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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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的石头能刻写铭文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不愿意走出去
在荒原上站得太久，不知道还有绿植与流水
石头也有根
蹲在那里，哪里就是家，生出青苔
也有石头不死的心
人们爱石头，爱疯了就在石头上
刻字，写残缺不全的一生
一条路上，什么都会遇到，什么都可能
挡道，舌尖上的花朵
开在纸上，擦不掉，也不可更改
2023.7.24
一片叶子的根在大地
站在枝头，从理想的圣殿，落下去
一片叶子的根在大地
从春天到秋天，漫长的旅途
只为额头触及泥土
雨露与轻风都无法诱惑，也无法
改变一片叶子
走向大地走向归宿。万物一理
父亲这枚叶子
在人世的天空中飘了七十年，什么时候
结束这场修行
完全由他头上，大雪的厚度决定
2023.7.25
引力消失论
如果，有一天，地球失去引力
万物是否会进入无序状态，这是一个命题
在实验室不能呈现
无头的苍蝇，热锅上的蚂蚁
理解范畴最好的解释
准确的答案，母亲走后，父亲一个人
举着最后的炊烟
我们回家次数明显少了，没有章法
更为严重的，父亲
最终也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
献给泥土，炊烟跌倒
引力自会消失，我们就成了飘在
真空状态下的尘埃
回不去，落不下，更无法附着在其他物体上
2023.7.25
信仰之名
没有人相信，一棵草能撑开
一片天，更没有人相信，一个人的脊梁
比草还要硬，哪怕
弯了，也是一座渡人过河的桥
母亲走了，将最好的
留给我，行船走路不敢有半点懈怠
根在泥土中，就有希望
触及更高的天空，露水在叶子上
奔跑，我能读懂她的心
不必挽留，草一生的奉献就是为了
提住泥土向下，大野还在
一棵草倒下去，另一棵会接着活，绝不会
让春天失去意义
撑不开天空，就绿遍原野
2023.7.25
死有所去
再好的风景也留不住人，在异乡
一枚叶子，怎么落
都是要与泥土融为一体的。一个人走多远
根从来都在出生的地方
我为自己取笔名：弋吾。初意为
止戈少言。木头的钩子
挂在自己身上，故乡不松手，炊烟的
绳子，轻轻一扥
最硬的柴火，最光明的灯火。
这一生，不管如何
变换生存之所，始终离不开暂居两个字
不变的，从来都是故土
一颗慈悲心，什么也愿意包容，包括骨头与皮囊
2023.7.26
留用稿
经受过倒春寒的草木，根还在
心就不会死。逢雨而发
又是一道春色，成就一道秋景，一切
需要等待。善于沉默
善于将自己关在黑暗中，一言
不发的人，从去年
春雪写下的回信中等待发芽，一直
到今天，秋天快来了
又是一年树叶黄，秋风一吹
寒冷紧随着，无处
可叙，落叶没有固定落点，从嘴里
说出来的话语
在空气中尘埃一样，飘荡，也没有固定落点
2023.7.26
占卜辞
人比卦象变得快，抽象的卦辞不变
天地宇宙就在其中
不变应万变，包罗万象。从一而生，天下万物
皆在其中。同一卦不同的释义
同一题目不同的诗写，追求一，追求简
当矛盾不再
野草统一所有田野，村子
只在卦象中，无咎。
消失是宇宙论，也是矛盾论，卦辞无法解释
2023.7.26
偶得
想为昨天写一首诗，落笔画下
一个句号。犹记得还有
一些事未完成，一只充满疑惑的句号
道尽了，一切都是过往
今天还未发生，再落笔，一只逗号
道不尽。有太多事
后来都成了遗憾，而这个世界
什么都在发生，什么
都会从今天成为昨天，这一生，不过是
一个逗号，一个句号
亲手写下的，亲自去解读，去完成
抬头仰望，一朵云彩
在天空中游走，一会儿像一只鸟
一会儿像一棵树
更多的时候，它是一块抹布，为擦亮天空
2023.7.27
先知书
不可否认，但丁、康德、文王、杜甫
……
在我的意识与认知中
最伟大的是草。顶开冻土的草，报告春天的草
修补原野的草，成就西风的草
举起大雪与北风抗争的草，最硬的
长在父亲头上
从黑到白，从不认输。神力
想象不出。更为神奇的，那么重的雪
压不弯压不垮一个人
由此推算，更可靠的是脊梁，
春风一吹，最先直起来
感知埋在关节中，时刻都在叫板的风雨
2023.7.27
写照
由字到词，再到一行诗，长路
漫漫，写成后也不一定能成为一首好作品
无法预测的，把籽种
埋进泥土，从春天到秋天，也不一定
会有个好收成。父亲
在大地上写诗，一辈子相信泥土
相信粮食生来养人
恨不得将自己也埋进田里，他从不
希望传世。担忧秋收
哪怕老天爷以风暴，他依然以生命相待
2023.7.26
节奏
将文字排列组合成一行诗歌
比赶着羊群出山更难。写诗如同在岩壁上
凿刻，有危险地
看上去没有锋刃的词语，常常
会将人割得遍体鳞伤
因为喜欢，又愿意将自己交出去
写得越多伤痕就越多
从来没有一声巨响，能让一些人
回头。我是空气
在人间存在，却又看不到摸不到
我的艰难不是排列
如果是一片叶子，落地也会有声响
2023.7.28
草木谣
春天生一批，秋天落一批。一棵树
不可能久活于世
生不出，无叶可落，生命自会
走到尽头
我敢断言村子的未来，也会
成为一棵走到尽头的树
没有人出生就不会有人离开，走上绝路
草木的回答简洁
无非是生，无非是死，站在
哪里，一生都不会
挪动一寸
2023.7.28
落叶如己
终究是要落的，这是命运。茂盛的一生
挡不住秋风提着的利刃
辉煌的一生，也没有声响——
成为粪肥
泥土是最好的归宿。下一个春天
再盛大，和一片落叶
没有多大关系，站在枝头上
就应该笑
风越大，歌声越嘹亮。
2023.7.28
遗憾
明月像一个疑问，悬在天空
从西向东，圆了又缺
一片飘零的叶子，如何落在家乡的泥土上
这条路要走一生也不一定
圆满。想想举着灯盏的野草，春发
秋枯，露水碎了又圆
坐在霓虹灯下，仰望天空的人
篱笆锁不住流水，将月亮
看成一滴露水，不敢低下头，他的担心
眼泪掉下去
回家的梦，就再也难圆了
2023.7.29
祝福
十二年，有多长。没有一把量具
可以测量。百米跑道
这才是第一站，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孩子
后面的路一个人走，面对
什么，都是面对自己，心上的魔鬼
我希望，春风保佑嫩芽
大雪保佑泥土。籽种一旦打开翅膀
天空与阳光都是你的
站在山巅，你是你自己，最高的峰尖
2023.7.29
触摸天空
我坚信，能从诗歌中刨出水源，能从
词语中取出火焰，能从
石头中取出盛大光明的春天
宣纸上落墨
动笔成定式。石头铺路，喊疼的
从来都是踩在石头上的人
将石头埋在其中，一首诗比石头
还硬。若要暖热一块石头
把它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有水有阳光
石头上也能生出草木
2023.9.29
回乡见记
父亲在田里，扎胡麻捆。
临近中午的阳光，和父亲一样精神
一亩五分地，搁在雨水好的往年，也收不了多少
籽种，何况大旱年。粮食
依旧没有忘记，作为粮食的使命
父亲也一样，没有忘记
作为守村人的使命，哪怕一年到头
赔上籽种，甚至
颗粒不收，田块都不能空着
歉收是一种景象
胡麻扎成捆，像勒紧裤带的人，站在田里
2023.7.30
沿着女儿的逻辑发现新奇的思维
大山会迷路吗？
女儿的世界，多彩，迷人，悬念丛生。
人为什么触摸不到天空。
我们沿着山路行驶，山连着山
没有尽头。拥有
最高智慧的人为什么会迷路？
像一个永动的泡泡机
迷人的彩虹，总是要在，空旷的原野
才能看得更清楚
这条路，我走了无数次，
今天，又一次
发现前面的风景，如此新鲜，我从未见过
2023.7.30
致苞谷
一个个抑郁困扰的人，站在
烈阳下，缺水使它们垂下头颅，裹紧
草色的外衣。绝不会
投降。父亲种下的苞谷，拥有
父亲的脾性，宁死
也不愿意认输，一生不服输的人
哪怕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也要站着生，在苞谷的字典里
跪着生比死更难受
父亲从不让我们难堪，至于站多久，全由老天
决定
2023.7.30
诗的另一种呈现
长河。大漠。孤烟。我喜欢
在无人的旷野上——
一个人行走，累了，席地而坐或躺下去
仰望，天空是我的被子
大地是我的褥子，星星落在野草上
我的露水的灯盏一直亮着
轻风唱着催眠曲，我暖热的石头，能读懂
我内心荒芜的春天。
时至今日，我还未到过大漠
也未看过长河
孤烟是一道分水岭，母亲走后
一切渴望都成了
幻想，不喜欢出门的人，荒草堵住了去路
2023.7.31
自然是最难抵达的境界
糊窗纸一旦捅破，窗内窗外
没有区别，难堪不必
隐藏，美好也不必隐藏，窘迫是另一种
精神深处的缺陷
虫蛀过的杏子，从外面很难
分辨，掰开杏肉
是一种幻灭，平添一分失望。往往
令人心寒的并不是
所见的真相，从一朵雪开成
枝头上的杏花
漫长的过程，无法预测的明天，够不着，又捅不破
2023.7.31
此刻
当我将目光投向田野，大自然多了
一种肯定。多好啊，我还是有用的人，花草树木
接受我的赞许——
这和大雪肯定我，有一副硬骨头
是一样的荣耀。
此刻，父亲盯着他的苞谷，卷紧的叶子
站在烈阳下，坚持
走向秋天，粮食的使命是养活人，
哪怕大旱，哪怕沥干水分
也要掏出黄金，这是父亲与粮食的荣耀
2023.7.31
伟大的……
野草与粮食，谁是春天的觉醒者
谁是大地的执掌者
答案是野草，毫无悬念。这是一场白刃战
抬头向上，即接受了挑战
不需要耕种，站起来
天空就是野草的，纵使春绿秋苦
父亲这株老品种粮食
挨着草，就有了野草的习性，站着
不倒，怀揣一把大火
伟大的事物，必须献身，也不一定
能够野草一样
给人安心的理由，看过父亲，知道该怎么长
2023.8.1
补缺
背着秋阳，走进父亲的胡麻地
歉收的粮食也能压弯
他的背。我是缺少雨水的庄稼，始终
没有撑开，他想要的天空
他不在乎，即使这块田，周遭长满了
野草，围出一座牢笼
他也没有放弃，清理干净地里
疯长的杂草，株与株之间
太大的空隙他用自己的影子填补
我站在其中，他露出
硕收的笑容，仿佛这块田里又多了一株胡麻
2023.8.1
创作后记：向上的理由
一个人不论走多远，哪怕客死他乡，心上的归宿，从来都在生养地。
一枚叶子不论怎么落，它的根始终都在泥土，哪怕中途夭折，偶遇暴风骤雨，都不能让它脱离融入泥土的事实。
泥土是一块充满魔力的磁石，多少人远走，多少草木渴死了也没有动过离开泥土的念头。
以信仰之名，我从未有过停笔的想法，因着诗歌是我的泥土，供养一株草木。有没有成为一把大火的可能，都是我的渴望在生长。
触摸天空，草木向上的理由。
正如人活着不只是为了去死，生的过程才是美好的追求。万物难免一死，能够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夫复何求？
我是一个小人物，半生没有生出过太多追求，对于诗歌，我的确倾尽所有，像顶开冻土的野草对待春天，哪怕倒春寒也在所不辞。
就这样走着吧。
至于明天，也只是渴望的一部分，实际上，一株草要走过今天，明天才有希望。我选择像梵高一样，将最好的留给诗歌，留给今天。
如果有一群乌鸦从头顶上飞过，我就将它们写下来。
2023.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