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区

卜会长写的小说《段子》在H市网络平台推出后收获了不少好评，卜会长口里谦虚，心里其实有点飘。终于H市调成了低风险区，卜会长就在班级群里冒了个泡，是不是聚聚啊？好久无人回话。夫人说就你能，你又不是群主。卜会长说总要有人发话么，现在交通都解禁了，群里还不该动起来？第二天梁子就在群里问谁见过左旋么，打他电话总是在通话中，这家伙前几天说今年五月份就到点了，又不着急了。财大气粗啦？

梁子在社保局混了个二级调研员，也不知到底调研些什么，年前左旋曾电话向他咨询过退休的事，他说你就到点了，我们都还差一大截？左旋说我跟你们不同，我是工人，我五十五岁就可以申请退休。左旋这样一说梁子才想起来左旋确实是可以套工人身份的，套工人身份特殊工种五十五岁就可以申请退休。梁子就说你过来办么，只要你材料过硬，不需要讲关系！左旋听了当时就挂了电话。梁子怔了半天，什么意思，大家老同学我才实话实说么，生什么气。梁子回拨了几次，都是程序化的女中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本来梁子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谁爱气气去。但卜会长在群里冒了泡，梁子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个泡。

梁子和左旋平时交往并不多。应该说是左旋平时和大家交往都不多。二十年前就传言左旋在南方办厂，这些年左旋才偶尔在群里冒个泡，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梁子认为他应该是担心同学找他麻烦，不愿意和同学们交往。

梁子他们那届中专生分到H市的有十几个，除了大马、律师左旋三个进了工厂，其余的都进了机关事业单位。大马和律师家在农村，进工厂自然是没得说。左旋则是因为父亲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大树底下有阴凉！在学校时左旋与梁子现在的上司夏丽就已配对，只是后来未能成功。有人说是因为左旋毕业后挑花了眼，也有人说是因为夏丽认为左旋终归不会有大前途。后说应该存疑，左旋一直风光无限，夏丽有后眼睛，能看到到左副县长垮台企业改制。再说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左旋现在还不是照样牛皮哄哄，风生水起？

H市的长江大桥年前就通车了，此前H市有个景点名声很大，国家级的保护区，好多外地人都来看过了。但仅一江之隔的H市却少有人去，景点太偏僻，来去得大半天。现在大桥通车了，单程不到一个小时，梁子认为作为H市人再不去看看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要不以后出了门人家跟你交流工作经验交流风景名胜交流人文古迹你怎么回答：我们H市什么也没有，或者干脆说我没去过？你怎么混的么，你到底是不是H市人？恰好景点的大马也在群里喊话：疫情控制了，大桥修好了，天堑变通途了，欢迎同学们五一来孤岛观光，我亲自给同学们当导游！大马早就混到了国家级的保护区主任，副处级，不像梁子到去年才混了个括弧副科级。支持大马，发展旅游事业，搞活经济！梁子带头起哄，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但真成行却坐不满律师的一辆七座车。这些人，还是命金贵啊！上了车律师调侃。

律师在工厂倒闭后在开了个律师事务所。律师有资格证，自任事务所主任，夫妻店自负盈亏，律师不怕查公车私用，群里有活动，一般都是用律师的车。梁子自告奋勇开车，车上了大桥夏丽说可以停边看看么？梁子口里说元旦前大桥曾开放三天专供市民瞻仰，局座不莅临检查，今天恐怕要费点口舌。但手上却还是把车靠桥边停了，对大家说车出了故障，拿了扳手下车装模作样检修。卜会长也要下车，被夫人扯了衣角。梁子鼓捣了一会见没人下车，就上来说车修好了。本来刚上车时大家还东拉西扯有说有笑，经此插曲就有了点尴尬。这马屁也太那个。好在通往景点的路坑坑洼洼，五菱车东颠西颠，卜会长就说这个大马还真是贪官不修衙门，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呀，想颠散我们几根老骨头？律师说烂路只有五公里，钱已经拨下来了，因为疫情工期推后了，以前到景区不走这条路，卜会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找到了话题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些H市近期要闻。五公里路颠完就是柏油路，景区嗖就到了。

梁子下了车张罗买门票，大马说我请你们来玩还要你们买门票，当然是我请客！梁子说还是我们自己买门票保险，你会替我们掏钱买门票，你肯定要以权谋私！将来你被撸了好让我们欠你一个大人情！大马笑着说我们还没有恢复营业，今天没安排人售票。你硬要买票就交我找人代收吧，每人一百。梁子说你这里有什么稀奇物件值得每人一百？说是说钱还是交了，心想总不会让我一个人出血。大马收了钱笑着说我们这里不对外开放，没有门票业务。本来我今天准备请大家上馆子，既然梁子要交钱今天就安排大家在食堂吃，算梁子请客。梁子看大家笑，知道上了当，作势要把钱抡回来。律师说梁子你今天算是捡着了，大马食堂的伙食你在外面两个六百都吃不到。“这狗日的大马这辈子就是运气好，天天吃山珍海味！”梁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大马这辈子也确实是运气好，当时进了工厂他自己也没想到还能有什么发展。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国家扶持乡镇企业，号召企业干部充实乡镇，大马就回乡当了个镇企业办公室主任，寻思就便照顾家里。乡镇级企业办公室主任其实有职无品，就是个办事员。梁子、律师当时也来看过，心里还为大马不值。鸟不下蛋的地方就一家七八个人的酒厂四五个人的酱菜厂两三个人的机煤厂。谁知还偏偏就大马这家伙成了气候，真是人生无常。

安排好伙食大马招呼大家上船过河看麋鹿。梁子说既然上了船不如就先看白鱀豚，下午再看麋鹿。律师说白鱀豚要下午才看得到，现在它们自己还在水底观光。梁子说你又不是白鱀豚，你怎么就知道它们现在还在水底观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律师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梁子还要争，卜会长说梁子你们就都不要拽文了，你拽不过律师，律师是近水知鱼性。看梁子还是不服气，卜会长就说律师是保护区的法律顾问，梁子就住了口。

上了岸律师说这才真正到了大马的领地。以河为界，包括河面都是保护区，诸位领导是先实地考察还是先听报告。梁子说你不要喧宾夺主，我们看大马怎么安排。大马说来我们这儿的客人都是先看视频，好有一个全面的印象。梁子说那我们也就先看视频。大马先给每个人泡了杯茶，然后开了投影。

蓝天白云，曲调悠扬，麋鹿在欢歌，白鱀豚在跳舞，讲解员的女中音不急不徐。屏幕上有个管理人员晃了几次看着却像左旋。梁子心中疑惑，看了看大马、夏丽却又都没事人一般。梁子认为自己看错了。

视频看完大家上厕所，梁子返回时从标本室的窗户里看到标本台上卧了条大鱼像个小牛犊，问大马是什么鱼，刚才视频里怎么没有介绍。大马说这是中华鲟的标本，现在已经绝迹了。绝迹了，梁子说现在好多饭店里怎么在卖中华鲟，一份好几百，难道是假的？大马说标本是白鲟，因为体型大，翻不过三峡大坝确实绝迹了。现在有人工培育的中华鲟，体型小很多。至于饭店里卖的也不能说是假的，饭店卖的是人工培育出来的杂交鲟。你能说它不是中国的水里长出来的鲟？真正的中华鲟和麋鹿、白鱀豚一样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吃、卖都犯法的。饭店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多赚几两银子。

管理人员开来皮卡请他们上车陪同巡查，看麋鹿。夏丽说累了，已经看了视频介绍不想再跑了，再看也差不多。律师也说自己一年来几回，既然夏丽累了我们两口子就陪她近处转转。梁子说卜会长不会也不看了吧。卜会长说我当然要实地考察，要不找点素材回去怎么写文章。会长夫人上了车小声说今天才看出来你们这位夏同学还这么作。卜会长瞪了她一眼，说你又不是我们同学！

皮卡车沿着河堤行驶，堤里堤外只能看到芦苇，堤内有围栏。卜会长问你们每天巡查么，还是今天特意安排？管理人员说是例行巡视，每天不断的。麋鹿还能翻围栏？麋鹿不会翻围栏，但不能保证人不会翻围栏。

梁子接过望远镜向围栏内瞭望，望远镜里有麋鹿在奔跑嬉戏，但真不如视频里看得清晰。梁子望了一会把望远镜交给了卜会长。你们管理人员里有一个叫左旋的么？梁子问。左旋，没有。你们都是本地人吧？也不全是，除了垸内原来的村民，也有外面招的。能进围栏里看看么？能。但进去了你们也只能远处看麋鹿，麋鹿听到车响就跑远了。

皮卡进了围栏在保护区内行驶，所到之处如管理人员所说麋鹿群早已跑远。有几个工人和他们打招呼，梁子留意到里面没有那个像左旋的人。

午饭真的很丰盛。律师介绍说银鱼、鱼肚都是保护区特产，百分之百野生珍品。出了保护区饭店里卖的都打了折扣：鱼肚是人工养殖的，银鱼羹是银鱼干泡开的，味道不是一个级别。梁子问我们午饭有中华鲟么？律师说这里是保护区，不是养殖基地，想吃中华鲟，你该早出生十年！梁子有些生气，说律师你今天怎么好像专门针对我。律师一愣说有吗，我再注意。大马举杯敬酒，说今天只喝酒，谈友情，什么真的假的都是白马浮云，不是我们老百姓操心的事。会长想接话，却觉得怎么接也不合适。同学相聚不该热热闹闹吗，姜子牙在此，百无禁忌？

大马拿出来的酒，是茅台！

大马你这酒不会只是个瓶子吧？卜会长找了个话题，一回神，还是说的真的假的。

我这酒是连襟送的，有发票！大马从盒子里拿出发票放到桌子上。今天不分男女，每人先三杯！梁子说我开车，不能喝酒，再说你一瓶酒每人也分不到三杯！大马说你放心喝，大不了喊代驾。我这酒也够喝！一杯不到两钱，二三得六，六八四十八！一巡半瓶还多两钱，两巡完了还多四钱。再完了我还有一瓶！梁子端起杯子又放下：你这一杯只两钱？

夏丽不等敬酒就干了一杯。

好，巾帼不让须眉！卜会长带头鼓掌。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们说我们人类搞保护区，把动物圈养起来，我们自以为是为动物好，但动物未必感谢我们？卜会长说。

动物没有我们人类的认知，只有生存的本能。动物根本不知道生命自由和种族繁衍！律师发言。

人类有认知，人类知道生命自由和种族繁衍？有人说地球也只是外星文明的饲养场，人类也是外星人研究的动物。

我们是外星文明研究的动物？

据说爱因斯坦和霍金最后都信了神学！

哎呀，人生天地间，弹指一挥间！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米和油！这些都是是科学家哲学家神学家研究的问题，我等凡夫俗子就不操心了吧。喝酒！大马总结。

喝酒喝酒！

六十岁不问官大官小，七十岁不问钱多钱少。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喝！卜会长又干了一杯。

你们还可以蹦三四年，我到年底就要找卜局报到了。夏丽也干了一杯。卜会长说你最小吧，离六十岁还有五六年吧？夏丽说卜局工作还是不够细啊，女士优先，我的退休年龄是五十五周岁！律师说不扯了不扯了，说好了今天只喝酒。你们再扯我就要为自己伸冤了。你们都要游山玩水了，凭什么我要拼到七十岁？梁子说你才是得了便宜卖乖，谁强迫你干到七十岁了，你六十岁退休国家不给你双工资！大马说你让他得瑟，到时候我们都退了，看谁还请他顾问！

大马，你这真是山羊肉？梁子边涮边问。

没有人回答梁子，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

咪到下午四点，大马问还能不能看白鱀豚？看！夏丽说正好让河风醒醒酒。

大马和梁子护着夏丽上了前面的船，卜会长和律师两对在后面跟着，两艘船划破了平静的水面。长江故道，河水清澈，蓝天白云，上下辉映，水面不时有飞鸟掠过。啊呵呵！梁子来了兴致，惊得滩上的觅食的麋鹿逃向芦苇深处。大马说正是动物交配的季节，梁子你这是成心要坏它们的好事？梁子说你不要欺负我，刚才视频里说麋鹿是七月交配，我记着呢！啊呵呵，梁子复合掌高叫，岂料那些麋鹿反倒停步观望，大概是判明了没有危险就又踱了回来，夏丽花枝乱颤险些跌入水中，大马赶紧扶稳了她。岂有此理！梁子说我们上午开车也追不上它们。大马说你以为它们真没有认知，它们欺负你不敢下水追它们！屁认知！夏丽说它们不过是条件反射，从来就没有人涉水捉过它们罢了！说了就要脱衣服下水。管理人员说管理处有规定，禁止游泳。夏丽看大马，大马点头肯定，夏丽才作罢。卜会长夫人说真不相信你们夏同学也有粗的时候，开始我还以为她只会作呢！卜会长说你多参加几次我们的同学聚会你就了解她了。

突然有几条白鱀豚跃出了水面，卜会长的夫人正在惊呼，前面又跃起了几条。工作人员把发动机熄了火，让船荡漾。卜会长的夫人拿出手机录视频，还要卜会长也录。律师夫人，另一条船上的梁子和夏丽也录了起来。

白鱀豚此起彼伏，争先恐后，似乎知道有人在录它们。

你们说动物是不是比人快乐呢？夏丽边录边问。没有人回答，这个话题似乎讨论过了。

大马，我和老卜退休了来给你当兵可不可以？会长夫人问。

要来就趁早！真等你们退休我也退休了。

回城时大马下车打招呼，收费站值班人员说晚上十点以后桥面上可以逗留。

一行人下车徒步走过桥面，夜风清凉，不时有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有一辆车放慢了速度，摇下车窗问他们是不是等便车，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加速离去。

这世上还真的是好人多！卜会长夫人说。当然！卜会长点头。

你今天又得意忘形了！

我怎么又得意忘形了？

喝酒时夏丽称你卜局，你竟然默认？

我的副局长任命通知下来半月了，还没来得及向夫人汇报。

那也还不是局长。夫人推了他一下。

是。但大家不是都这么称呼吗，口头提半级。

其实我认为你如果能来大马手下当个兵就很好。包我们福寿延年！

当然。夫人如果是组织部长就更好了。他们加快了脚步，大马一行已经在车上向他们招手。

明天，或者后天是不是要再找个机会和梁子沟通一下。或者，再组织个同学聚会。卜会长想。

是夜，一向不做梦的卜会长梦到好多白鱀豚在他周围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