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间

1.

想给你留下点什么，话到嘴边

才发现，我

什么都不能给你

留下

我的这一生，光着身子来，我希望光着身子

走——

如果可以，把我烧了

如果可以，那就留下点骨灰

如果可以，在我身上，种上一棵树

如果可以，把我送回老家

我喜欢向阳坡

最好把骨灰埋在你奶奶脚下

这一辈子

没有好好陪过她，就让我

死后，天天

能够看见她

2.

不要学我。这一事无成的一生，最好的反面

教材，一切痛苦的根源

活到死，还不如

一根草明白，春来而发，秋到枯黄

一生不长，却有太多事

无法预测，比如

明天，比如

抬头也会撞着屋檐

有时候，低头未必是认输

走到最后，这一生

都是输

何必在乎，人生

原本没有输赢，这并不是传递消极

每个人都有

属于自己的生活

方式

我也一样

3.

这是我的选择——

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可是谁可以

选择自己的命运

或者掌控

说到命运，我的父亲，把

他吃饭的家什

留给我

一挂犁铧，几把铁锨，一些还不够

养命的籽种

我没有守好，它们

最终都没有

得到应有的归宿，我深感

愧疚

我对不起，我的父亲。鉴于有前车之例

我什么都不会

留下，免得你愧疚

免得我伤心

4.

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我

想起我的父亲

我又伤心了一次，想起我的母亲

大雪便落满

我的回忆

自那一场大雪盖住了

我母亲的一生

我便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

活着，只是为了

抚养你们

长大。这并不是卖惨，也不是

邀功

我的这一生

毫无波澜。穷苦的出身，穷苦的终了

我不想把穷苦

留给你，带走穷苦的根

人世间便会

开满幸福的花儿

5.

除了烧掉我，还有一事

相求。这一生，

我写下数不清的诗歌，

没有人知道

在我最艰难的时刻，正是它们帮我

渡过了泥河

在这之前，我原打算

交给一位挚友

种种原因，我不想交出这份沉重的负担

我没有资格

也的确没有理由，给

别人，添麻烦

现在，我把这些交给你，我的孩子

一辈子也没有一本

像样的书，我走了之后

请把它们

打印成册烧给我

也算是一种肯定，混在

骨灰中，也算

一种上好的肥料

6.

我明白，抚养你们是我的责任，赡养父母是我的

义务，把生我的人送终

把我生的人养大

我的一生，正如这首诗

有一个漂亮

看似不可估量的开头

被我写成了

烂尾

我早已厌倦了，说教。包括

别人对我

也包括我对你们

既然是树

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只要不忘记

向上

也不要忘记，向下

7.

不要大操大办，我看够了人间，太累

不要花圈，不要经幡

不要通知亲友，不如意的一生，不值得打动别人的清闲

我喜欢石头，喜欢荒凉

如果你栽下树了

地上放几块，让我懦弱的一生，稍微硬一些

压住，心惊

胆战的一生

不需要造型，不需要精致

我杂乱的一生

配不上

8.

如果你有话对我说

来树下坐坐，说说你意义非凡的一生

说说你的分水岭

什么是你的踏脚石。

谈谈你的规划，谈谈你的选择

也曾想与你谈谈经验，后来

发现那只是我

走过的路，并不一定适合你。

也曾想与你谈谈诗文，可那也只是我的理想。

也曾想与你谈谈

人情世故，发现那只是我恪守的人生准则，固执而遥远。

有四组词语不要忘了：

理解，执着，善良，感恩。

我们终其一生

所要坚持的

不过是让个人片面的认知得到认可

或者传颂。

智慧是良药，要常常服用——

9.

还是在说教——

这是一种病，无药可治

虽说早已厌倦

况且，我们在人间的声音，那么小

不要呐喊

没人听得见

我常常在想，以我的所作所为

肉身必定下地狱

我也甘愿，去下地狱

那么，这是劝告

不要走我的路，你能听到的

涛声，都是假象

人世间，最硬的还是石头

与人心

浪潮反复

石头依然还是石头

坐在那里

什么也不会带走，阳光

一出——

什么也不会留下

10.

这份遗嘱，没有结尾，我的

人生也一样，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会留下，这的确是

我的欣喜

最难的，这无用的诗稿，该如何处置

原本想托付你，为我

打印成册，后来想想，的确

不该强加给你

这是我的所爱，与你

没有任何瓜葛

你终究是要飞的，我不能自私

用一根绳子

拴住，你光明的一生。

如果可以

请将我烧了，如果可以，请将我撒在

合适的地方，栽上

一颗树

叶黄，叶绿，便是我的一生

如果有阳光降临

那是为一棵树，镀上金

2023.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