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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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草的方式
生命的呈现方式，有太多种，而我
只喜欢草，春天的使者
秋天的良臣，冬天里的一把火
大风中的呼喊
亮出最亮的声调，就那样
站在天地之间
活着去死，死后重生，它们闻春风
而动，闻秋阳而枯
相对于人，这世间站着生的
太少，跪着活的
大都迫于无奈，做一棵草，不难
以草的方式活着，须要
脱胎，换骨
2023.3.28
野草正在围堵粮食的后路
山坡已经不能满足，野草
放肆的野心
在田里安家，打败一个老人，一遍遍
进攻，迎风呼喊
冒雨前行，谁都不愿意，让出
半步，粮食的后路
正在被切断，老人的后路
走到了尽头
两个斗争一生的敌手，在最后的
土堆上，化干戈
为守护，粮食不知去向，野草盖住坟头
2023.3.29
草堂
独揽黄金田，身披阳光
五彩的金丝霞帔，拥有天下粮仓的人
居陋室，独自出进
他没有选择，天地选择了他
开满花儿长满野草的
山坡就是他的，归宿，或者
草堂，精神富有的人
看泥土也是黄金，他居住在这里
不是作秀，年逾古稀
只为守住祖先摇摇欲坠的根脉
他明白，只要他
还活着，这人世间就少一份荒凉，多一缕阳光
2023.3.29
草绳
系在腰上可以取暖，绑在木棍上
即鞭子，抽不听话的
牲口，抽出风声，对峙人世间的不公
一根草绳，有太多
用处，挂在树上最让人难以接受
草绳也只是草绳，
使用者，给一根绳子赋予
太多功能，又寄予
太多希望，却忘了它的前世，只是迎风摇摆的草
2023.3.29
原罪
不是草的错。野草长满山坡
野草长满田野
与草战斗的人老了，不屑与草一战的人
远走了，这是人原罪
野草心存善意，奋起向天，为
遮住村子裸露的伤疤
实际上，也是为了遮羞，为人争光
它们活一茬，死一茬
年年守在村子周遭，用它们卑微的身躯
替人，站好每一岗
2023.3.30
另一个世界
粮食走下神坛，野草占领城池，没有人
行动，用赎金将田块
重新交给耕种者，村庄颓废
留守的人
正在走向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花香
这里是草的天下，草掌握着
春天的脚步
掌握着一个老人
最后的时光
2023.3.30
在我的记忆中
在我的记忆中，村子怀抱粮食，草木
和瘦小的母亲
我们坐在母亲怀里，就是坐在
村子心上。炊烟
在天空中作画，鸟雀
纸鸢，璀璨星空
连犬吠都那么亲切
不知名的虫子
在夜晚，唱着催眠曲，睡梦
如此甜蜜
2023.3.30
事实如此
好生活过久了，想回到过去
再挨一次饿，就知道
生活的甜，再经历一次苦难，就知道
生活的美，那是一个
精神高度饱满，人们毫无
怨言的时代，
干着最苦最累的活，脸上笑容
如此自然。不像今天
人们都在装笑，装出来的
甜美，僵直刻板
今天的人们，嘴里含着糖
咽下去却是苦
过去，人们嘴里的苦，咽下去是甜
2023.3.31
自传
逆生出娘胎，从鬼门关拉回来
续上呼吸。三岁
得肺炎，庆大霉素如神
却把阴影留在肺部
每每感冒，都要以警示的方式
提醒一回。五岁
得天花，活下去用生命
证明无药也可愈
留在皮肤上的疤和蜕下来的
脚底板，是荣耀
更是龙纹。八岁
从玻璃瓶的利刃下争取到
一只完整的手臂
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一个不幸的人
十岁保全手指
十三岁从斧头下解救出
左脚，接上脚筋
母亲讲到这里，眼睛里起了雾
十五岁出门打工
将命运交给裤腰带，一个人
走钢丝，三十四岁
大雪带走我的信仰，母亲就成了山
中间的二十年，和以后的事，都需要我自己讲
三十九岁写诗
日日保持警惕，在词语之间
寻找出路，也心怀
敬畏，沉默是我的挚友，孤独是我的留白
2023.3.31
大地之上
大风裹着黄土，扑向田野
扑向父亲，这是谁的愤怒，村子不作答
心怀粮食的人
双膝埋在泥土中，将一枚枚
洋芋种下去
他始终相信泥土有养命之心
不会亏待每一个
跪下来，心怀虔诚的敬畏者
这是春分后的第二日
泥土与父亲，早已习惯了，相互配合
他们保持沉默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没有什么
可以阻挡，向生之心
2023.3.31
悬崖边上的村子
那些坍塌的泥土，依然不会开口
悬崖快到村子心上了
求饶不在字典里，该审判的，是那些
吃村子奶水长大的人
我就是其中一个，在村子最需要
守护的时候，离开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下地狱
以此换回那些，精彩动人的过往
悬崖边上的野草
都知道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
防止悬崖后退，
为村子带来生机，美好地过往
再也回不来了
不信你看，村子早已允许野草，爬上她的胸膛
2023.4.1
我与明月有相同的行为
天空失约了，月亮不知去向
阴历二十七的夜晚
春分刚过三日，公平的衡量者，我知道
明月会准时在月头
升起来，这么多年我早已熟悉
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
却亏欠家乡。实际上，对于我的家乡
而言，我失去了最后
走向她最好的时光，我与明月
有相同的行为
2023.4.1
榆叶梅的两种命运
女儿折回几枝榆叶梅
插在花瓶中，与窗外只隔着
一块玻璃，仅仅几日
屋内的枝条上，红色花苞像要
挣脱命运，解开胸衣
最妖艳的女子。
屋外的干枝上还未，泛起潮红
和屋内的春天
相比较，更温暖的环境中
花儿开得更早
败的也早，它们不会久活
孤独也没人能懂
站在冷风中的，它们才是春天的本色
2023.4.1
那些从未发生的事
我见过最锋利的，不是刀
也不是大风，即便
这些利刃，可以斩断骨头
可以让人低下头，弯下腰，甚至
跪下去——
有些话却能要命，我听到时
不该走的人，走了
留给人间，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些从未发生的事
成了人们嘴上确凿的佐证
谈资依旧
流水什么都不会记得，土堆上
野草伸向天空
像一个抬头喊冤的人，在风中怒吼
2023.4.2
意义
梦想做一只鹰，或者
长出一对翅膀
不论什么鸟地都行，飞翔
一种欲望
更重要的是断翅、断爪、断喙
之后的重生
一只鹰多活三十年，就多
三十年机会
在磨爪磨喙的石头上，刻下
更多战绩，临空
摔碎的骨头，都是利刃
这也是一只鹰
自由的智慧，要经历的痛苦，不亚于
脱胎，换骨
2023.4.2
草木歌
春风的利刃，不同于秋风的快刀
春天的脸面，秋天的底气
草木都要经历。大自然是雕刻师，将一棵草
雕刻成向天的勇士
一路风雨，冲向冬天的一把火
活着去死从不畏惧
相信大雪之下，必有通往，下一个
春天的捷径
况且，不死一次，如何证明一颗奉献之心
2023.4.2
寡淡
走到一定程度，寡淡就成了
生活唯一的味道
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人如此
在过去，在我的村子
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味道
春天土大，泥味浓
夏天阳光大，汗味浓。秋风
提炼过，将希望
交出去，大雪会准时，收住
口袋，从生活中
提炼盐分，苦涩的旧时光，也有
结晶体，如果实在
没有味觉，那就去尝一尝
清晨的露水，
它们会开口讲述，希望是阳光的味道
2023.4.3
冰释
没有阳光，春天还有很长一段路
脚下的草坪，嫩芽
在拼命，从泥土中钻出来
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
迈开第一步，我的担心不再是多余的
这些春天的底色
越过了一个冬天才有所动
春风说着什么
走在春风中的人读懂了
心热着，就不觉得
冷——
纵使身穿单衣。当所有渴望
一一兑现
天会晴，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
2023.4.3
漫步
脚下的湖水，要柳条
荡起涟漪，树上的叶子要春风
剪出一个人的模样
不用形容词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所幸一起散步的人
那么熟悉，在未来
水中的倒影，不再陌生
但一个人心上
会有新路，以血脉的方式
诞生——
周围的一切，都和我无关，周围的
一切事物都不属于我
而我只是沿着春天，在湖边
走了走，便触摸到
春风的心跳
2023.4.3
无题
两个人走了很久，并不打算
停下来，春天跑得
实在太快，一眨眼原野就绿了，一眨眼
你我就老了
如果秋天没有收获
所有的记忆
也只能是一场空，连一缕春风
也不愿意
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没有太多时间
去选择，纠缠我们一生的，无非是
没有答案的追求
再走下去，明天依然无法
预测，如果这样
停下来，错对也只是一种，计算方式
2023.4.4
想起雪
雪。的确是一个隐喻
雪在我的诗歌中，最常用在母亲身上
在大雪中
走失的人，大雪就是她的
替身
想起雪，就想起母亲，想起她落满大雪的一生
人间是白的，我不想说
这是戴孝，我更愿意说成
一种干净的肯定
整片原野都在为一个人
送行，这是
多大的排场，一生没有排面的人
死后，老天爷
给她一尺厚的排面，那一座
土堆，也高了一尺
2023.4.4.
灯芯谣
我用前半生，追求清白
将黑白分得很清楚
直到我明白，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便觉得这个世界
本就是一个共同体
打开关了很久
不愿意阳光照进来的窗户，发现
这个世界的内涵
正如灯芯，明知道点着火
会越烧越短
烧成灰烬，也依然放出最亮的光
和热
万物各有次序
正如灯芯，不燃尽就不能称之为
光——
2023.4.4
芦苇与爱情
人们往往用芦苇表达爱情
在动静之间，将命运
交给风打理
吹与不吹
芦苇都站在那里，根在淤泥中
根在深水中
没有爱情会比芦苇
扎进大地更深
也没有比芦苇，白茫茫一片
更没有内容的
爱情，常常忽略了水
芦苇站在风中
没有固定的摇摆姿势，像极了
爱情，没有
固定方程，没有固定解
2023.4.5
草叶上滚动的露水
眼泪的另一种呈现，草叶不为所动
轻风摇一摇，算是一种
没有仪式的告别，草叶在风中，随着风动
落下去的露水
明天还会升起来，继续滚动
眼泪无法回到眼眶
布满眼球的，蛛网一样的血丝
结网，狩猎
人类往往会将万物赋予
一些特殊的含义
以此来寄托一些情感，草木站在大野
它们的胜利，
不靠滥情，纵使大地失守
2023.4.5
后记：
一生能像草一样活，的确是完美的。
春天的使者，秋天的忠臣，冬天里的一把火，一季就是一个轮回。
很多时候，我们顾虑太多，无法像草一样活成自己，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
泥土毫无怨言，草不一样，它们宁可折断腰身，躺着去死，也不会跪着生。
于是，草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了太多角色，却没有哪一个角色有草的韧劲，这是多么惊人伤心的事。
但凡是草，便没有坏心思。
以草为歌，并不想批评，这个时代无知的观念。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以草为歌，这个世界才有属于草的秩序。
2023.3.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