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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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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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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泥土下跪(组诗)


 

独行与缩影

 

生活从未亮过绿灯。这么多年

一路红灯,一路闯,在大风中行驶

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想想还有黎明,所有的奔赴

春风中顶开冻土的

野草一样,为绿遍山野,都变得有了意义

所有的寻找,只为冲出生活的篱笆

围困的自由,脚长在腿上

像野草长在泥土中,只有向上向下两条路

2023.10.12

 

 

蜂窝焉

 

六边形房子,蜜蜂不会迷路。像石匠

从石头中取出磨盘,开口

吐出粮食的心肠,天圆地方的格局,粮食从中

走一圈也不会迷路。七拐八弯

人沿着老路也会迷失,一旦走出去

很难回到当初

没有酿蜜的技能,无法将苦涩酿成甜

我也没有磨盘与粮食的格局

牺牲自己成就另一种生命,脚踩

大地,抬头仰望

忽地明白六边,应该是嗡、嘛、呢、叭、咪、吽

2023.10.12

 

 

慈悲心

 

秋雨拉响警报,对布鞋的宣战

也是对母亲个人能力的考验,在那个物资匮乏

吃穿紧张的年代,最怕秋雨绵绵

鞋子湿了,只能在灶膛的草灰中暖干

的确是技术活,稍不留神

就只剩下半双鞋。煤油灯下,修补

明天的人,给我们阳光

用缩短黑夜的方式,用白发缝合破洞,抵挡秋寒

2023.10.12

 

 

吹过母亲稀发的风

 

吹过母亲稀发的风,一直在我的记忆中

吹着,一想起就睁不开眼睛

大雪还未消融,杏花就开在了

母亲头上。春风拂过

野草探出头颅,漫山遍野都是

好奇的眼睛,春天来了

她的头上也长出,哪怕一根新芽

我不怪风,我还要感谢

那些爬上坟头的野草,修补我记忆中的空缺

2023.10.13

 

 

我们曾经都活过

 

谷子熟了,谷子地

比母亲的一生

还陡,跪着也要将秋天的黄金

收回去,养命的杂粮,

和母亲一样

谦卑,我们曾经都活过

哪怕土地贫瘠,

也会捧出仅有的交代

母亲从来不惧怕

死亡。她说粮食钻出泥土,

就没想过放弃,哪怕

额头触地。这个收谷子的季节

心上的坡还那么陡

不种粮食,野草站在风中,替我们活着

2023.10.13

 

 

换情

 

杏花哭过一次了,在春雪

热情的拥抱中,闭上了眼睛,轻飘飘地

我分明看到了残留的露水

在融入泥土前,歇斯底里,不幸

一旦形成,很难改变

挂在枝梢上未落的杏花,改变了

一场风俗的走向

2023.10.13

 

 

归宿

 

该走的都走了,该空的房子都空着

闲田成了心上最大的伤疤

应该忏悔,却只能将双膝埋在土里,对野草

叙说这些年的不应该

再过些年,我也会成为一堆土

守住一块地,填补空白

野草不计前嫌,给我高度肯定,衣锦还乡

2023.10.14

 

 

终点站

 

落叶像修行者,坐化,圆寂

秋风诵经,踩着落叶独行的人,试问霜花

一条路的尽头

春天在大雪背后,还摸不到脉搏

相信嫩芽,正在准备

突起,沿着生命的轨迹,走向死亡

2023.10.14

 

 

残局

 

无须等待,所有的奔赴,能成为

秋风中的草木。半路上夭折的

粮食,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耕种者寒心的

不是付出多少汗水

老天爷不睁眼,未来还能不能相信

这一道门槛

太难顺畅地迈过去,尽管四季轮回

掏空了心的人

面对空空的粮仓,收拾绝望

遗留下的残局

2023.10.14

 

 

无用的担忧

 

尽管父亲还守着,尽管还有四亩田

尽管炊烟还会时无时有

母亲走后,我的记忆就停止了

生长,就像门口

那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杏树,回应春风

也回应秋阳。家还在

不像家,缺了一角的木桶

总是装不满水

心上的水又常常满溢。尽管

我不去多想

父亲佝偻的腰身越来越接近大地

不敢想象,他终究会

在泥土下拱起土包,站在风中

老屋该如何面对

2023.10.15

 

 

给泥土下跪

 

对村子的忧患从未减轻,却从未

付诸行动,用自己的矛

戳自己的盾。眼看着大雪落满父亲的头

眼看着野草修补田块的伤疤

却从未草一样,将根

扎进泥土。粮食的去向不明

像我未知的明天

将村子放在胸口作为信物,一半是

自责,一半是希望

父亲最终会把自己种进土里

野草会像守着

所有人一样尽心尽力,我唯一

能奉献的只有双膝

2023.10.15

 

 

心怀慈悲的从来都是草

 

我的羞耻,在诗歌中

替父亲掰苞谷、挖洋芋,灵魂被钉在

十字架上,没有方格窗

我的忏悔是一把利刃,割不倒

任何一株粮食

黎明戴在我头上的王冠,比山重

常常写下我的膝盖

够硬,却没能像草一样

站在山野上,

替父亲站岗的从来都是,那些

不起眼的草,一年

绿一次,枯一回,给村庄添色,给父亲温暖

2023.10.15

 

 

慈悲者

 

粮食的确是养活人的。父亲说

按照今年大旱来推算粮食的收成,能收够籽种

已是非常圆满了。想不到

得过一场偏雨的苞谷,长势太凶猛

惊喜,苞谷棒子不次于往年

粮食知道它们所处的位置,它们明白

从春天到秋天

要拿出什么样的姿态,肯定父亲

落在根须上的汗水

命都不要了,也要撑开天空,展现最好的自己

2023.10.16

 

 

认命

 

给冰草修

以为围城之内,必是王宫,必定会有许多人

参观,或欣赏。事实上

人们并不会像欣赏牡丹一样,去参观

园子里的冰草。我以

亲身经历,写下的文字,并未

引来神奇的目光,

不是花王,镀金的墙砖也是枉然

2023.10.16

 

 

内心的雪

 

头顶野草,尖矛编织的王冠

肯定山丘的高度。野草从不自傲,枯荣

有度。身穿尖刺编织的蟒袍

站着肯定耕种者,麦子从不居功

取出内心的雪

的确是圣人,父亲,用岁月换来的

一头大雪,越来越重

他用炊烟编织的家,篱笆年久,已经不住

大风,腰身从未软过

我喝下愧疚,饮鸩,止渴,从未

给父亲,编织出

他想要的梦幻的花篮,膝盖一软,跪在泥土中

2023.10.16

 

 

秋雨敲窗

 

秋雨敲窗,黎明来迟,昨夜的黑

堆积在眼里,不明真相的梦要从头来捋

落叶的快乐在于回归泥土

我坐在窗前听雨,忧伤是田里的

粮食,腰身软了就会倒伏

籽种遇雨,会发芽,在这不合时宜的

季节,父亲这一株老玉米

还能坚持多久,上了年纪之后

我希望他是一枚落叶

轻快自由,却又担心他熬不过秋雨

泡在水中提前出芽

看不到一场大雪,等不到春风吹,怕梦是真的

2023.10.17

 

 

脉搏

 

落叶不可模仿,秋天的口袋装满忧愁

雨水有没有巨大的悲伤

泥土能读懂怜悯,选择沉默是对粮食最大的尊重

我深渊一样的想象,填不满

在这个适合谈论生死的季节谈论生死

想象中有奇妙的对

春天的渴望,可是北风还未扬起

大雪,所有渴望探头的

嫩芽还在泥土中,等待亲人

给它们圆满的答复

落叶不会复活,融入泥土化作花肥,触摸根须

2023.10.17

 

 

野草从不嫌弃

 

忧患从未减轻,野草从不嫌弃

钻进眼眸,替我遮羞

农耕文明快要从空空的田块里消失了

田块像人心一样,长满了

野草,追求自由的人,困在

钢筋混凝土中,

想起那些年,粮食那么大的疆域

野草从不主动攻占

在哪里割倒就在哪里长起来,从不

越雷池,也不记恨

放下野心,拦不住要走的脚步

2023.10.17

 

 

许多故事没有结尾

 

许多故事没有结尾,落叶

归根,不过是选择

另一条活着的路,答案依然在,泥土中

远走他乡的人,无法像

落叶一样。不过是选择另一种

活着的方式,归巢

与归根,都不是故事的结尾。这些年

我常常试图以

落叶的方式,从未成为

一片落叶,在这个

秋天,满眼黄金让人心动,却画不好一个句号

2023.10.18

 

 

仁慈

 

没有一首,能写出完美的母亲

将你的一生分割成

零零散散的句子,的确不应该啊。还不如

坟头上的野草,生也站着

死亦如此,草命如此,见证你

不凡的一生,哪怕

被割倒过无数次,从未选择离开

你经受过多少苦难

草记住了全部,因此我觉得,草不倒

你也就会一直站着

在记忆中,在灵魂中,给我壮胆,给我原谅

2023.10.18

 

 

命运或虚拟的歌

 

如何吹响土做的埙、铁做的笛子

月光的琴弦,要用什么弓,秋风能拉出什么曲子

我绝望的深渊无法被填满

在恍惚中,推开一扇虚掩之门,这里

不供奉神佛,这里也没有

雕塑,这里的每一句话都是虚拟的歌

谁在反复演唱,谁在

单独嘶鸣。大雪扬,北风吹,野草

挺着硬骨头,演奏

生命的序曲,春天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2023.10.18

 

 

插曲

——一个孩子在吃草

 

孩子啊!你本来不是食草者

咽不下去的,汁水

不能浇灭战火,可以缓解饥饿的猛虎肆意地冲击

不应该去写,也不应该去触及

动荡,在和平年代

在盛世,不应该有这样的画面,习惯了

狼吃羊,天经地义的麻木

一个孩子,能明白什么,白色泡沫

会破,天空的乌云

何时散去,当硝烟野菊花一样开遍山野

烧焦的嫩草,无奈地

在风中摇头,枯干的身子

随时都会倒下去

2023.10.19

 

 

秋风过

 

秋天袍袖里藏不住火,野菊花的灯盏

也快熄灭了,落叶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落叶,轻飘飘地,像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苞谷卸下腰别的黄金,躺在田里

等着成为畜草

和父亲等着成为一堆黄土,没有区别

我看见了,却又无能

阻挡,像春风过处,伸开翅膀的雪。

泥土什么都能够接受

什么都不会说,张口闭口满嘴土,土里藏着命

2023.10.19

 

 

霜花对我的仁慈

 

北风从北方送来霜降的讯息

田里的庄稼臣服于锋刃,父亲的腰,更弯了

空气中,没有一丝粮食的气息

父亲的骨头尚硬,落在他头上的大雪

比庄稼歉收,更沉重

春天什么时候来,鲜花像某种嘲讽

我的双脚已麻木了

感知不到回家的路,在哪里,北风过处

留下遍地白银,

不硌脚得白,比月光柔软,

比目光温暖

2023.10.19

 

 

创作后记:

 

故乡是一个蜂窝。

修筑蜂窝的人越走越少,蜂巢就空了。老蜂王失去了统治力,蜂巢也会像挂在树枝上的鸟窝,在风中飘摇。终究还是会有一天,落下来去,成为一堆废柴。

给泥土下跪,我这一生最荣耀的事,因着泥土从来不会抱怨,哪怕这么多年我是一个叛徒,泥土从来愿意接受我,没有骨头的膝盖。

母亲的稀发,常常像一缕月光,却又摸不到。常常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什么又看不到,但我听得出这一生忘不掉的节奏,只有母亲能走出这样轻碎的声响。

这世上,有太多故事没有结尾,就像母亲把自己藏在泥土中,后来的事,母亲生前就知道,我们活着却看不到身前。

秋风过,所有的插曲都是哀歌,所有的雪花都有母亲的仁慈。

炊烟失了魂,谁又是能够点燃柴火的人,泥土中,看不到一丝迹象。

2023.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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