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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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
把手伸出泥潭，文字的回应柔弱无力
半个身子深陷其中
我看见一簇冰草出奇的茂盛
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
够到它，长了翅膀的时间容不得过多思考
我深知淤泥漫过脖颈的后果
正如那些年，母亲明知道反复无常
的头疼一定潜藏着要命的可能
而人世的冷漠与包容又如此矛盾，最终
还是一场大雪肯定了
她悲苦的一生和一生的悲苦
没有抓住一簇草
我今天面对同样的场景，母亲没有教过我
能不能爬出泥潭
全都由我自己决定——
2024.2.19
比如卑微
该怎样命名，我迟钝的半生，三十九岁
学写诗，这冒失的选择
有没有致命的可能，还没有走到
那一步，的确能让人上瘾
相较于茶瘾、酒瘾、烟瘾，诗瘾后遗症更强烈
比如卑微，之前觉得是尘世间
一只蚂蚁，之后觉得不如一只蚂蚁。以前
敢自称草木，今天我放下了
对这神圣事物的侮辱，毫无贡献的
绝不敢靠近，甚至靠近
一粒尘埃，都觉得是无知的自大
2024.2.19
在时间的容器中
在时间的容器中，做一条自由的鱼儿
有没有可能，命运的解码器
并不掌握在我手中。话语要轻一些，头顶三尺
有神明，脚下一寸有土地
我拒绝除诗歌以外的任何温情的场景
云朵的自由与流水的自由
终究无法模仿，我不可能成为一滴雨
或一块石头，想象中的鱼儿
离不开水，活下去是一只空碗，虚无的空着
痴迷于一碗空气的人
该如何写出，一碗空气的确存在过
2024.2.19
不是每一粒种子都能够发芽
要有土壤，要有雨露，一朵蒲公英开花
最基本的条件。今天我们只谈
蒲公英，春日十咏，没有融入泥土的不必惋惜
嫩芽探头面见春天的也不必
骄傲，说幸运。同样经历过大风吹，飘摇
不知多少里，能扎下根的
实属奇迹，这种根生植物并不依靠
籽种延续家族使命，
发芽几乎是奇迹，我终将飘向哪里，大风说了算
2024.2.20
断章
一想到贡献，从灵魂到肉体
霜打过的洋柿子藤蔓一样，试图在诗歌中
施展的抱负，都是个人行为
在雨水这一日，我看到准备献身的
杏桃枝条上，将要提前
解开胸衣的花苞，它们是春天的颜面
刚刚脱下棉衣的冬天，大雪
是它的尊严，再想想黄金的秋天
纷纷飞扬的落叶
它们是秋风写下的书信，我能拿出什么
不过是想借助万物
来完成一首叫断章的诗，所谓的分行中
一丝潮气都没有
2024.2.20
借喻
比如仙鹤、麒麟、鹌鹑、犀牛……
正所谓从衣服上的飞禽走兽能识别一个人
官阶大小，文官还是武将
后来为何比喻品德败坏、行为卑劣的人
比如野草，长在哪里都应该是
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为何将长在墙头上的
比喻善于随情势而改变立场的人
想想别人称呼我为诗人，内心莫名地有一些
尴尬，无意识地以为这是一种讽刺
多像薄云后面的月亮，总觉得是在利用太阳
发自己的光
2024.2.20
月光照柴扉
月光照柴扉，最后一朵雪花写下的信笺
泥土读懂了，像青草爱大地
一样爱你。我沿着月光走过的路，在你的柴扉外
复又走了一遍，想想青草
把根埋在泥土中，将最好的颜色
捧出来，我只能在纸上
写下羞愧两个字，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不过是
将卡在喉咙的两个字再一次咽下去
青草哪怕是黄了，也是
大地的颜色，我站在柴扉外，却比月光还轻
2024.2.21
我写下的文字比石头硬
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几粒雪
钻进我的眼眸，像久未见面一个人扑向另一个人
怀里。水色泛起来，来不及
吐出喉咙准备已久的词语，溪流顺着
沟壑，隐于无形。
一首诗像刚刚探出泥土的嫩芽
大地还一片苍灰，沙尘
裹住山头的天空比一个人的心情更阴郁。
纸上没有泥土，根应该扎在哪里
雪比文字灵动，一遇到温暖，它们就化了。
2024.2.21
勇敢者
时代的苦难不该让草木背负
走上绝路的粮食，责任的确在于时代
泥土没有错，耕种者
活下去没有捷径，扔掉苦难，
在粮食上能看到晨光
穿过黎明，我在诗歌的露水中看到
一枚初升的红日
这是喜悦的，可露水焦渴的嗓子里
积存着太多失望，谁能
替着说出来，我向着天空举起右手
像一个发言者
希望能够在合适的时间里，倾吐所有积存
2024.2.21
所有寻找只为回到过去
这几年，我听命于身体内
灵猴的叫声指引，在文字中寻找
一条路，终究还是
低于草木，低于尘埃，像一粒
蒲公英种子，随风
飘扬，落在哪里都不是故乡
活下去，在意识中
一次次接近，能听见一声乌鸦叫
也当成最亲切的乡音
可那只猴子常常上蹿下跳
所有的路都有分岔
找到主动脉并不是一件易事
当我看见大雪下的
枯草生出嫩芽，我才明白，心上有路
2024.2.22
如是所闻
我从未质疑过阳光
温暖，包容，给生命带来渴望
与幻想。但我质疑太阳
的自由，像一根铁链拴住的一个人
从东到西，仅仅是冬天
向南偏，夏天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看到她时在视频中
包浆的脚踝磨出厚厚一层老茧
她的天空是一扇窗户
与阳光的对话也仅仅是咿咿呀呀
我相信太阳能听懂
所以才准确地擦亮她的眼睛
太阳落西
谁的黑夜也都黑着，可她从未点过灯——
2024.2.22
又临三月
烽火连三月，烽火戏诸侯——
前者是狼烟四起的破败中一封家书可抵万两黄金
草木初生的三月，战火还在蔓延
大雪消融，看不到一点喜讯。后者是周幽王
为博褒姒一笑，点燃了烽火台
戏弄了诸侯，妃子是笑了，国也破了。
烽火狼烟背后藏着
多少未知的真相，我已疲于追究史料
今逢三月，我的家书该寄往
何处，我心上的烽火，早已燃尽，满山桃花
何时才能相映红
2024.2.22
提线木偶
春风到底有没有提着万物
命运的绳索并不掌握在
万物手中，幕布背后的木偶人，一举一动
在看客眼里，在提线者
手中，正如年过半百的四叔，自己做主
对自己下刀，生命的帆船
取决于流水与大浪，渴望倾覆
只是一种意识
流水的巴掌不推一把，想死也死不了
不过是肚子上多一道疤痕
不过是精神上再增加一份重量
什么都不能改变，木偶
还在幕布后，唱着戏文中的人生，提线者
一旦放手，木偶也不过是
形状各异的一堆牛皮，春风有没有
提着万物，命运的绳索
并不在万物手中
2024.2.23
一阵风
一阵风吹过，春夏交换通关文牒
夏秋签订生死状，秋冬埋下
三尺之寒考验生命，冬春递交涅槃重生的协议
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今天茂盛
不等于将来，就不会枯败。我在纸上寻路
给文字低头下跪，但我知道
枯骨最终还是要埋进泥土，哪怕
一把火烧成灰烬
风一吹，什么也不会留下，这世界
不会因着一株草木
的死讯而悲伤，也不会因着一株幼苗
长成大树而欣悦
一张纸上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不过是想象
2024.2.23
空
身后事，有没有必要交代。
我练习写诗，一直试图在诗歌中寻找答案
将每天的凌晨五点，当成出发站
问题一直没有被解决，像一道方程式
未知数的解，从来都隐藏在
被忽略的角落，还有一些事没有安排
妥当，还有一些花儿
没有看过，还有一些籽种没有埋进泥土
而我如朽木的身躯已经不起
霜雪，大风叹息着，从身后推了推
我踉跄着向前
奔跑了几步，我知道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哪怕低头跪下去
将自己折成一张弓也不能趴在地上
阳光从脊背上升起
我看见一张白纸上空空如也……
2024.2.23
在纸上低头
在纸上低头，因着谦卑，
在村口低头，因着知道错了。
远走多年也没找到
所谓的自由。迫不得已时咬紧牙关
怯回，村子大度能容
如同文字看透了依然允许我
在纸上横冲直闯
我所谓的谦卑不过是无知——
我佩服白纸与黑字
我更佩服村子与粮食，死亡在消磨着它们
我知道它们也知道死亡在
消磨着它们，一切都可以原谅——
包括在纸上低头
为寻找自由败落后低着头，怯回村子的人
2024.2.24
落叶应该归根
我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
供我吃，供我住，供我穿，总觉得
没有家乡好，我现在所住的
楼房，总觉得没有老家的土坯房
住着舒坦，天空也太窄小
一抬头就只有街道那么大的一块巴掌地儿
当然，我并没有贬低
相反还要感谢这座城市，给我
一块生存地，让我
还能苟活于世，正如诗歌给我的
满足感和所取得的
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成就，但我必须
感谢，在哪里
我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2024.2.24
速写
雪落在枯枝，杏苞，路上和落在
走在大雪中的人身上
有什么不同，雪落得很轻，什么也不会说
风大了也只是风，在
吟唱，再大一些就是呐喊或咆哮
天不睁眼，雪就一直落着
昨天褴褛的衣衫今天还穿在她瑟瑟发抖的
瘦躯上，她没有伸出手
向任何人讨厌，这可能是她的习惯
我看成了与老天对抗
雪那么轻，可能是为了减轻她肩上的
负累，却又忍不住想给她温暖
我多想这首诗是一轮火，可以站在她对面
融化她脸上的雪
2024.2.24
人始终不能像雪一样
人始终不能像雪一样
自由，随风飘扬，想落在哪里就落在哪里
这是正面观察。从反面思考
风让雪落在哪里，雪才能落在哪里。
这么多年，风没有给我定下
最后的落点，所有的漂泊都是风在作祟
到如今我还没有
找到一块合适的泥土，生根
家乡的土地空得
太久，野草看不下去才选择入住
正面看是侵略
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拯救像医术高深的大夫
修复粮食留下的伤痕
在诗歌中，我没有雪花洒脱
也没有野草包容
这么多年，落下一身伤痕，最后的一具枯骨
还要埋在家乡的泥土中
2024.2.25
所见
一只蜜蜂落在橱窗玻璃上
阳光照过来，它是不是醒来得太早了
春寒还未褪去冬装
榆叶梅才挂起米粒大小的灯笼。
大街上脚步匆忙踩在
冰雪上，我仿佛听见一些欢呼声
来自泥土深处
要不了多少日子，漫山遍野
将是野草攻打天下的
阵势，我的诗歌中寒冰什么时候消融
我听见了春风，我已经
很努力了，我又能说点什么
比起早醒的蜜蜂
我野草一样抬头看了看天空，照在
我脸上的阳光，还蒙着
一层雾
2024.2.25
装扮
红灯笼挂满树梢，颜色鲜艳
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风大了顺风，无风的时候提着灯笼捧着雪。
脸上贴金肚子里装着糠
树永远无法理解人，为什么要追求
虚无虚伪。人永远无法理解
树，不需要灯笼装扮容颜，春风一吹
这个世界都要树装扮。
图得什么，树站着就是最好的颜面
想起老家有一句俗语
猪尾巴擦嘴，装成有肉吃的富人家，今天我也看到了
挂满红灯笼的盛世
2024.2.25
今夜烟花如冷水
我没有去看，盛世的歌颂听得多了
挂在枝梢上的红灯笼
有些刺眼，开在夜空总没有开在山野上的娇艳
美丽是一道门槛，怒放要在心上
我的春天还在冰雪中
挣扎，月光抱住霜花也暖不热，一颗冰冷的心
熄灭的烟花是一盆冷水
好在月光本分，阴云知趣，没有在
这样的夜晚升起
天下清平，好在这首诗，不会有几人能读到
2024.2.25
从梦中醒来
呼吸落在呼吸上，像一根羽毛
落入深渊中，我就睡在
爷爷身边，一只猫打着呼噜，挨着我的
童年，而窑洞里的黑夜
褪去的总慢半拍，当黎明撕开肚兜
阳光落在阳光上
想起走了快三十年的人——
耳边多了一种声音
像告诫，像指引，敢于追求春风的草
能最早看到春光。
今天，我的诗歌落在诗歌上，文字挨着文字
有多久能遇到水，我听见
比羽毛还轻的声音，在夜晚干咳
2024.2.25
野花自由
他们在谈论烟花，谈论绽放，像谈论生命盛开的
过程，从未有过如此惊喜的赞叹。
由此可见，瞬逝才是最美的，要不山上的野花
年年奉献精彩，从未换回一声
惊叹，不影响它们绽放，赞叹也不能让烟花
更持久，野花自己掌握命运
自由地站在大野。虽说是奉献，烟花
将生命的引线交出去
人们让它开在哪里它只能开在哪里，短暂的一生
终不得自由
2024.2.25
创作后记：解放
谁的一生不追求自由，谁的一生都在追求自由。
我是一个凡人，也不例外对自由的渴望。
从深陷泥潭的小草生出嫩芽，自由的方式有太多种，不一定所有的自由都适合每一个追求自由的人。
对自由的向往，由来已久，而我被某些事物限制住了发挥。提线木偶挣脱束缚，挣脱绳子，木偶便也只是一堆牛皮。
习惯了在纸上追求自由，喜欢野花的自由，从梦中醒来，才发现纸上种不出花儿，没有泥土的世界里，所有的生长都是空想。
我的世界还在落雪，但我相信春天已经在路上，至于有没有其中一缕，愿意为我服务，落叶都是要归根的。
想想写诗以来的八年，在纸上修建宫殿，围拢长城以巩固疆域安稳，奈何这又是一道禁锢自由的篱笆。
自由在哪里？先要从解放心灵开始。
2024.2.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