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墩是我老家一带做房子时放在柱子下的石墩,有防腐和分散负荷、增大地基承载力的作用,过去稍微讲究点的人家起房子时都会用到的。现在社会进步,尚墩城乡都已经匿迹,观众想看只能是在电影电视里了。当然过去人也有叫尚墩的,就像人名带猫带狗一样,生命力旺盛,好养活。我曾经的一个同事就叫尚墩,人如其名,矮矮壮壮的,结实得很。
我这个人用老婆的话说就是一根筋,凡事都要搞清楚一二三四五。为了“尚墩”的正确写法和读法我竟然上了百度,但除了石墩再无条文。只能尚墩了。如果哪位老师知道正确的写法,千万不要怪我写了白字,学生尽力了!“尚”读去声,不是阳平。
尚墩来找我帮忙,为结婚,尚墩结婚。
我有点诧异,我并无特异功能,我还没满十八岁,整个一个愣头青,自己常常都找不着北,再说我和他也并无特别的交情。他只和我同过小学,小学毕业他就业我读中学。同学们可能会惊奇:小学毕业就什么业?真没什么惊奇的,那时候我们的毕业作文就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一颗红心好理解,两种准备:一种准备升学到县城读中学,再一种准备就是就业。也不知道尚墩就的什么业,他最多大我两岁,父亲在荷池镇上的搬运站拉板车,他应该是帮父亲拉边套吧。我经了点波折到县城读了两年中学,又停课闹了两年革命,眼看复课闹革命无望就把户口都转回了荷池。我因此和尚墩在荷池镇建筑队重逢,同一批次的县招大集体,他学泥工我学木工。
“只能找你......我们,实在......”他囁嚅着,颇难为情。我总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来找我帮忙并不是因为他和我有同过小学的交情,也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异的功能,“我们......成份......将来你结婚,我也帮忙。”
我很有些恼火,他找我帮忙竟然是因为我和他有相同的成份。虽然我已经因为成份吃过了一次亏,但我并不因此就觉得自己就矮人一头。出身不由己,道路自己走!
我那时真的是太年轻。
他很有些失望,神情落寞。
我们那批学徒有二十人,尚墩可能是家庭条件最差的。成份高、母亲早逝、父亲脑子又不太灵光,爷俩两光棍在荷池镇就不像户人家。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农村姑娘愿意嫁给他,他竟然只能来找我帮忙。
我最终还是给他帮了忙。我带头凑了十二元钱的份子,我们二十个学徒每人五元起步价,如同现在上的士车。有我带头,师傅们也凑了些份子,加上尚墩爷俩的积蓄,送彩礼,接亲,闹洞房,我狗赶鸭子上架全程参与,尚墩的婚礼还办得像那么回事,尚墩千恩万谢,说我给他帮了大忙。后来我下乡、招工,种种的酸甜苦辣,这件事就被我忘到了爪哇国。
再碰到尚墩时我和他都已经退休,他竟然还能认出我,我也恍然认出了他。
“你对我有恩!”
我愕然。
“我结婚时你帮了大忙!”
我慢慢想了起来。
“那时候大家同事,你怎么扯到恩不恩上去了?”
“你当然可能忘了,但我不能忘!”他只差说出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想报了。
他可能只是说不出。
公园里晨练的人很多,他和他的亲家在一起,带着他们共同的孙子。
他们共同的孙子叫石滾。他要石滾叫我爷爷,叫我老伴奶奶。我老伴给石滾买了件酸奶和几包零食,他死活不肯收,只差和我老伴打架。
他这次是来H市儿子家玩。“我儿子也已经结婚了,还买了车。你以后如果要用车,千万不要客气。你每次回荷池都只落吴君家,以后也到我家坐坐啊,我们喝两盅!”
他露出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他的亲家也用......仰慕的眼光望着我,帮着腔。
他们都真诚得很,按说我应该很高兴,老朋友重逢,而且他还口口声声说我对他有恩。但我就是高兴不起来,我仿乎看到了......闰土。
我的心隐隐作疼,我借口有事离开了他。老伴问我怎么了,见了老乡也不叙旧,你原来不是这样子的哟!
想必他应该不只一个儿子吧,他要我再回荷池时找他喝酒。他另外的孙子不会叫碾子、磨子吧?
我静下心来,我想回去找他,但我已经找不到他了,公园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阳光洒满了公园。
杲杲旭日升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