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很黑
月亮瘦成一道闪电——
我并不记得这句出自哪里。凌晨观天象
月亮像一个人的眼眸
半睁着,人间是不是它想要样子。
北风提着刀子横行
捡垃圾的老妇人是否能在
垃圾箱中翻出
一枚银锭子。我忍不住抱怨
这该死的寒冬,何日
才能放下王权,将一个美好的
温暖的江山让给春天
浓霜在脚下尖叫,听得出反抗
像极了一个人的呻吟
抬头再看,那眼眸竟然如此空洞
2023.12.7
大雪日
一粒雪都没有落,这并不晦涩
在又名大雪的日子。
苍灰色山野,枯干的草木,在等一把火
寂寞的泥土在等籽种,
村子在等脚步。我什么都不等,
喜鹊远飞,空巢在等鸟鸣
日出是谁挂在山头上的红灯笼,
夜晚的饥饿感还在
胃里反刍。谁的一生总有读不懂的几日
我有捅破天的志向
缺少捅破天的工具的确让人失望
这是自废的日子
不吐不快,却又喷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词语
2023.12.7
斑斓
我的人间是黑暗的深渊
习惯伸手不见五指,我也一样如在白昼,
依靠鼻孔触摸,依靠气味辨识
诗歌中有我的存在,斑斓的诱惑
常常令我迷失,常常令我
清醒,这并不矛盾,当我的大脑皮层
进入兴奋状态,我依靠
手指,在屏幕上跳舞,拯救
词语的命运,比拯救我
更精彩,我是光,在没有影子的环境里
我行走自如,方向灵敏
百花开放的花园,并不比草木遍野的荒原,更斑斓
2023.12.7
被我写旧的月光
陪我走过多少个凌晨,时至今日
倦怠得睁不开,目中无光
眯成一条缝,我就知道是月底,诗还未写好
一首,天空中漂浮的泡沫
不懂人间清寒,寂静像一只瓮
四周,漆黑在抗争
一截枯木站在浓霜镀银的街道上
知道春天来了,也不会
发芽,却还是渴望能早一日看到春光
月光坐在心上
湿漉漉的诗我一句都写不出来
谁的眼泪像流星划过
广大的天空中,只有一枚残月,愿意照着人间
2023.12.8
幽谷
野花打开心扉,交出全部春天
深入一座山内部
探查地下宫殿,根须能完成的,人的目光
无法触及。我一直想学习
古人,隐居茅舍,穿过山谷的风
踱着方步来,摆着腰肢走
万物沉醉其中,心上的密室从不
对外开放,谷中不生
百草,不开百花,忧郁的骸骨立起来
篱笆无限延长,拒绝和解
拒绝阳光
2023.12.8
空巢
空巢不是鸟巢,空巢也不是无人看护的村庄
春风的快刃已裁不出新柳
长满杂草的田野上,风打不出漩涡
空洞的眼眸中
粮食通体充满失望,独守老屋的人
谁能读懂他,烟头上
忽明忽暗的灯火,是否某种暗示
蝴蝶成为蝴蝶要经历脱壳
空巢只能成为空巢,不过一堆点不燃的柴火
2023.12.8
当枯萎钻进骨头
我已疲于在纷繁的人世中
寻找可以读懂的暗示,也疲于在风中
读取莫名其妙,欲望无止境
一条河隔开两个世界,我是没有
神通的人,也无法像野草
可以一年绿一次,当枯萎钻进骨头
多光鲜的一生也要经历
一场大雪的审判,自毁不是我的
追求,而我这月光的孤儿
最终也不过是草叶上,不留痕迹的露水
或凝霜,不可重生
削发为僧不过是为了躲避,人世
纷纭,我是另一个我
站在大地上,与埋进泥土,都不可能成为草木
2023.12.9
最好的诗在往昔
想一首诗,众神在其位
赶着羊群下河沟,碱蓬萎蕤的黄昏
流水向北,落日向西
时光转换,我之非我,诗之非诗
欲言而不得要领
诗还未来,晨光爬上岸沿,此刻
我将文字当成羊群
寻找一条河沟,这纯粹的
一行诗,与我有着
清晰的界限,众神不在其位,我想止住
在纸上奔跑的手指
清寒给的巴掌,我不认为是教训
好的诗歌不必去写
大野之上,风中飘荡着鲜活的气质
我无法还原当年,也无法
将这些酸涩的文字,烧制成铺路的砖石
2023.12.9
空中楼阁
三十九岁,我想应该写诗
成为一个诗人,在又黑又冷的底层
渴望刨出一缕阳光
身无长技,手无块砖,好在
满天星辰为我所用
好在满山草木骨头够硬,作为椽檩
足够容我栖身,霜雪
榫卯,冬天还在,社稷便不会
垮塌于顷刻。春天归来
白日梦也是酣畅的,我身在底层
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大不了,从零开始,脚下还有星光可踩
2023.12.9
这个与历史众诗人杠上的诗人
风再大,流水从来向下。
吹弯的脊梁,还是脊梁,双脚踩在泥土上,根就还在。
谁的梦想不是一只蝴蝶
一场大雨吹出的沟渠算不得河流。
荒野之上,寻找良方
在别人的简历中淋漓痛哭,感叹世事
不公。在自己的世界里
做一只蛹,生出翅膀要什么条件
触摸生命要从内部破壳
再温柔的秋风,也是一把快刃,要落的
和要死的,谁都无法改变
成为什么是宏大的命题,历史众诗人
并未给我答案
在某种错觉中我立于不败之花上
2023.12.10
我开始明白黎明
我开始明白黎明
并不存在,在我真正了解黎明后,黎明并不是我的
我和我并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浑身枯色的丧家犬和一个追求黎明
想将黎明占为己有的圣徒
之间隔着一个黎明。生活还要照旧
节能灯与街灯形成的
错觉,将我置身于一个光明的环境中,巨大的寂静
加重我的疑心。一切都会远去
太阳会升也会落
我身处黑洞一样的宇宙中,试着成为一粒
尘埃。
2023.12.10
当我停下来
当我停下来,诗歌就会消亡。
在春风中颤抖的柳枝,也一样会跟着消失
死亡就在身边。
那枯萎的梦将带走我,生活的
一部分,在流水中
我看见的因着美丽而颤抖的事物,也一样
会淹没在浑浊的淤泥中
我的口齿已不伶俐,甚至我已无法分辨
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去
可那浑浊的声音,一直伏在我的肩上
不停地说:你之所见
正是你之所是
2023.12.10
像雪花一样爱这人间
“雪花不算花。”
我已疲于辩论它们,是不是花
当精灵扑向人间
这世界已被爱包裹,至柔的成熟的拥抱,一次献身,足够
让黑暗的事物变得光明
一次死亡,春天才有勇气吐出真心
阳光下,它们开着
它们衰落,融入泥土生根,这就够了
缄默是它们对死亡的
抗争,也是对重生的渴望,这不是
悲伤,微笑就好
不需要同情,当四周变得一片寂静……
2023.12.11
我并不想批判
我也有过曾经,将一首诗的标题
尽可能写到无限长,
以为这很时髦,以为这可能是某种创新或高深
莫测的技法。直到我读到
布考斯基——
“现在,如果你教创作,他问,你会对他们说什么?”
学习、跟风,无错,并不高尚
有些可耻,走在别人的路上以为是自己
独一的风采,致无知的我
必须用很长的标题,直至惊觉,走出困境。
2023.12.11
谁的诗就读这几首
将无知的片面认知当成个人真理
或当成个人经验,我并不认同,若是当成真理经验
去传播,的确是无耻行径
我的耳朵里容不下,任何杂音。正如
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嘴巴选择缄默,因着这样的人越来
越多,而他们沾沾自喜
像在无人之境中,站在聚光灯下的人,看不到
自己的短处。花园里的玫瑰
开得娇艳,可有人偏偏喜欢秋天菊花遍山野。
2023.12.11
我是人间寻常客
人生不必行万里路,也不必读万卷书。
茅舍一间,足够遮风挡雨
有人费力一生也未将一生刻在碑上,有人尘埃一身
粪土也是黄金。我是人间
寻常客,在寻常的冬日写寻常的诗
不必用那奇怪的词语
引经据典也不一定是高尚深刻
古书上说的风水
今日临摹,也不一定就是宝地,当悲伤
跌落,该笑的时候就笑
该爱的时候就爱。
2023.12.12
充分准备
这干瘪的诗题,挤不出一滴泪水
应该哭一场,在一纸诉状
天下落雪的冤情中,在苏武牧羊的十九年里
在老天爷给母亲戴着重孝的
春天,我还未准备好,像一场幻觉
要有足够的耐心
在我忍不住想哭的时候,随时
都能够让大雨
滂沱
2023.12.12
凝神
玄鸟出而天下安,在于凝神
可惜村子已不聚气,只有一束火焰还在
坚持,粮食涅槃的希望
父亲手指间的香烟,不断地熄灭
不断地复燃,最亮的
星光,这不是幻觉,可惜灯油快耗尽了
屏住呼吸,村子的夜晚
大面积的寂静,比虚无更可怕
伸开翅膀,老人鼻子均匀
窗外的黎明,正在起身,托出一轮红日
2023.12.12
像蚂蚁一样
该冬眠时冬眠,该出洞时出洞
预知暴风雨。人类失明的眼睛看不到地下的黑
在微缩的疆域中执行严格的制度
扩建,壮大,不必在意影子,不必拘泥于
黎明的篱笆或上帝的威力
如果饥饿,草叶泥土都可以续命
没有粮仓或教堂,活着或死去
一条单线足够破除所谓天堂的诅咒
安静地根须下,世界
充满想象,没有梦境也没有遗忘,大雪
一落,整个世界如此安静
看似幽深的监狱,作为人类所谓的命运安排
2023.12.13
飞行术
感谢嘈杂的城市还能给我一隅
安静的角落,供我写诗
在哲学的迷宫,万物有万象,万象皆阴阳
理性的飞行器停在水边
这不是蓝图,感谢立起来的石头
让缩水的爱情重泛波浪
凿子无法破解的,大火也只能留下灰烬
没有人能读懂桃木体内驱邪
避凶的符咒,感谢面善的春风
让落在露水上的月光
有了成为朝霞的艺术之梦,十字架上的一千零一夜
比一本书的名字更长。感谢词语
给我无穷的音乐感
这不胜枚举的珍宝使我对神秘的未来,充满
花朵对春天的渴望
生命的长短,并不能决定智慧,感谢
丰富的幻觉给我,星光
灿烂的旷野
2023.12.13
执着于自我感觉是这个时代的病症
时代的审美,仅仅是一面镜子
它给人们一个完美的自己
皇帝的新装,招摇过市的开端,推开黑暗的
文学的大门。一丝不挂的美
正如这首诗的前半部分,用到了两个
成语,自我感觉良好
骑在树上的萨贺芬,天才的高贵,并不能融入
这个世界,相信灵魂
相信动植物也有属于它们独有的情绪
油画上的菊花开得真艳
比文字中的更让人觉得真实,没穿衣服的人
只看到了别人不敢说的自己
2023.12.13
另一扇门
我应该下地狱吗?
浓霜细雪深寒的黎明我应该写一些光明的事物
脚下漆黑,全是陷阱
该如何躲避,空洞的天空深如眼眸
这一生我所做过的愧事
像一把把利刃,围成深渊,在其中的我
并未想着逃不出
该来的总会来,认命吧!
如果冬天的雷声
愿意落,请在我写完这首,再给我
三天时间,让我忏悔
给出现在我所有诗歌中的人或物
他们不应该悲伤
我将带走所有的黑暗,让清风吹,让阳光照
2023.12.14
断想
大风吹落的大风不会还回去,大风没有悔心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粮食压垮的脊梁,粮食撑着——
的确是奇迹。由此论断
这世间最硬的骨头,符合条件。可惜了
耕种者走到尽头的光阴
还能坚持多久,大风吹过田野
野草怀揣大火说着
只有泥土能听懂的说辞
该是回去的时候
我的双脚钉在他乡的水泥中,大风
拔不出来
2023.12.14
村口
白杨树上的草窝,什么时候没的,我只记得
它的过去,喜鹊叫声茂盛的
那些年,比村子里的人声更加鼎沸
密不透风的巢,结实
经久,耐用。喜鹊什么时候
远走的,我只记得
突然的某一天村子就安静了,没有一点
征兆,毫无痕迹的那种
仅有的几个守村人,在夜晚吮吸月光
在阳光下做草木,站在大野
头顶露水是仅有的希望,根须深入泥土
草木终究是草木
失去与粮食的对抗,它们活得
毫无生气
2023.12.14
创作后记:另一种别开生面
原本要抒写空心村,给留守的老人一场别开生面的记述,在纸上生出一条活路。当我落笔,仿佛在揭一块伤疤,就不想再去触及。
幽谷空巢成了一种缥缈的意象。
当灵魂中的幽谷形成黑洞,想想我的一生,从生到死不正是应了那句,空巢留不住鸟鸣,黎明比不上孤独老人的深眸。
黄粱美梦也要一个人去做。
我便将幽谷想象成另一种斑斓,身在暗夜的人,吮吸月光,将月光当成温柔的怀抱,甚至比怀抱更加温暖。
正如,冬雪会化,春天会衰,花儿会落,秋风会尽,人世的长坡也有尽头,自己看不到。
不必纠结于此,蚂蚁一样地活着,活不成蚂蚁也无所谓。除了诗歌,我是没有欲望的人,也不好奇于这世道。
轻轻地来,悄悄地走,可是谁的一生有能像想象得这样,轻松,潇洒。
广陵散,无崖子,十面埋伏绝于今,大风续上弦音,在一个无端的梦里醒来,抛开一切,让心绪空着。
种花种草,旷野那么辽阔,我只守住幽谷。
2023.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