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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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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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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人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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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门的邻居

我家对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住进了一位老妇人。

说是老妇人,其依据仅仅是我的猜测。她也许比我还要年轻。

第一次和她打招呼是在电梯里。她神情漠然地从对门出来径直进了电梯,我随着也进了电梯,出于习惯,仅仅是习惯,我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她丝毫没有反应,哪怕是稍微挪挪步子。有那么一刻,我心中有一点不快,但很快我就释然,再出门我便携了老伴,她呢,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也许她天性就不爱和人交往吧。

她和老伴在一个舞蹈组,问了老伴,果然舞蹈组里她就是独行侠,每天按时来去,和其他成员再无交集。

但她还是食人间烟火的。一三五叫外卖,二四六有钟点工准时上门服务,星期天则上酒店。我心中把她划入了第一世界,敬而远之。

如此过了半年之久,直到她突然倒在电梯里。

我和老伴把她挪出电梯,在等救护车的间隙里,我按照她随身携带的卡片上的信息给她女儿打了电话,原来她是位中风患者。我一时木然。

过了半个月也没有再见到她,忐忑中我给她女儿打了电话。

“谢谢叔叔,我妈已经不在了……”

她女儿还在说着什么,我没有回应。我挂上了电话。

二、搭档

我刚进小区的时候,资深的老张问我:“你说大老张多大岁数?”“多大岁数?”说这话的时候我和老张在候场,大老张则正在球场上跳跃,羽毛球在大老张的击打下,一次次划着优美的弧线在空中掠过。我已经在心中折服大老张的球技,思忖什么时候能赶上他的水平。大老张应该至多大我十来岁吧!“你多大岁数?”我答非所问,心中又一次估摸大老张的年龄,其实老张早就告诉我了他大我三岁, “七十九岁?”我试探着报出大老张的岁数。我已经狠心为大老张长了几岁,七十九岁是我心中的极限。“七十九岁?加十差不多,八十八岁!”“八十八岁?”我盯着老张,知道了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相信吧?人家是科班出身,球当然打得好。但主要还是精神好!” 老张说精神好的时候对我眨了眨眼睛,还给我一个会心的微笑。我这才留意到大老张的对手是位穿红色运动衫的女性,我已经见到过他们多次了,只是以前没有特别留意。

这以后我对他们的关注自然就多了些,他们在球场上是对手,在舞池里是舞伴,遇到小区组织文艺汇演,他们又成了搭档,有一次参加区里的演出,他们两人合作的诗朗诵竟然获了奖。

他们都是投靠子女来的深圳,两人退休前都是中学教师,一个教体育,一个教音乐,但不是一座城市,“是子女把我们连在了一起!”面对大家善意的玩笑,他们都很坦然。

穿红衫的女老师小大老张十八岁,但有研究者说人与人的相处,首选项并不是年龄,而是心与心、心与环境的交融指数!

诚哉斯言!

“曾靓丽。七零后。”许是意识到我和老张在议论她,红运动衫下场后径直向我们走来。

“曾靓丽。你还真是靓丽啊,原来是七零后小姑娘。”我握了握她伸过来的手。

“我是一九四九年出生,七十岁后。”她收回手顺势理了理脑后的马尾。这动作更像年轻姑娘了。

不管是七零后还是七十岁后,她都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我只在农村干了一年多,七零年就被推荐上大学了。”看来不只有我一个人说过她生得年轻。

“根正苗红?”

“也不全是。我成绩好,学霸!整个公社知青中就我一人是六七届高中毕业生。我不上谁上!”

真是个好命的女人。

“看相算命的都说我是有福之人,我也不全信,但也不得不信。我父母都是干部,老公是大学同学,女儿优秀女婿也优秀,都在lp行业工作。要不是我老公前年离世,我的家庭就是中国家庭完整板。”

“你现在也可以把它整合成完整板!”我看了看她身边的大老张。

“断臂的维纳斯才是真正的维纳斯!他呀,最多算柏拉图!”

我们都笑了。和聪明的女人谈话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和既聪明又有知识的女人谈话更是一种享受。我记不清这话是谁说的了,但肯定不会是我的杜撰。

三、老吴和老林

老吴和老林是小区的原住民。现在小区的原住民已经不多了。

小区的前身是H市麻纺厂。H市麻纺厂兴旺的时候,正是国内黄麻纺织行业兴旺的时候,老吴和老林也正当道。当时H市麻纺厂作为行业内的第二大厂,正鼓足了劲向第一大厂迈进,厂长老黄在英国考察回来,把老吴喊到厂长办公室说你组织人把厂区内的树砍了,英国的工厂生产区内看不到一棵树。老吴没有出国考察,不知道英国的厂区内有没有树,但老吴知道有森林保护法,砍树要经过林业局和绿化办批准。老黄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砍我厂区内的树关林业局和绿化办什么事?H市麻纺厂当时贡献了县财政的三分之一,传言老黄是下届管工业的副县长人选,老吴就组织行政科的人砍了树。砍的时候芙蓉花开得正艳,红的白的娇艳欲滴,老吴越砍越心疼,但也只能心里骂骂老黄。无奈中他截了些当年生的粗壮枝条挖沟贮藏起来,老黄见了笑笑也没再说什么。第二年二三月间,基建科长老林派人将枝条取出,插入新宿舍区的道路两旁。那时候的口号是先生产后生活,麻纺厂上马的时候工人都住在芦席棚里,现在生产上路了老黄开始关心工人的生活,建起了清一色的六层红砖楼房,老吴贮藏的芙蓉苗正好派上了用场。入秋,芙蓉花一朵比一朵开得艳,老黄到生活区视察,表扬老吴有创意,老吴赌气说我是无心插柳,老林说闹半天你不是为我准备的。这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事。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塑料编织代进入市场,麻纺厂先是丢失了国外客户,接着国内市场也拖拖拉拉,苟延残喘到了上世纪末,终于宣布倒闭,工人下岗待业。好在这时老吴两口了子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老林的老伴也退休了,老林却还差着几年,和大部分工人一样面临再就业。按说老林的女儿已经成家,儿子也有工作,老俩口守着老伴那份退休工资老林即使待业也不会饿肚子,但老林却惶惶然找不着北。厂里比老林年轻的人南下北上,听说有混得好的,也听说有混得不好的,但没听说有饿肚子的。老林踌躇了几日豁然开朗,当初分房,大部分人都不愿住底层,老林却挑了临生活区大门的一栋一楼,说是老了进出方便,现在把临路的窗户拆了安上卷闸门,芙蓉树下支起篷子,摆上桌子,老林的麻将馆就开张了。打麻将老林是熟业务,当基建科长时有时上班在家里也打——当然是工作需要——明显的业务牌老林是不屑的,倒不是老林思想境界高:没劲,打麻将图的就是个乐子!

但现在不是图乐子了,是图生计,老林就打得斤斤计较,打得小心翼翼。但越是斤斤计较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臭牌连连,一步错步步错,时间长了老林就彻底没了打麻将的心境,端了茶杯东逛西逛和老吴一样成了巡视员,倒是老伴持之以恒,麻将馆一开十多年,原生活区成了芙蓉一条街:理发店、火锅店、按摩店、小超市。芙蓉一条街又成为了宏城人休闲的去处。

进入新世纪,全国兴起房地产热,生产区生活区全部推倒重建。其时老林的麻将馆已上正轨,虽心里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老吴和老林都发进入耄耋之年,两人都还住在小区的还建房里,天气好的时候老哥俩也还结伴巡视,只是小区内的人大多是新面孔了。

也不知老黄在英国过得怎么样。这老东西也不说来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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