨道上奔跑的人,一生无法融合

它们之间恒定的距离

正在制造一种脱轨的表演

暮色越重,失手的

概率越大,当爱失衡,天空越高,人间越黑

2021.10.9

 

 

掰苞谷的人

 

 

天空的宫殿再美,一颗泪

能淹没宇宙

把心安在苞谷上的人,把家也安在苞谷上

仅有的一块地

魔方一样,与父亲,与家

最后的维修场

地上的宫殿会有更为真实的美

一滴汗能生出,无数

苞谷籽种的需求,在特定的时间

回到特定的狩猎场

掰下硕收的秋天,掰下天地的赏赐,掰下父亲的光阴

2021.10.9

 

  

铺满一地秸秆盖不住村子的忧伤

 

 

掰完苞谷棒子,砍倒秸秆

父亲就又老一岁

一年一年,直到把他砍进坟墓

更忧伤的是村子

眼看着父亲越来越接近泥土

却无力扶起他的腰身

终有一天会离去。村子的失落

与担心,看得出来

在黄金的秋天里,颜面上

没有一丝兴奋的神色

像老早被霜打了的洋柿子树

我在北风中

半睁着眼睛企图在梦中重游过往

那时候苞谷是粮食

秸秆是饲料。今天,秸秆连烧柴

也算不上,苞谷——

早已不是救命稻草,一种孤独的陪伴,或者工具

2021.10.9

 

 

爬过秋天的藤蔓像攀缘的人走向绝壁

 

 

秸秆倒下去,粮食的一生

算是走到了尽头

爬过秋天的藤蔓像攀缘的人,走向绝壁

拈花的指头搓不开

额头上的愁云,行遍天涯的脚步

防不住踩在村庄的痛点上

悲伤像一场早来的雪,压断枝头

明天将去往何处

深雪中埋下的脚印,不会久存

如果根还在

春风一定能扯出内心深处生命的春天

心死了——

藤蔓搓成绳也拉不住一个想走的人,不管大雪如何弥漫

2021.10.10

 

 

歉收的庄稼是土地的愧疚

 

 

土地揽下了一切

过错。正如父亲揽下所有

关于家庭的挫败

歉收的庄稼是土地的愧疚

远走的母亲

成了我们这一生的遗憾

把一些未完成的

计划总会挂在嘴边,念叨

总会在如果中

把一日当成一年度过

对着天空忏悔

发誓将用一生来弥补,却无从

下手,把掉进井里的

水桶打捞起来,神秘的力量

一次次原谅真实的

场景,仿佛日子的方格窗后,一定坐着聆听者的诸神

2021.10.10

 

 

行者

 

 

走了那么多路,居然

没有认真看过一次,我的脚

辽阔江山的

绘制者与修筑者属于

同一双,卓越

不可描述,踩过的石头

成了后来的路基

割破脚趾的野草放下了

锋利,曾经的塌方

早已成了旅途必经的风景

多少人路过

会不由得停下来,摸一摸

身上还未痊愈的伤疤

再回首,那只鹰放下了天空

这是第二次

只有等待时光把它变成,一块石头

2021.10.10

 

 

野鸡史

 

 

野鸡的眼睛

有没有透视功能

它们专挑

大颗的洋芋啄食

父亲的苦恼

正是它们的得意

那些年

田里都长满庄稼

到处都是

打理粮食的庄农人

无处下嘴

野山屲是最后的根据地

人越走越少

这几年田越荒越多

它们统统

赶进离村子最近的田里

与父亲死扛

到底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2021.10.11

 

 

庄稼地

 

 

种什么长什么收什么

在靠天吃饭的

我的老家,田里种什么不一定

能收什么——

母亲却有过人之能

十年九旱的

年月里,母亲侍弄的田

样样作物都有精力

像是吃透了母亲的心思

奋力地长成

茂盛的大树,为她遮出

一片天空

上好的庄稼源自母亲的手艺

可惜那些年

没有过多的土地

让母亲展示

如今,几乎所有田都荒着,母亲已走很多年

2021.10.11

 

 

大山深处

 

 

很早之前,有好多双眼睛

盯着我,过得好与不好,生活紧不紧张

从来瞒不住,来自

大山深处的眸光,犀利,温情

爷爷走的那年

像掰断了一根胡琴弦,音调不准了

光一直都还在

所有事物的运行轨迹依旧

母亲走的那年

在墙体上掏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风一吹,空音像

一种哀嚎,甚幸的是家的轮廓还在

直到奶奶驾鹤乘西

大山还在,庄院的墙全部塌了

裸露出肉身的屋子

孤零零地站在风中目光痴呆,望断天涯

最后的告别仪式

父亲早已预料到了结局,野草会忘了曾经的家

2021.10.11

 

 

血藤

 

 

一场雪逼出深埋体内的激情

大风不停地吹,寒露第三天的午后

阳光从阴冷的囚笼中醒过来

照耀着,墙内水泥地下钻伸出来

爬上墙头,趴在墙外

只为一生一次的红,走向冬天腹部的藤蔓

叶子挂起旌旗

仿佛能够听到冲锋的号角

围墙挡不住

向往春天的生命,墙外的天空

大雪一场,阳光一缕

精彩的肯定,大风扬起藤条,人世的深水有了回声

2021.10.11

 

 

打碗花迎风站在田里

 

 

砍倒最后一根玉米

秸秆露出锋刃,准备迎接霜雪

站在田里,迎着风

打碗花并不乐意躺在地里

它们也想像父亲

一样。秸秆一倒下去,整个世界

瞬间倒塌,熟知这种

寒冷的节奏,父亲并不打算

与之和解,打碗花

匍匐在地里,也是一种站立

像一个伸长脖子

等归人的人,等着春天,光临田地

2021.10.12

 

  

白茎盐生草

 

 

一种野草

盐碱地也有少量种植,为改良土壤

拔盐抽碱,生着

牛羊牲口几乎不食,晒干了

却是上等蓄草

等着被浓霜杀过,收拾回去

体现生命的特殊性

而真正有价值的是它体内的生物碱

制作拉面不只增加粘弹性

增加口感,主要的是对于胃肠

不适的人,起到调和作用

在这方面又是古老的抑制反酸的药剂

事实上,五弟的确是

这种野草的一个特殊的门类

他几乎具有,野草

所有的习性,又高于它们,缺水的地里也能活

2021.10.12

 

 

有些记忆擦不掉  


大雪落在肩上,天塌了,我的世界

从此黑着,而光明从未停止照耀,纯净如水 


来回八百里,野草都记住了

我的身子瘦弱,我的卑微不及一粒尘埃 


我的田里长满了草

我的粮食的籽种的胚芽失了身,春天不再 


很显然,僵硬语言

无法描述一只蚂蚁的遭遇,有些记忆擦不去

2021.10.12    



鸟鸣  


时钟一样,从来准点叫出晨光

出门去的人不用看表

有一段时间,出走的脚步留下所有痛苦

村子无法承受时

鸟鸣也背不起这巨大的空旷

远走,无奈地选择

寂静不是惩罚,却是一种警醒

直到乡村振兴的月光

爬上阔大的落地窗,鸟鸣又起

古老的村子像

丢失很久的银饰,朝霞调动

温暖的方式

只需在鸟鸣中站在田块边,看阳光洒满大地

2021.10.13  

 


楼上 


给我寂静,给我喧嚣

给我沙漠般绝望,给我水的希望

给我通天阶梯

给我虚无的存在,给我

山一样的重压

从幻念中走出来,这海市蜃楼

已俘虏我的灵魂很多年

凭借思想中积存下来的光我能够走出

这无形的束缚

不愿意啊!我怕开口说话没人应答

2021.10.13

  

 

通往博格达峰

 

悬崖。险途。死亡的钟声

不断地侵蚀攀爬者,统治的天堑

拐过这个弯也有直路

雪花抵达的方式

无非两种可能,摔碎了

亮出锋刃,堆起来

加高博格达,抵达诗歌圣殿

没有捷径,无非

与雪花修好,成为一枚雪花,装饰诸神的眼眸

2021.10.13

 


瓜蔬园  


这是战场,每种瓜疏都是

他的兵士或子女

培育出来,成不成才都会远离他

死守孤独从不感到

疲惫,年复一年地侍弄

洋柿子上的时光

老了,红葱会接过火种,继续

与春天交接

韭菜应该是女孩,辣椒为男孩

秋天迈着沉重

而稳健的步伐走向浓霜

干透了也不倒下

茎秆,脊梁骨头一样,大风奈何不得

2021.10.14   



偶见  


再次拔麦子,已是很多年以后

呛人的麦土都是亲切的,麦芒戳上脸庞

仿佛爱的抚摸

瞳孔前搭起一道水帘

看什么都有重影

母亲就是这样清晰地闯入,无声地

麦子在她手中,乖巧

服帖,而我却不敢动啊。真怕

鲁莽的行为会让

一个人突然地消失的无踪影,留下

一地仰望天空的麦子

而我,永远都是那一株抬不起头的,瘪麦2021.10.14

 


穹窿  


野草掩盖下的田里,野草

围拢住一个凸起

十年来,我相信这是我们的思念,堆起来的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

清明算一次,祭日算一次

生日纸也算一次

纸灰也是有重量的,倒一层土

思念就加深一层

中间隔着阳光,雨露,野草的渴望

如果站得远一些

像立在人间的屋顶,遮光,避雨,留住仅有的温暖

2021.10.14

 

 

不说话的石头

 

站着为一个远走的人

守住家门,也为一个归来的人

指引跪拜的方向

石头心肠太软不敢开口

要说的话凿在

躯体上,在风雨中立成图腾

野草捧着石头的心

一年黄一次,它们的根扎在深深地低下

2021.10.15

 

 

雪压红叶 


比雪更轻的,世间除了

羽毛,再轻一点,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满山红叶谁的辞呈

读懂已是中年,老树的腰身

撑不住,触及泥土

落入泥土,不再生出春天

可春天依然会来

在雪花融化,春风口吐良言,

2021.10.15

  

 

水的命运 


为更高的谦卑,一路向下

成为湖,成为大海,成为一颗露水

或许还要成为一枚雪花

才能抵达峰尖,事实上救命才是水

真正的命运,母亲一生向下

只为取得同样的肯定,偶尔

命运会和她开玩笑

以一场大雪作成最后的无字碑,立在人间2021.10.15 

 

 

阿尔的星空

  

鸦群飞过麦田

麦子捧着谁的信仰,星空浩渺

 

蓝色漩涡中

通往神殿的阶梯毫无规则

 

画出最亮星空的人

留下自画像,留下世人无法解开的迷局

 

星星穿过云彩

在人间寻找对应的眼眸,清澈,神秘

2021.10.16

 

  

不写诗的日子

  

野草向下的路遇上石头

深根伸向四周

向上没有路,想更近的触及天空

必须相信春天

相信目视过的原野,必有

野草的活路

神的宫殿里众生皆生,众生皆亡

2021.10.16

  

最后的秋天

 

大雪魔咒一样

提前摧毁阳光的肉身

收敛锋芒

在最后的秋天里

红叶并不想

认命,在大风中,拼命

抖落翅膀上

积存下来的雪花,再飞一次

轻飘飘的

揣满金红的阳光,最后的拥抱

2021.10.16

 

创作手记:

 

 

当读到托尔斯泰,多么伟大的作家,也只是在书写他自己的片面。想起了写自己关于命运的浅见,但的确不好写。

在深秋,在大雪纷纷的深秋,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一切都好像又那么自然,正如一场场落雪。

亲情,村庄是我这一生放不下的牵挂,也是我这一生的羁绊。父亲渐渐地老去,村子也跟着放下了身子,快接近我没有骨头的诗歌文本。

所有的忧伤都不及对村子感悟。

面对如此困境,唯有一条路可以抵达峰尖,那就是重新让我的村子站起来,让父亲有个安全的依靠,也算是给远走的母亲交代。

所有的回忆像地下水,汩汩流淌的过程就具有了强烈的诗意,于是,我抓住这一点,写出了内心对命运的所有认知与看法。

我知道我的浅薄,我也相信命运实则虚之,有一些改变也实则虚之。为这,我选择了拼搏,即便后来所有的努力什么都不能改变,我也认为这是值得的。

事实上,当我们想要站在更高的峰尖,就要承受更大的风暴,承受更高的缺氧,这种与生命的对抗,几乎没有赢家。

未来我依然要面对村庄,面对孤零零一个人活着的父亲,像秸秆一样,最后铺满一地。

2021.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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