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彭老师(本小节有改动)
早晨洗脸照了照镜子,眼袋又大了。年前似乎还没有眼袋的,好多人都说我生得年轻。
不觉岁月催老了容颜!
彭老师这一节我至少写了五个开头。现在我决定照实写,有人说不能直面历史的民族没有未来。
小学毕业我未能考上中学,肯定不是成绩的原因。“听说今年考试第某名在我们学校!”进教室前就有同学议论。事后我想这个第某名只能是我,否则学校不会不提。虽说那时不兴排名次,但第某名毕竟是学校的荣耀。不提,只能是提了尴尬。
也许我忖度错了,占了哪位同学的先,拱手了。好在时过境迁,没有谁会再认真。
同学们拿到通知书后一个个走出了教室,终于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教室我失声问:“彭老师,怎么没有我?我怎么办?”
记得彭老师发完通知书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教室。
“回去吧。真想读书明年再来我班上考。”彭老师走出了教室,没有再回头看我。
我丢魂失魄地回到家里,大人并没有责备我,显然他们比我先知道了结果。
小小的船,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那时候我很爱读书。那时候我很想读书。但那时候我不能读书了。
我在镇子里游荡,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到王子喜和王治祥家里问他们回来了吗。实际上他们只能一个月回来一次,我知道,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去问。
两位发小还记得吗,那时你们没有嫌我烦吧?
那次相聚时谢生安对我说他小时候找王子喜玩,王子喜的父母就会不高兴,怕误了王子喜学习。我当时就想,王子喜的父母那时一定把我当作了激励王子喜上进的好教材了吧。
王子喜,当年我为你的今天作出过贡献吗?
我多数时间泡在镇上的文化馆里,文化馆里大多是老年人,那里有间棋艺室。一个整天泡在文化馆埋头读书的少年绝对是另类风景。
我至今还记得我在文化馆里读到过的王蒙小说中的句子:我坐在列车上,静听着车轮的咣当咣当声,这声音将把我送到北京,送到春节里。
那时候只要想读书,还是有书可读的。
终于又到了次年考试的日子。
记得那年下了场大雨,进我家的路泡在了水里。彭老师一手提鞋,一手挽着裤管进了我家,这个镜头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现在还有这样的老师吗?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们终于走出了那个令人迷惘的年代。人类社会前进的道路虽然曲折,却总能一次次在曲折中前行!
我插队后曾和王治祥去看过彭老师,他那时结婚了,住着斗室,一床、一桌、一椅,清贫得很。他为我们一人倒了杯开水,问我还爱看书么,我说找得到就看。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去看过他,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并不是我不想再见他,我不敢,我怕我会羞愧。
我退休后还是和高士兵去荷池一小找过他,他已退休回陡湖堤儿子家了,连电话号码也没有留下。我委托过高士兵打探他的消息。“我每天都会在邮局的院子里散步,你们来一定找得到我!”看来彭老师还是希望我们去看他的。高士兵那时还在陡湖堤工地上从事管理,陡湖堤离石首满打满算也就六十公里,但是我还是没有去看他。
去年有陡湖堤的发小到石首来,我和邓杏菊一起去聚了。他们一定诧异,我与他们差了一级,一直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聚会。
席间我问起彭老师,刘修华说彭老师已经不在了。我有点不相信彭老师已经不在了。但愿刘修华弄错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溟!
太高大、太深远了,彭老师不一定愿意听。还是为彭老师朗诵我们小时候的课文吧,彭老师听着一定亲切:
清早起来打开窗户一望,田野一片绿,天空一片蓝......
六、苏氏锅盔
仔仔细细地读了熊新明同学的《公安锅盔》:构思新颖,语言幽默,让我在品味美味时神回故里。谢谢了!建议同学们读读,也是一种享受。
苏师傅锅盔的烤炉好像就摆在学堂堤街的十字路口,下去就是荷池一小。锅盔也不贵,五分钱一个,但于那时的我们却好像是奢侈品,大人不可能每天给我们五分钱。我那时钟爱的小吃是两分钱一根的油条、两分钱一对的汽水粑(也可以一分钱买半边)、一分钱一块的娃糕。油糍粑的价格记不清了,不知是一分还是两分,应该是两分吧。这些小吃可以上摊点买,也有人提篮叫卖。“大脑壳,卖油货。不要你的钱,只把你的个大脑壳,剃成个两半边!”这首儿歌逻辑紊乱,不知所云,但我们那时候却百唱不厌。对我们的歌唱,大脑壳一般充耳不闻,只希冀我们买他的油货。
大脑壳姓李,也住学堂堤街,他有个侄女好像也和我们是同学。他旁边还住有一个卖炒黄豆的婆婆。炒黄豆用酒盅量,一分钱一小盅,两分钱一大盅,我时有光顾。她的生意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未曾停止,“政府特批的。”说来也怪,那时我们已经以黄豆碗豆为主食了,但我有时也还是要去买她的炒黄豆。
她的隔壁还住有一个卖乌龟肉的,乌龟肉不标价,随你意思意思,有时不付钱也可提走。“他只是砸乌龟壳卖钱!”但记忆中很少有荷池人白提过他的乌龟肉,“叫花子吃的东西!”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却没有看到他卖乌龟肉了。
我八十年代到荷池时苏远亮同学已经继承了衣缽,并且出于蓝胜于蓝了。锅盔色泽金黄、清香扑鼻,尝一尝,外酥里嫩。锅盔也升值了,一元钱一个。我买了两个,我一个,高士兵一个。我付钱时苏远亮同学讪讪地笑。高士兵在离开他后告诉我苏远亮同学身上有伤,疼得受不了医生就开了吗啡,“不想就成瘾了。”我的心隐隐地疼。
忘了他为何负伤了。苏远亮同学你现在还好吗?
我赞成熊新明同学的观点:现在的锅盔质量越来越差了,味道犹不可寻。我曾经要求锅盔店的师傅给我烤一个纯素的锅盔,我按牛肉价付钱,他说没有调料。我买了大蒜,自己在家调好了味拿去请他烤,他烤了,连形似也没有做到。遑论味道了。
我们还可以吃到苏家锅盔吗?那种清香扑鼻、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锅盔。我们记忆中的锅盔。也许它也只是在我们的记忆中存在过。
七、南口
如果你没有在睡梦中被呼唤渡船的声音惊醒过,你一定不是荷池人。或者说你一定不是八十年代前出生的荷池人。
北风呼啸的冬夜,睡意正浓,常常有过河哟,过河哟的声音飘在镇子的上空,持久而顽强。“又有谁家有急事要过河了。”母亲说。我一泡尿宕了很久,尿脬正发胀,懵懂地下床摸了尿壶尿了,又慌慌地爬上床蒙头睡去。因为有了半夜呼渡声,我改写了尿床的频率。原来我一直不清楚渡船为什么只能停在河对岸,现在我想那一定就是为了唤醒睡梦中的我们。
从三星楼下去约一里就到了南口渡口。翻堤就是河埠头。北岸的埠头至今没有变动,南岸的埠头,也就是荷池这边的埠头则随着季节迁移,上下幅度两华里。
现在五十岁以上的荷池人有谁敢说自己不知道南口,有谁敢说自己没有在南口坐过渡船。现在五十岁以上的荷池人又有谁童年时没有在晴朗的下午,在北岸眼巴巴地望着渡船。
如果你没有眼巴巴地望过渡船,你的家境一定可以。那时候荷池人的家庭经济状况,基本上可以用捡柴禾烧和买柴禾烧来划分。捡柴禾烧的家庭,家大口阔,大人多半没有固定收入;买柴禾烧的家庭,成员构造简单,大人有固定收入。荷池的家庭买柴禾烧的很少。
一到下午三点,北岸的柴禾担子就开始聚集。层岩叠嶂。层岩叠嶂啊,只有用层岩叠嶂来形容才贴切。人挤人,人叠人,柴禾担子叠柴禾担子。渡船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往渡船上挤,呼兄唤弟、呼姐唤妹,此情此景一直要延续到天黑,十几条船也忙不过来。我一直诧异,如此混乱的渡口,怎么就没出过一次安全事故,我们是怎么做到的,特别是在河水满满荡荡的汛期?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又特意回了次荷池。十二公里,八元钱,大约二十分钟,荷池桥一呼而过。返回时我特意走了南口,轮渡一元,在南口上车七元,还是八元钱。
站在北岸埠头回望,荷池河萎缩了,清澈明亮,安静得像条小沟渠。它甚至没有我插队时的沙场河宽阔,沙场河是内流河。真不敢相信中华鲟、白鱀豚曾经从这里游过。
上堤,堤下没有了记忆中的芦苇丛,南口镇房舍俨然。
我发现南口镇的主街垂直于荷池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