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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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人活着，总得看到一点希望，那希望可能是一根草，可能是一株粮食，可能是一盏灯。
原野
从黎明到黄昏
从黄昏到黎明那个更远一些
原野上野草向着天空
流水哪怕枯竭，也要向着未知的前方
答案从来不在风中
答案从来只在风中
空旷是一张无形的网，我不是蜘蛛
走着走迷路了，秋天的雾褪尽了又能怎样
呵。这世间
到底有多少条路可以走，答案在原野之上
2021.9.11
行走
一间木屋，能看到雪山最好
一眼潺潺的清泉
能映照蓝天白云最好
面包够吃就好
在秋天黄了的叶子在春天依然有碧翠的眼眸就好
我什么都不需要
去往那地方，一切都和梦里一样，就好
2021.9.11
泥土气息沉重
卸下一身秸秆——
大地进入等春天的秩序，春雪擦亮的日子
发光的应该是籽种
纯粹的心肠，一心想绿遍山野
留在泥土心上的
秋天的阴影，直接影响
胚芽生长的情绪
而风暴恰恰只撕碎希望，从黑暗中站起来
那人只在风中笑
是苦，是咸，是否一颗泪珠，从不开口吐出来
2021.9.12
天罪
在一首小说诗中写道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杀了，原因比较复杂
我的朋友说
不能这样写，一是不安全
一是人间美好
我没敢问，那些小说里死去的人
天提起石头，天有罪，天命不可违这是合理的
人举起石头，人心本善良
这是不对的——
我说天为什么会降罪人间
2021.9.11
晚景
我看着最后的夕阳
弯月看着我，大风吹着，狗娃花拼命地摇头
像对一段爱说不的你
可是夜幕就要落下来了
而我们，还未听清楚，大风捎来的讯息中
寒潮会在何时归来
2021.9.11
暮秋
像一个弓下腰身的老人
大风拉动弦音
歌词是田野上还未放倒的一行行玉米
秸秆，还未从
歉收的阴影中走出来
未来无法预测
熬过大雪才能看见春天，温柔的眼眸
直起腰身
避免额头触及泥土，放声田野
2021.9.12
狗娃花开着
这个季节，山上也只有
狗娃花开着，也只有狗娃花能敢这样开
野草早已放下了
举着的尖矛，叶子卸下
一身黄金战袍归顺
大地，一言不说，露珠收集下的早晨
与夜晚尽力塑造出
狗娃花的灵魂，站在白露中，对着天空灿烂的笑
2021.9.12
空话
轻易不许诺的人
一诺能不能比千斤重，会不会比千斤沉
地球的秤盘
没有适合的秤杆，即便秤砣是灵魂
心心念念多少年
还是没能写出一首像样的歌
为诗而活。
看着像是最强硬的部位，经不起推敲
2021.9.13
八号门车站
潮水动荡的夜晚
从提纯的水的精华的余毒中
醒来
汹涌的海浪，拍打礁石
失神的星星落在
眼眸中，不敢动。粗重的大风的呼吸
在我身旁，在同一间租房
同一张床上，宁可窒息，也不能撕碎
空气布下的网
十六岁的我，在八号门车站
滞留了一夜
人间如此，真实，纯粹，时间就是这样紧迫
2021.9.13
武侠
谁能明白，谁就可以出刀
砍掉一个词语
算得上英雄，也只是行者。砍掉蓝天、大地、河流，甚至于
一草一木，砍掉所有意象
罂粟花也不留
算得上武侠，简洁，哲理，直白——
真正让我佩服的人
会把草木还给大地，把河流还给山野
把一首诗
还给自然本身，侠者大，万物是真诗
2021.9.13
少年志
多少次在城市的街头
行走，用来寻找回乡的去路
有悖于年少时
立下的大志，真正
融入城市
只是虚空的梦的氛围
真正一生无法
背离的，依然是生养肉身的
村庄，年少时的梦
谁也不能一生坚持着走下去
出口反口
没有棱角的评论，一生
立志，一生反悔
一生未能回到村子，谁的指点都不能阻挡
2021.9.14
钟爱一本书
我只能跟着他的灵魂
越过地狱、炼狱
教化幽灵敬畏诸神，解救
任何该解救的
人或鬼，一株草木
一张张活面孔
像面对一个个惊人的真物
在书中，他是
先知先觉的先知，在我的
迟钝的灵魂中
趁着秋风翻看叶子，我
悄悄藏起
一双脚印作为引导，在通往未来的路上
2021.9.14
呈现
流水以它的方式
映照出天空，云朵以及我的脸面
指尖触水，所有形式
幻化成一条条水的琴弦，弹出
落叶的情绪
秋天的阳光早已放下了
热情，镜子中
冷酷的回答，像你的拒绝，而爱情
在陈旧的粮仓内
渐渐失去生命，没人愿意
以这样的方式摧毁
戴着面具的人，一生也找不到真实的自己
2021.9.14
摧花者
“我伸出我的颤抖的温柔的手
插进地球生殖力最强的部位。”¹
这的确是我喜欢的
在长诗中惯用的语气。猛想起曾读过
大致相同的句子
好比莜麦与燕麦。找到出处
戳破脓疮便是释然——
偶成的看上去不像正果的属于正常的梦的结果
2021.9.15
¹ 语出聂鲁达《马楚·比楚高峰》
稻草人
站得越久越分不清哪一个更有威慑力
在风中，晃动的姿态
稻草人比父亲稍微剧烈一些，伸直的双臂
像两只翅膀
我知道他们并不准备起飞
落在眼前的鸟儿
自顾自吃食，有那么一刻风也停下来，融入其中
2021.9.15
母亲
面对垂头的谷穗
想起秋后，陡坡地上的收谷人
秋风就安静下来
2021.9.15
修房记
雨伞落在校园里
平房顶上的漏洞还没有堵上
铺下的洋灰，像我
写下的粗糙的歌，没有形式
大雨湿透了
三十多年前的牧羊童
用电线挽出绳圈
套起伞柄，像提着一只羊羔出陷阱
只隔着一堵墙
没人来帮我一把，诗中也有惊险
2021.9.15
名声
放了几天的紫薯，多一半坏了
削掉发霉部分，混合洋芋一起煮，少浪费些
煮熟后基本闻不见
霉味，庆幸节俭取得的成功
吃一口，洋芋里全是
坏紫薯的味道，削掉的只是肉体，气味埋得太深
2021.9.16
人间暮秋
砍倒这季歉收的苞谷秸秆
暮秋临人间，耕种者
在脸上又划出一道横沟，履历表上再添
一笔黑账——
一生不可能全是盈收，独自
耕种的日子，
这算是不小的打击
季节年年老
年年新，人经不起秋霜，杀一次离泥土近一寸
2021.9.16
秋日即景
捡柏树籽的人，摘野韭菜的人
互不相识，夕阳给她们
仅有的温暖，给她们同样的暮色
野韭菜为调剂胃口
柏树籽不能吃，换钱养家糊口
跟着最后的霞光上山
为捡更多的阳光，踩着暮色回家
为吃一顿香饭
不一样的方向，不一样的人间
2021.9.16
远方一棵草
站在旷野，望着回家的方向。
近一些就成了灯盏
举着雪花才是春天。
在生养我的村子里总有一些
让人时刻都会怀念
的事物，那些站在悬崖边上的草
最让人放不下
孤独得像我的亲人，虽然
它们曾经割破过
我的手指，拔出野草
当成柴火烧饭
救命的心肠，更应该是我的亲人
2021.9.17
西沉的月光
太阳是固定模式，东升西落
月亮也有固定模式
走到最后，银器一样挂在清晨
与太阳同拥一片天空
西沉的月光是最初的月亮
像一枚嫩芽
一点点长起来，人们会在这个过程把心中
藏着的念想或者
希望托付给月亮来实现
从初一到十五
期盼就成了另一枚嫩芽
从心上长出来
常常，月亮是一面镜子
愿望依然只是
一枚芽头，埋在心底，失望又成了透明的月色
2021.9.17
东山寻根
大旱后的几场小雨
让原本放弃再生的野韭菜
重新长出了希望
像一个人在沙漠中突然看见
水。生命就是这样
我并不是要连根拔起的
我爱这绿油油
能在舌尖上跑出辣风的野菜
一下子就能拥有
回家的感觉，事实上，我想
找的，只是当年
母亲指出野韭菜生长地时的兴奋
2021.9.17
一场秋雨挡不住要黄的叶子
快要渴死的
一场秋雨挡不住
要黄的叶子
季节到了，苦水河留不住
出走的脚步
林木不死，叶子还会
一年一年的黄
雨水还是那样不及时
村子无法再生
出走的脚步越多
留下的伤痕越多
——不可修复
2021.9.18
创作手记：
父亲种田，稻草人看田，在如今的村庄里，再没有比他们更亲密的弟兄。
大风吹着共同承受，大旱年也是这样，共同接受烈阳炙烤，共同接受歉收的事实。
人的一生讲究搭配，当乡村振兴的路通过村子时，父亲与稻草人又一次共同挺起了村子的脊梁，还有比这更般配的，在如今的乡村这是唯一的风景，也是唯一的结构关系。
为打赢一场排位。
在这个季节我唯一最想写的是我的父亲，面对大旱留下的创伤，需要慢慢从粮食的迷局中走出来，万物都有归宿，谁也无法决定。
正如西沉的月光，初升的太阳，天体运行的轨迹谁也无法改变。
人吃粮食会想事，那些过往就成了所有故事唯一的出口。
活在人世，有太多担忧无能为力，学会麦子的一切，成就春天，成就秋天，成就一场大雪。
稻草人站在田里就是风景。
2021.9.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