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组诗）

惊人的真相

桃杏花挂在枝头，活着就是

春天的宠臣

为自由没有躲过倒春寒的，它们落得自由

春风常常两面三刀

一边催着花儿，一定要早开

一边又举着锋刃

它催开的，它拦腰斩断

它又安抚未开的

相信它，终究会催开，春天的底蕴

人与人之间

惊人的真相就是春风与桃杏花

2023.4.21

母亲说

春天没有捷径，冰雪是无法逾越的

鸿沟，也是出路

闪电是天空的怒火，树木常常心存善念，逐级化解

避免落在人身上

有些人，老天爷睁眼看着，雷火落在他们身上

也不愿意去解救

不要对神灵不敬，不要对父母不敬

2023.4.22

在春天里

在春天里不写花，是不是一种罪过

在春天里一直写花，是不是一种罪过

花开让人激动，花落让人悲伤

为等一个人到来，花都开了

为等一个人到来，花都落了，温暖的方式还在

有些爱，和春天没有关联

有些爱，和花朵有扯不断的牵绊

眼睛湿润时，露珠在叶瓣上滑落

2023.4.22

上坟歌

纸钱是一种信号，跪在泥土中的膝盖

才是信物——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靠

清明是我的渴望

清明也是草木的渴望，更是母亲的渴望

伤感的日子里

有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草芽探头，什么

都不会说，它们尽量地，将头抬得

更高

为了能够看清来人，也为了看清春天

2023.4.22

藏身之所

这个世界太嘈杂，唯有诗歌

能让人安静

没有比写作更好的去处，可以静听流水

可以用心看世界

心有多大，眼里的世界

就有多大

我常常身在书中，意念在诗中

文字的城堡

牢固，可靠，春天

会老，光阴

也一样留不住，生命——

在黑暗中，

我看见了光，正在穿过

黎明，将影子缩短

2023.4.23

诗写者

我内心的坡度，悬崖一样，毫无价值

立在石头与草木之间

有人提问：请说出你最好的诗篇，我的回答

缺少勇气……

我从未写出像样的诗

一直都在想象中，试图触及神的冬天

神的冬天落满大雪

在春天的入口，我朽木一样，站着

2023.4.23

五行

杏花开了，并未遇见

一个叫杏花的姑娘。时隔多年，杏花

从未间断的开着

它们开口就是春天，从不抱怨

赏花即是看命运，花开是一场爱情雨，花落是一场爱情雪

2023.4.23

绿化带

为创城种植的榆叶梅林

像两条皮带

死死勒住人们的腰，更像两堵围墙

限制了人们

出行地自由，花开是假象

遮不住

根部藏着的腐叶、垃圾

和这个时代

惊人的相似，只适合远看，不可近观

2023.4.24

野韭菜

根系不算发达，耐寒，耐旱

见雨就长，一茬一茬

割不倒的，我也是，这世间待割的，等着被割

长不成野韭菜，是我这一生放不下的遗憾

2023.4.24

逍遥歌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并不这样认为。谁知花朵心，谁知流水意

不过是揣测

有谁问过这世间万物

生命走到尽头，人也会死

走下坡路的人，难以回头

落花流水随他去，只与春风论知交

2023.4.24

低头的谷子

山坡太陡，要倾着身子，跟着母亲拔谷子

成熟的谷穗低着头，向着大地

瘪谷子昂首，向着天空

母亲说：上坡要低头，下坡要昂首——

谦卑是你的枷锁。

一直以为低头就是谦卑，后来才明白

母亲说的低头，是为了让我看清，脚下的路

2023.4.25

荒谬

小时候，总认为母亲没读过书

对文字的理解有误。比如，她说的贫为福——

直到她走后，我才理解

那个字，是平安的——平——

比如，宁背石头不害病

石头太重了，这是我没有为她立碑的原因

到死，她也没有放下，心上的石头

石头不是病，人心比石头硬

2023.4.25

我始终都没有领悟野草的关怀

人们的潜意识中

野草从来都是卑微的象征，像没娘的孩子

长在山野

却忽略了，它们的家就是大地

北风大了向北风

南风大了向南风，却忽略了，它们的根

深入泥土，从未动摇

看上去，我们的确比野草更爱家

风一吹，我们就成了蒲公英的种子，野草从来站着

不动——

2023.4.25

四行之外

你不在风中，就不会明白大风，到底为什么而刮

你不种粮食，就不会明白粮食，到底为什么而长

你不是野草，就不会明白野草，到底为什么向上

你不是小溪，就不会明白小溪，到底为什么向下

如果眼泪能够制止一场大雪

我将做一回英雄，母亲也不会身背大雪离去

2023.4.26

假设

如果在梦中写诗有罪，我最应该

被钉上耻辱架——

如果在梦中写诗，可以封神，我早已是

一种高度

常常在半醒半梦中

乘着词语的马匹，或疾驰，或漫步

天空是我的

星星也是，一株草举着

露水，这无意识

这浆果

周游列国，每一个瞬间，都值得

呈现，我有自己的

独立宇宙，这太荒谬

这是事实

2023.4.26

终极拷问

终于明白，黄金的梦是存在的，黄金的现实

像一个梦，没有黄金

梦里那些黄金的词语、句子

丢弃过后，也会

觉得遗憾

某些消失是没有原因的，

正在老去的

人们，企图与时间和解，获得足够的

阳光，表面平静

盖不住痛苦，盖不住忧伤

没有永恒的光明

梦里梦外，生生死死的人，

什么也不会带走

2023.4.26

两重境界

回忆是一道伤疤，我的肋骨

太硬，痛就落在心上

或许与年龄太小，干太重的活

有关，至今

那捆扁豆还压在，我背上

明知道苦

明知道气短，却又不愿意

放下，这一路

从山上到山下错过了

太多风景

今天，肋骨依然向里弯着，背上没有

那捆扁豆，依然觉得

胸闷、气短

下山的路上依然没有功夫

去看两边的风景

2023.4.27

传奇

种好一季庄稼，在我的村子里

会成为传奇人物

我的母亲，有太多传奇

故事太长

同时，回忆又太短——

写出一首好诗，也能成为一种传奇

这精神上的快慰

远没有丰收的粮食饱满

出于好奇

我将耕田的手法，用在诗歌中

果然有奇效

母亲什么都没有给我

留下，但我明白

她的传奇，是给了我生活的渔具

2023.4.27

第一次吃西红柿

第一次吃西红柿，和吃洋芋花

开败后结出来的果果

毫无区别。

如果难吃有等级，洋柿子，在我们眼里

绝对是超级

十几岁才见到，十几岁

什么都没有见过

我们对于新鲜事物的认知能力，几乎

为零

在今天想起来，它并不是

一个笑话

2023.4.27

拆迁

门口的榆树，它不知道

进出家门的路

已被堵死，榆钱比去年更繁茂

有水的地方就能活

失去自由的人

身在泥泞中，会被困死

太阳当头，天空晴朗

一棵树明白，挪动意味着死亡

人不明白

无处可去。相比之下

榆树要比人冷静

它就那样站着，等着被砍挖

2023.4.28

乱弹

我不知道，为何如此喜欢

在暴风雪夜晚，坐在炉火正旺的

屋子里，听嘶吼

像一个愤怒的人拍打门板

越敲越急

我的担心是，门一旦推开，一群雪花扑进来

生命只在一瞬间

如此短暂，却为什么急着

去死

身背大雪的人

冒雪前行，只为早一日抵达——

炊烟升起的地方

2023.4.28

幸好还有膝盖

该留下点什么，这没有秘密的一生

活得惊心，却毫无悬念

每一步都和预想中几乎出自一个模子

渺小，不堪

腰再弯，额头将会触及

大地，泥土神圣，什么都能容纳

包括一个人的卑微

这一生，还有什么是我的

2023.4.28

心上的岩石

一旦凸起，这一生也难以剔除

时间久了，这道硬伤

会成为隐疾，逢大雪日发作

看似柔软的事物

扑下来，自带锋刃

像一场决斗后，布满刀痕的战场

哪些纹路

摸上去如此冷峻

刀剑遇石头

会冒出火花，寒气依旧逼人

2023.4.29

谷雨辞

模仿并不成功。老天爷打开一扇窗

留下十米能见度

向绿植致敬，也向眼泪致敬

黄土像一场大雾，粮食并未屈服，提高田野的情绪

生在黄土高原上，影响情绪的

是风，是非搬弄者

常常凌乱地强调，一种荒谬

雨总会落的

我和父亲站在麦田里

模仿两株麦子

2023.4.29

创作手记：

母亲这一生说过的每一句话，在我这里都是金玉良言。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就是哲人。

这可能是我从小就喜欢抽象思维的源头。

低头的谷子，被人一茬一茬割倒又再生的韭菜，母亲告诉我，它们有强大的智慧。学习它们活下去，在这个人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捷径，脚踏实地就是唯一的出路。

但我知道，传奇的还是母亲受苦受难的一生，为我们积攒下那么多哲理，让我们更好地活着。

我的膝盖软了几次，愧对母亲。

幸好还有母亲的哲言，在不断地坚硬我的骨头，让我在这浮躁虚伪的世界里，还能够像野草一样站着。

我相信明天，我相信春风拂过的枝头，一定有光。

向光而行，就不会迷路。这也是母亲说的。

202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