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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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
很久未见霜，冬天快走到尽头
雪在哪里？东风渐近
大地该如何换色，生命的焦渴和我的焦虑一样
阳光如春日，早来得温暖
不是好事，冬麦还能坚持多久，像一个个问号
天空水洗过，镜子中有真相
没有回答
2024.1.11
寻常路
依旧是扫帚亲吻地面，垃圾箱像吃多了的饿死鬼
吐出昨夜的所有，倦怠的星光
已疲于讲述日日重复的苦难，一些人的生活
该用到省略号
我试图在文字中，寻找合适的词汇
呈现已变得模糊，目光会痴呆
糟糕的心情，在时间的利器下，也会麻木
除了前路，在凌晨五点的黑中
一切都如此清晰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又能说些什么
2024.1.11
关键词
春风中没有我想要的讯息
雷声举火烧天，春天就像省略号
剩下一半。
向着田里的麦子靠了靠
还未捕捉到
蝴蝶翅膀上传递的动感，秋风一声，父亲的腰身
弯了，对粮食的谦卑，我一生
未学会，真担心低下去的头颅不再抬起
但我相信秋风，它的公正
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渴望的大雪
没有落，当我看到柳树
顶起一头红色的烫发，嫩芽的春天已经在
路上
2024.1.11
远方来信
池水结冰了，没敢踩上去
我是不懂水性的旱鸭子，不想脏了一池清水
我这样的稗子，长在水田里，又能怎样
一生都无法摆脱被拔掉的命运
有恐高症的人，惧怕站在高处
喜欢黑夜看星星，哪怕没有一颗是属于我的
草始终都是草，草也知道
自己是草
2024.1.12
祝词
不用急着交出
骨头，也不用急着交出悬念
再等等
一天，半日，眨过最后一次眼皮也好
如果还没有惊起
词语的浪花，就谢了吧
趁着最后一缕春阳
剩下的路那么长，跪下去的机会太多
最先熄灭的是月光，过了明天，日子又老了一岁
我还不敢老，还有一首诗未写完
不要催，就剩最后一句
2024.1.12
梦中
你不安分的手指，穿过时间的迷雾
你充满想象的手指，穿过诗歌的密林，一个孩子
坐在草丛中微笑，野花迎风飘扬
你站着，像一个失神的问号，路在哪里？
茂叶遮蔽天空，草尖上
露水打湿的裤管，比天气更加冰冷
你不想迈步，怕错过，又怕
重新回到这里，看不到那个孩子
你不再失望，树背后，明天充满悬念
当我醒来，发现这个世界
从未因一个梦改变，有些地方，在梦中也无法抵达
2024.1.12
追求
有人四十岁，放下锯子斧头
拾起画笔，宣纸上充满写意的一生
惊喜，传奇
有人十六岁征战，名扬天下
我三十九岁学习写诗
诗歌的水比桃花潭更深，比这个冬天
更温暖
在人间，给生活下跪，俯首称臣都是应该的
除此外，所有的卑躬屈膝
都毫无意义，是野草就站着，哪怕一场大火成为灰烬
向光而行——
2024.1.13
这个冬天不太冷
站在峰尖，高处不胜寒，挡不住的
我从来都在低处。
村子已没有过去热闹的样子，怀抱仍旧温暖
盘起来的葡萄藤，像极了父亲
佝偻的腰身
他们是最早的春天——
最惊心的依旧是，给父亲理发，这是一首诗的题目
鞭子抽在身上，大雪落下来
余温还在
走着出去，跪着回来，母亲门前的野草
站得高，看得远
从不嫌弃一个戴罪之身，
将头磕在地上
2024.1.13
村庄
这个题目太大，大到不管走到哪里
她都将我捧在手心里
冬日山野，草木挥动干枯的手臂，泥土张着嘴巴
欢迎远道而来的故乡客
杏树枝条上爬满红色惊喜，为春天
做的准备，也是给我的
老屋擦亮眼睛，父亲扔下手中的抹布
怒放的春水在深眸中，再次泛起
谁装饰了谁的梦，夜晚来临，许久不见的灯火
比天上的星星更光明
2024.1.13
我眼里的春光
我不敢活了，我怕活到母亲离世的年龄
我不敢活了，并不是怕死
她受尽折磨，经历过人间所有的苦难，才活了
五十七岁，我不敢超过她的岁数
直到看见柳树站在严冬，憋住一口气
树梢就红了，走向春天的路
将我悔恨的泪水，又一次逼回体内——
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
母亲活过了，她想看看嫩芽探出冻土的春天
春雪消融时，我打了退堂鼓。
2024.1.14
朴素
没有一首诗，可以写尽母亲的神通
尽管我写下了太多
正如怎样写，都不可能写尽母亲所受的苦难
羞愧的陷阱我躲不过，可是母亲
那么多陷阱，为什么就没有困住你——
瘦小的身躯如何杀出重围
至今是个谜。我已经疲于追求谜底
有些事没有答案
正如这首诗，没有结尾，这是好的
故事一直在我心上
流水一样，焦渴时想想母亲，迷茫时
想想母亲，风急雨骤时
也想想母亲，在这个片雪不落的冬天，想想母亲
2024.1.14
承认
遇见你，大雪就开始落了
不敢有大胆的想法，我担心惊扰雪花的美梦
再见你，杏花开得正艳，我不敢
相认，担心因着我的多余，让杏花过早得
落了，我不想做一个罪人
可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何日再相会，我的祝福是一株草
举着的露水，镜子
随时都会碎掉，惊醒无数颗星，让夜空
不再空
2024.1.14
一击
我惊奇于自己的执着，也惊奇于自己的无用
好在这个看似真实的虚拟世界
什么都能够容得下。比如无雪的冬日里
像春天的暖阳，比如黑色的风暴
比如一枚吞咽苦水的月亮，和月亮上结冰的山岗
天使何时出现，苍白的语言中
充满想象的部分已被扼杀，南飞的燕子
何日再回到村庄，沉睡的野草何时
将春风归来的讯息
递过来，我想以诗人的身份，给一个人
写一首诗，缺水的泥土
吞咽口水的样子，给我狠狠一击，除非
有一颗金属做的心，及白云
做的翅膀
2024.1.15
反作用力
黎明的星星留着夜晚看
霜花上的阳光
要及时享用，不要辜负脆弱的心
听闻春风已在路上，
桃花羞红了脸，籽种信心满满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
冬日，不想错过的事太多
梦中的遗憾
在现实中无法弥补，昨夜的犬吠
还在耳鼓上奔跑
求偶的季节，大地也动了真情
提早解开胸衣
谁种下眼泪，谁就拥有了整个春天
2024.1.15
栖所
从梦中惊醒，手中还攥着救命的冰草
生活中的悬崖，从来陡峭
更没有一簇枯草供我抓着爬上去，露水打湿
鬼火，夜晚的脸色从来沉重
哪怕月光如水，哪怕寂静如瓮，哪怕
远处闪烁的灯火
可以为我指出一条明天，命运的外衣
受潮了，我披不起
从悬崖上掉下去，渴望重新回到被惊醒的
梦中，只因那里有冰草
可以救命，梦中的灯火，从来不怕大风
2024.1.15
北风撩起裙子
我看见类似春光的事物
在眼眸中一闪而过，大野之上
四处虽一片苍灰，我相信
冻土下冲动的生命，已按捺不住
一展风姿。小寒一过
杏树、柳树，枝头上激情在燃烧
灯火盏盏，十里浓妆
沿着向北倒伏的枯草能找到家
二十里之内必有
炊烟，顺风而行像一股风
推开大门，夕阳
像一个孤独的老人，坐在山畔
忍者不落，等星星亮了
恰巧一颗落在窗台上，老屋春光明媚
2024.1.16
在无雪的冬日看见杏花
一回头，我看见杏花开了
漫山遍野的笑脸，认不出哪一朵
是你，点染过的雪
在无雪的冬日想起杏花
是否有抱怨的嫌疑
我分明看到了，有那么一瞬间
我听见了
花瓣上奔跑的露水，窃窃的
私语，我承认
我没有忍住，一些不知名的水，在深眸中
疯狂涌动
北风背着双手，向北而去
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草绳，扯着我的遗憾
铃铛在风中摇晃
2024.1.16
等一场大雪
她走了，寒冷是她留下的唯一礼物
一场大雪掩盖一切痕迹
今又逢严冬，我急需一场大雪，给我插上翅膀
炊烟最能安抚躁动的心
进村的时间，像烙饼的人掌握火候
脚步在雪地里尖叫
能让一个人在巷道口站上好久
不用挪身，雪落双肩。
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场景，寒冷的礼物
今年迟到了，一片雪花都没有
落，让我误以为，炊烟在等大雪才会飘起
2024.1.16
月亮从西边升起
月亮从西边升起，谁半睁着的眼睛
阴历月初，我并不想
一直重复去写，这孤独的深眸，要装下多少
黑夜的水，才能充盈肉身——
看在眼里的躲不过，它的一个月刚好
等于我轻盈的一生，
月圆是壮年，从素魄到缺角
许多人都不能像月亮
一样圆满，走着走着就散了，埋在大雪中
比月光温暖些
2024.1.17
一个人的能力有限
喜欢黑夜，与喜欢大雪
有同样的理由
平等，这个词没有绝对效果可用，遮住与盖住
都能让那些创伤与溃疡
不那么明显
比如凌晨，扫大街的环卫工，和在垃圾箱
翻找生活的拾荒者
最意难平的是站在村口
等人，黑夜与大雪
都无法掩埋，仿佛一道凸起的刀疤
让黑夜多出一道闪电
让大雪多出一条无法缝合的裂缝
2024.1.17
温暖的
很久不追寻关于温暖的诗。
这个冬天不太冷，更要紧的是泥土干透了
冬麦已等不到春雨落下来
哪怕温暖提前到来，又能改变什么
好比暴雨狂风肆虐过后，
温柔的小雨，又能改变什么，阳光的金丝线
又不能缝合伤口
温暖，我想写下的词语
在这首诗中，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
2024.1.17
不是雪
没人能解我的忧愁，在这寒冷的冬日
没有雪，黎明的灯盏
没有生气。这应该幸福的一天
榆叶梅迸出新枝
柳树拍打着火焰的翅膀，似乎是为了告诉世人
不醉一次，就不值得春天
宠爱，霜花成为露水，我掏不出
合适的词汇呈现
一个人坐在寂静的黑中，垂下头，我
什么都不渴望
雄鸡一唱天下就白了，我知道
那不是雪
2024.1.18
膝盖弯了就要跪下去
当我转头，所有事物都斜着，我确定
这不是在梦中。当我回首
一生都是斜的，我确定，这不是提前策划
所有事物都如此模糊，我看不清
风，是如何穿过脱光了
衣裳的枯枝，像赤身裸体的人
站在严冬，冻僵了
不说话，来自鼻孔的呻吟，将我从幻念中
拉回现实，我发现
躺着写诗不是我想要的，颈椎又不允许
时间久了，人也会弯
不想将这些笼罩我的黑暗，当成魔鬼
膝盖弯了就要跪下去
那些站着的事物，多么让人崇拜，也仅仅是
用眼睛看看，什么都不能改变
2024.1.18
搁浅
是的，我已疲于去说，久旱的村庄
冬麦焦渴的嘴巴，冒烟的嗓子
喊不出救命，老天爷瞪着眼睛一片雪花也不落
像两个仇人见面，枯草在风中
写着诉状，天大的状纸，没人敢接。
天道如此，世道亦如
故事里也有逆天行道的英雄，终究不过是
一片落叶，飘向荒芜
我一直在诗歌中，力求改变这种困境
我的船已搁浅，命运的帆
撑得再大，也不能无水而行。
2024.1.18
创作后记：我站在大野之上
无雪的冬天，一事无成的人，应该感到愧疚。遗憾的是天空日日光明，夜夜晴朗，可怜满天的星星，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我站在大野之上，仰望天空，眼里的水再多，也不能救活一座村庄，也不能让埋进土里的人站起来。
愧疚比天空辽阔。
又能怎样，跪下去也能给泥土叩头。想起在一场大雪中走失的人，这个温暖的冬天让人无所适从。
如同春天里百花不开，如同秋天里粮食不熟，耕种者的失望天空不会懂。
这个冬天不太冷，让我觉得不真实，像一个变了心的人，对自己的爱人没有尽心。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天不下雨，天不落雪，人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哪怕是站在阳光中，也不觉得温暖。正如站在村口等归人，母亲的失望要比我等一场雪更甚。
春天快来了，雪还没有落。花儿要开了，我却早已身处温暖中，让春天早早失去了悬念。
2024.1.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