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的哲学
在我的村子里,流水向下草木向上
亲人们居中而立
在我看来,诗意的哲学
有着理性地表达
多少眼泪汇成终年不枯的河
冬天里结成冰,说出
全部的挚爱。冰雪融化像我燃烧的爱
这幼稚的比喻
如同苦水河从不畏惧
明知道揣着一腔
苦涩,依然不停地向前奔跑
它相信,苦流尽了
剩下的就是甜,我相信冰雪消融,春天就来了
2022.7.11
草根从来没有放弃探究泥土
泥土中的秘密,草根最明了。像对另一个人的
了解,草根无限向下
草叶无限向上,深度与高度
完全由生命决定
月光的触手洒下露水,阳光负责
收起忧伤,我拭去
你眼角欲落的泪,把几片云彩
涂在你脸上。彼此的心
最明了,草根钻进心上有多深泥土最明了
轻风摇动草叶
动人的笑声,从来动人,从来毫无修饰
2022.7.11
走过那片麦地
我始终认为,也真实地以为,麦子
在我的生命中,扮演着
尤为重要的戏份。快乐,欢愉,甚至永恒的光明
在麦子地里,母亲在左
父亲在右,我的镰刀收割月光
收割星星的许诺
犹如收割麦子怀揣着的慈悲。在今天
走过那片麦子地
当年在露天电影的幕布上,重复不断
2022.7.11
当我写石头
石头本身没有错
世间万物都没有错。把脚踩在石头上的人
也没有错
当我写下石头,希望
石头不要硌脚
不要在蓝天透亮的清晖里
做龌龊的事,让我
从此抬不起头。脚还要受罪
天空中盛开的花朵
无骨的身体,适合我的怀抱
在我的童年很少
也几乎见不到一块石头
偶尔割麦子
在地里能碰到一小块,视为珍宝
2022.7.12
晨曲
小鸟唱着什么,我听不懂
曾经我也是能用三枚铜钱排列命运的人
今日是我的天气
阳光失足,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无法改写一枚叶子
无缘无故地飘落,微风走过,身子
抖了一下的
大都是一些微小渺小弱小的事物
暴风撕不开天空
巨浪终究还是会退回大海
我抓住一根稻草
把自己掉在悬崖上,风过耳,雨过腮
惊鸿过目,枯草擎起
闪电,光明与我作对时,我乐意奉陪
2022.7.12
骄阳如歌
人们在麦子地里
前进。像是在攻打城池,骄阳如歌
大地举起黄金
母亲是五谷,而粮食
从来单一,这
在当时看上去的确让人幸福
比吃馒头更让人
感到满足,母亲的眼神
像冬天的火炉
像夏天长满水草的泉
阳光有多大
阳光的毒有些人无法接受
麦子需要镀金
怀揣大雪,粮食先献身,大地裂开纽扣
2022.7.12
给最后的守村人
希望是草尖上的露水
我经历过,我明白那些人的想法
并不是固执
在我看来是一种高尚智慧
在最后的村子里
耕种春天,收获秋天,接受冬天
大雪的敬献,不管
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留下来
的人只管守住
粮食的底线,守住打开明天早上钥匙
一把镰刀与五谷
对峙,彼此解救,无非是
留住粮食
把深陷淤泥的命运,解救出来
2022.7.12
渴望
星群失色的夜晚,藏着火山
喷发后的熔岩
当阳光擦去叶瓣上的露水,清透的新世界
一点点长出来,成就
需要向上向下
像一株野草,抬头是广大的天空低头是辽阔的大地
牧羊人正赶着蚂蚁,走向孤独
草原深处,他
留下来的吟唱多少人在试图模仿
刻在骨子里的流水
如同凿在碑石上的铭文,青铜装裱
没有邮戳的信件
无法抵达,在特殊的日子里,隔着空气
也能闻到粮食的清香
而我,始终读不懂一棵草噙着露水的私语。
2022.7.13
重见光明
阳光从麦穗上升起
镰刀割倒秸秆,麦子欢呼
解开胸衣
走向春天走向光明
希望是叶瓣
上的露水,心怀慈悲,手握镰刀的人
我的父亲胸怀露水
从来不伤害同类,从来不
以镰刀为霸权
他从来只对付老天爷,或者
对抗,从来不认输
春天会给他和粮食提供
重见光明的机会
麦苗掌控雨水,他掌控春风
2022.7.13
一路繁花
我说的密度有一些大,甚至于
几公里能见到一朵
也不算食言。我常常这样告诫自己
走在归乡的路上
波斯菊迎风摇晃的头颅
像一个人站在路边
不停地朝我喊着,仿佛是兴奋
仿佛是告诫
我不去读,一路向前,我相信野花
并不会对付我
更相信野花站着就是为了
对付孤独
它们站成了路,站成了灯盏,站成了方向
2022.7.13
本相
我的绝望从来如此。
我的悲伤也如同我的绝望,从未减轻。
对一棵冰草的说辞
而这个世界上,总是要有人幸福的
站在天地之间,一棵草
便是顶天立地的,我是没有出路的
正如同蚂蚁,大多数
时间里是见不到阳光的。
我常常对自己说
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做一条狗。
2022.7.14
不朽
英雄的灵魂,父母的爱
野草无所求地献身
麦子上黄金的阳光牢不可破,拯救者
掏空智慧,对付自然
与自然和谐共处,在泥土上
生存,在泥土上生育
所有生命的蔓延,都值得以碑石,立在人间
2022.7.14
空城
该走的都走了,预料不到的也走了
疫情如洪水,我是
洪水中的石头,扒住岸沿
与孤独为伍,亦为敌
谁最后耐不住就算谁输,我承认
在这方面有我的长处
这么些年,什么技能也没学会
倒是在孤独中
找到了如何与孤独共存的秘方
仿佛可以治愈某种
无法治愈的病症,在我的世界里
可怕的不是空
失去信心才让人绝望,因此上
我把整座城装进
胸中,心跳还在,明天的光就不会错过
2022.7.14
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身穿白衣,试探咽喉要道
火焰的温度,为清凉人间,她们甘愿
囚困于不透风的牢笼
我的忧伤来自夜晚的黑,白雪的白
不敢用到可爱
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她们也是孩子
两个人面对一群人
没有胜算,乌云不退去,光明不会来
2022.7.15
晨光
这时刻,晨阳应该在西边的山头上
人间是一面镜子
太阳整理金毛,露出最好的状态。父亲喝过早茶
走在田埂上,洋芋开花
玉米出穗,鸟儿也急着把昨夜星星的私语
说出来,露水笑咧身子落下
叶瓣颤抖着接住,扑下来亲吻的晨光
回不了家的人,在记忆里
这样描摹,尽可能复原当时,一丝一缕都不想错过
2022.7.15
音乐中紧张的气氛
疫情不出现拐点。人心就无法安稳
音乐中紧张的气氛
更让人不安,相信黑暗终会褪去,光明从不会缺席
需要走过一段没有灯光的路
在紧张的音乐氛围
人们的不安,和我的躁动有同样的拐点
好的方向是流水向下
野草向上,举着露珠的也是好的
希望是一枚嫩芽
雷声,闪电,暴雨,必需的经历,成熟的拐点
2022.7.15
粮食噙着泪
似乎忘记了,露水坐在粮食上
楚楚可怜的样子。多少有些雨就能活,父亲说
粮食知道,它们的使命。
想起养活人的,在母亲身上
体现得尤为透彻
她眼里常常含着水花,像粮食噙着泪
那么瘦小的身子
也要顶起一头黄金,眼里只有我们
像一株麦子,只有称号
在今天,我们除了仰望,还要跪下去,献上膝盖
2022.7.16
但愿
晨光落下来,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但愿这只是一场风暴
但愿鸟儿的鸣叫不再与寂静共存,翅膀要与喧嚣对立
早一些自由地迈开双脚
蚂蚁能够不受侵害,可以倾巢出动
重新搭建它们的王国
在我的村子里,熟透了的胡麻举着拳头
向耕种者宣誓,压榨它
取出命中的油水,肯定光阴的成色,但愿十足
2022.7.16
想起一个人
他穷困潦倒,死于胃病
实际上应该是癌
五十有二就绷直双脚不再挪动,实际上
他只有一只脚,另一只
塑料的,套在一根不锈钢管上
这样也好,恨他的人
放下了刀子,念他的人放下了石头
离开泥土,最后一把
人生撒入河水,从此,他就是一个
极其富有的人了
拥有大川,拥有流水,拥有天下粮仓,不再挨饿
2022.7.16
瘪洋芋
几乎干透了,它还是生出了
一粒指甲那么大的
小洋芋,也算是一种报恩的态度。一粒洋芋
不见一簇土壤,不见一滴水分
也要在人间留下籽种,明知道不可能
活下去,还是努力地发芽
像一个人明知道会死,还是要把足迹
留在沙漠里,生命就是这样
既然是要生的就从来不害怕死去
耗尽浑身水分,生出一粒
不可能活下去的洋芋籽也没有放弃,传承与延续
2022.7.17
长物
身陷囹圄的人,很难有灵感闪现
心不静,诗如何能动。
如同身跨千里马,四蹄深埋淤泥,无法脱困
在这方面,我还是有过人
之处的,越焦躁越有矿藏可挖,我把这
当成一种无意识形态。
得益于我的母亲,当年几乎揭不开锅
一碗浆水洋芋配紫色花
她也能做成美味,大衣改小衣,我们兄弟
从未缺少一件衣裳
她的灵感和生活的希望来自哪里
但我知道,无法命名的
事物,需要我抬头仰望的事物,统称长物
2022.7.17
光阴不足
破败的伤口需要静养,需要时间
来缓慢地修复。我的城
大抵也是意识到了这样的窘迫,在疫情中
进去了休眠期,可惜
光阴不足,人一样心不定便无法安睡
死一样的寂静中
隐藏着多少天大的陷阱,无法
计算,连绿色也蔫了
挂在枝头上,像瑟瑟发抖的人,等一个怀抱
2022.7.17
活着
大丽花在母亲坟地里活了。像一个人
在极其恶劣的环境
撑开一片天,这是不曾预料的
阳山土干,种麦子那几年
几乎没有收成,后来种了更加耐旱的苜蓿
也一样没有什么起色
再后来,这块地就成了母亲的归宿
没有立碑,没有她的名字
春夏秋冬大丽花呈现四种模样
春天里出芽,夏天里开花
秋天里举起手掌,冬天里像一簇杂草
我们随时会献上膝盖
都能看到一个人一生中的某个时段,越发亲近
2022.7.18
麦子的颜色
黄土地的黄,父亲的脸色
笑容也是这样的
黄金的黄,在麦地里,赶趟的我们
最怕闪电落在麦穗上
熟透了的麦子,经不起
大雨亲吻,这爱
太深刻,闪电的烙印像生长剂
麦子站在地里也能
活。可是在麦穗上次生的麦子
长不成黄金
父亲的心一空,这一年的收成就空了
2022.7.18
创作后记:西北偏北
我的村子在西北偏北的高原上,世代以农为生。
即使那些年也出过一些人才,那也是祖上。
看看今天,以父亲为代表的我的族亲们,留下来还在务农的最小的也近六十岁。总有一日他们会我们而去,太阳从麦穗上升起来的场景也会一道被埋入泥土,从此不再。
这仅仅只是回忆。
流水的哲学,骄阳的歌声,统统代表了粮食的心声。当年秋天的田野上,到处都是盛景。
今天好多良田都空闲着。甚至于有一些梯田都成了野草的天下,看得人心疼,却又无可奈何。虽然我的祖国也曾有和我一样的担忧,一块地也不能空闲。
到底是现实没法改变,常常会想起过去春天的耕种,秋天的收获。以此来慰藉心灵,安放不安的灵魂。
我的父亲这一辈人,终究还是会钻进泥土里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土地该走向哪里?
答案不在我们手中,答案在村子里心上,在籽种心上,在一块良田心上。
我希望麦香涌动。
我希望像一株麦子一样站在地里,举起黄金。
2022.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