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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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啊
雪，大朵大朵，除了它自身悠闲
万物皆在恐惧中，落尽叶子
树枝的颤抖和我的颤抖，没有分别，我们到底
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
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的脑海中
凸显一个画面
汽车在陡峭的山路上，已忘了
悬崖在左，也不管
陡坡在右，只想着一个人，躺在炕上
在生死未卜的悬崖边上
游走，徘徊，我是最后的照明星，大雪挡住的
不只有我的视线，是我愧疚的半生
2023.12.15
在雪中想起一场大雪
点状的思绪比雪花密集，比斧凿有力
比电影清晰，扫雪的人抽疼了
谁的脸，大雪压弯的是谁的脊梁，我的双脚干净
肩上担着的雪花，为何
如此沉重，两点间
为何连不出一条直线，雪花的笑声
在讥讽谁，我只记住了它的
慈悲。为何野草举着大雪站在风中，还要
不停地怒吼，老天戴在人间的
重孝，使我披着的麻，看上去如此不堪
没有批判，双膝跪在冻土上
开口想要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大风啊——
一巴掌，一巴掌，抽在脸上
2023.12.15
奈何集
“我不想一直写雪。”——
又觉得应该写，什么时候都要写
在雪中写雪，在暴雨中写雪
在狂风大作的黄昏里，更应该写雪
雪花对冬天的忠诚
我开口喊雪，笔下落雪，将雪花写成一座巨大的寺院
敲木鱼的佛子与撞钟的和尚，都是
大雪，落在人间
试图与禁锢对峙的自由化身
雪中悲剧，雪中耻辱
雪中仅存的半壁江山是另一座坟墓，更应该写
什么都无法改变，春天来时
大雪只在泥土上写下，两个字：炽热。
2023.12.15
憾雪
那一场大雪过后，天再没有塌过
半壁江山失了，反倒渴望
大雪纷飞，渴望铺天盖地白茫茫的场景
再现，疼痛比雪还深，告别的
画面就越清晰，悲剧结尾，超出了
我站在雪中的想象
早到的春天，对于我已没有任何意义
风中的鸟儿翅膀硬了
也无法让时光倒流，也无法让倒在大雪中的人
重新站起来
2023.12.16
纸上
独木难支，晴空照旧
犀利的目光挑不出一根尖刺，却常常被无形的针
戳得生疼。月圆月缺，敏锐的耳朵
再也捕捉不到，轻巧的脚步，一个人走了
另一个人替着活下去
我试图在白纸上以黑字的方式改变
这种困境，走出痛苦煎熬
多年来，发现我也是立在人世的独木
失去森林，站在暴风雨中
自身也难周全，如何又能撑起一片天空
2023.12.16
喜讯
平静的水面被石子破坏，无痕的雪地
被猫爪破坏，我们的日子被
一枚嫩芽破坏。当雷声响彻山谷，洪水会不会来
唯有等待能让人心安
时间比蜗牛爬过草叶的旅程更让人
心焦，悬崖下面掏空了
刀架在脖子，无法躲避的就让它来得痛快一些
2023.12.16
无法比拟
水出清泉，越走越脏，它能说些什么
生来向下的事物，除了欣然领受
一出村子，注定不再完美，我又能说些什么
高原上的野花，看着孤寂
它们拥有洁净的脸面，慈悲的心肠
活着，装扮原野，死去
也是一场缤纷，哪怕是枯萎的茎秆
举起霜雪，也有最硬的骨头
风雨雷电都不能动摇，它们死守荒野的决心
星星扑下来，它们擎起露水
阳光抱住它们，还给原野一幅生动的画册
我什么都做不了，清风听得懂
我的叹息
2023.12.17
过饮马河
结冰的水面打滑，不结冰的淤泥
像一张巨口，能吞噬双脚，就能吞掉一个人
不坚定的意志。水草没有生命危险
春风一吹，它们不管不顾地
从淤泥中涌出来，突破冻土寒冰的封锁
碧翠的假象常常让人迷惑
误以为，这是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忘了深陷泥潭的命运
饮马河不是一条河，在诗歌里没有一个妥帖的词语
来呈现，它固执的样子
我是唯一一个找到它的写诗人，却没有一把钥匙
能打开它心上生锈的锁。
2023.12.17
不必说
沉冤昭雪，所谓的喜悦
也只是他人说出来的个人片面的理解
或意识，鸣冤击鼓时
得不到应有的公平对待与生命尊重
后来的一切都不过是形式
没有意义的，仇恨也好，屈辱也罢
蹲过刑房就成了戴罪之身
霜杀过的草木，挪进温室也长不成
最初的样子，人活着
心已死，公案虽毁，加在身上的仗刑，埋进坟墓
也无法消除
2023.12.17
灌木丛中
灌木丛中的月光，也能开成花朵
我常常以此来消除疲劳
在异乡，这是唯一的告慰，试图在其中
捞出一把水色
这是美好的一天，蚂蚁回避
夜晚肃静，而我被接纳
现实中，总有一些墙无法翻越，试图
逃离的人常常失语
今生我已确认了苟活，任镣铐
锁住我的手脚
上一个轮回里我是谁，已不重要，有月光就好
2023.12.18
反题黄鹤楼
凌晨五点钟，我的时间，可以想象成
黄鹤楼上，参加比武的人
并不以剑术论高低，也不以江山论成败
只吟诗，只唱和
不必字正腔圆，合辙合律，
我们要的是痛快
一碗酒，霓裳水袖乱舞，青年的杜甫
向李白求教，投目
膜拜，凡人面见诸神，我不作诗
只欣赏，留在墙面上的
未干墨迹，酒将尽，灯已熄，醉在一坛酒中的人
吐口气也是诗，剑锋逼退黑夜
在黎明中寻找太阳的人
从梦中醒来，以为这是真的，却摸不到一具实体
2023.12.18
歧路上
登上宝座的不一定是王，打下江山的人
不一定能坐稳江山
我在诗歌中寻找出路，却发现
深水中无光
更为荒诞的是，被我视为至高不可玷污的神殿
居然是虚拟世界。有段时间
以为自己可以在词语的海洋中破浪前行
脚踩浪尖，才发现我还不是
一条鱼，看过了捧着钵四处化缘的
所谓诗写者，一种遁逃的情绪
像北风，一巴掌拍翻我，大自然胜利的交响乐
从来嘹亮，从来震撼
2023.12.18
余波
我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晃动与塌陷，都只是一场梦，醒来时
万物都在各自的位置上
草尖上的霜花，星星眼里噙着泪水
灾难来时，我又能做些什么
从客厅到卧室，五步之遥我居然走了
一分钟，想想那些埋在
废墟中的生命，心上的余波，还未停下来
我又能做些什么，记住
这个日子，2023年12月19日零点
突如其来的地震
让我再一次认识到，我们的渺小，不如尘埃
很庆幸，我们都还活着。
2023.12.19
我什么都不想说
很少翻朋友圈的人，很少出门去的人
很少了解世界时事的人
被震波叫醒，就像不适应眼前的场景，不适应
到处都是文字灾难
我什么都不想说，在心上默默祈祷
没有谁是铁石心肠，要做的是
不要在灾难中制造灾难，还人间太平
如果有能力就去现场
图片说说并不能将埋在废墟中的受难者
救出来，心上的祈祷也不能
温暖，压在泥土下想要继续活下去的人
我看到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也不会生出一些劝诫之词，千手之佛，挡不住
众人说话的口
2023.12.19
是野草就站着
不必抱怨，霜冻冰雪是必然，是野草就站着
春天会来的，倒春寒也是必然
是野草就举起拳头站着，向着天空，向着阳光
当霜花变成露水。盈眶的泪水
就让它流吧——
不必感叹，草有草的命，突破冻土
站着，成全荒芜的原野
成就割过韭菜的人，不必期待，是野草就站着
一点星火，便可以燎原
2023.12.19
枯枝在风中
举着风，揽住风，挡住风——
叶子茂盛的枝条原本可以让咆哮
成为动听的歌谣
走上呻吟或怒吼的路，我想
这并不是本意，枯枝在风中屏住呼吸
抵抗与拒绝都不能改变
老去与萎凋。父亲顶着所剩无几的白发
站在寒风肆虐的村口
挥动手臂，田野上的草木演奏交响乐
算是给我的欢迎仪式，归来
枯枝站在风中，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期望
春天还在，伟大的艺术
不会消亡，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死亡吞噬万物的巨口
终究无能缝合
2023.12.20
愧疚由心生
背着村子远走不是我的意愿
倒着坐在车上，会头晕恶心呕吐，也不是我的
意愿。当熟悉的风景，向后狂奔
逃兵或叛徒，罪名成立，不必大风审判
知错的人低着头
就可以再次回到村子，野草依然
站着欢迎，熟悉的
故乡人，一个青年走成了两鬓染霜
腰身佝偻的中年，短暂
拥抱亲热，沉闷的告别还要再次上演
一来一回，生养地从来没有
抱怨，不论什么时候走，她的怀抱从来敞开着
一直都在等归人
2023.12.20
贫穷的一生
新鲜的一生，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无奈
终究无法阻止腐朽落花一样的
凋谢，一个深渊吞噬我，爬出来又被另一个陷阱
吃下去，每一天都很独特
每一天都有一个灵魂重生，以此来
保持新鲜，我的贫穷
已接近痛苦，这不是物质上的裂缝，最难
我千疮百孔的肉体
已没有合适的词汇呈现，就像这首诗
折射出的黑暗，找不到
任何合适的题目，上帝不是我的真神，所有人
日夜反复测试，以此靠近敏感的富足
2023.12.20
最美的书签
并非为了炫耀，一种蜡光纸
一本书中能夹上四五张，绝对的富豪。
并不是看到了那里
没有更多的书可以读，也没有更多的糖
可以吃，几年才能攒下这些
从剥开一颗糖，到舔光糖纸上的残余
夹进书中，美好还未结束
翻到那一页，拿起糖纸还能闻到
清香，回忆就更加饱满
今天我试着还原小时候的场景，以失败告终
2023.12.21
仰望一条河流
我的祖先从麦穗上取下光阴
你就一次又一次地将希望从源头运来，命运的浪花
并不鲜艳，并不影响对你的崇拜
从未断流的生命力，一路向下的执着
我自愧不如，好多次我都想
放弃，你一次又一次从梦里将我喊醒，看看
母亲佝偻着腰身，将自己
埋进土里，父亲顶着一头大雪，站着
与你对话，我不敢有半点
懈怠，将你写在纸上，因着我相信，古老的河流
终究不会永恒，一切都会消亡
若你在笔下就还有机会，让我跪下去，歌唱不灭
2023.12.21
定局
无可奈何落花谢，秋去秋来人临冬。
我一直认为不光是人
万物的生命都离不开轮回，没有生命可以背离，
活着就尽情绽放，死后成为什么
不过是从废墟到虚无，终究会成为尘埃
泥土暗藏着多少父亲的秘密
所谓开口，什么都不会说，吞下一个人
吞掉一朵落花最后的
败叶，荣光就留在看过花开的眼眸中
我不过是在纸上记录一次
生命凋谢的过程，什么都无法改变，也无法阻止
该来得挡不住，下一个轮回里
我将成为什么，我曾经在母亲坟前问过，没有答案
2023.12.21
冬至
最漫长的一夜，没有形状
也没有好梦。泥土下的生命暗自发力
对抗衰败与腐朽
除了土埋住的人，万物冲动
开始向上。过了今日
我也有理由对着时间说不，管他两鬓染霜
诸神给我预设的篱笆
挡不住日正中，影会短，头颅抬高
一寸，天空就更近
隆冬已至，春天还会远吗？
2023.12.22
荒凉不是大地的错
野草站在路两边招手，极力控制着
不去路中央，我分明看到了
它们的慈悲，触须伸出去，弥补脚步留下的空白
回老家的次数越少，越不敢
将脚步踩在它们高昂的头颅上，对于大地
从未有过分别心
举起草木与举起粮食，视如己出
树大了要分枝，出走的脚步
与归来的脚步泥土都愿意捧着，我踮着脚尖
进村，低着头远行
野草依然会给我挥手呐喊送行，若是
叶瓣上有露水，当成泪水
漫山遍野皆同胞，孤独的灵魂，为独行者送别
2023.12.22
暗疾
在诗歌的境域中，渴望——
我应该是一只可以自由飞翔的鸟儿，天敌可以忽略
在灌木丛中与在深林中，
只要可以展翅，我并不在意姿态
是否优美，绕梁三日的鸣叫
并不能让我动心，能惊起一片露水
能唤醒一朵野花足够
快乐好一阵子。可惜砍掉翅膀，限制自由的
往往不是被我忽略的天敌
藏在身边，看不见总让人捉摸不透
展翅高飞成了原地踏步
渴望隐藏在翅膀之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2023.12.22
融化
不想说成最美的笑容，在这个大地的伤口
流血的灾难日，一个小女孩
温暖的不只是整个凛冬，融化的不只是冰雪
与严寒，一团火焰点燃的阳光
也逊色，星空更加璀璨，像一粒种子
在遍地疮痍的泥土中
扎根，这是隆冬，相信春天已在路上
2023.12.23
常态录
梦里的绳子断了，身上的石头
还未解开，在水中不断
下沉，我不能像鱼儿一样自由呼吸
也不能像水草一样
自由吐纳，时间的岸沿下了
逐客令，濒死使我
回到生命之初，从一个婴儿倒回
一个胚胎。我看见了光
看见了裂缝背后高耸的神殿，高高在上的
诸神重新点化我的命运
在两块石头之间，留下我的全貌
留下我的蜷缩，亿万年后
会有谁从大海深处捞起我，仔细凝视
读取我在梦里写下的
呼喊
2023.12.23
创作后记：清贫是一道门
这清贫的人间，总有一些因果我们无可奈何。这动荡的人间，总有一些遗憾我们无可奈何。这茂盛的人间，总有一些凋零我们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如浑身长满虱子的人也不觉得痒，抓虱子消磨时光成了潜在意识，抓不尽却一直都在徒劳。
沉冤莫雪的无奈，亲身经历过的人最懂，旁观者总觉得冤屈得以洗刷是好的，可以重见光明，实际上，经历者内心的伤痕从来无法磨平。
我是没有冤屈的人，却想以经历者的身份去写一写，当然也只是隔靴搔痒，这并不影响我对天空的敬仰，也不影响我对大地的崇敬。
草木人间，还有什么值得。
我想不出来，在我的记忆中，无奈积攒得多了，有可能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母亲在这方面最有话语权，可惜一场大雪收走了，上天赋予她的权利，以至于多少年，我都觉得大雪不怀好意。
我不抱怨。
野草站在哪里都是站在大地上，近水源者不必沾沾自喜，远水源者不必自暴自弃，活下去，草的眼里天空高远，大地辽阔。
2023.12.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