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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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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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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坎

                               

                                 

                                         

     你莫问我好大岁数了,老了。能听,能看,能说,说起来噻,就是吊颈鬼儿绵(纠缠)熟人哟,绵得你心烦。九十?一百?一百一……嗤,别看你都当爷爷了,你屋老汉也未必晓得,可能你爷爷辈些猜得到。我是、一年到头的、都穿这一身蓝布卦卦噻,胸前挂围腰?前几十年是干活遮脏,现在的话、只有接自己的口水和鼻涕了哟。有烟,好,我吃。火柴呢?哦,还在我衣兜头,我才不用打火机,那味——冲人。

    咣——钟楼响了嗦。咣、咣、咣……啷个乱劈柴的响哟,没个点。大概又是在调那口钟,新钟,老钟楼早拆了,改造老街的时候,地皮翻了个底朝天,修的新钟楼。老钟面,圆的,猪肝色;新钟面,方的,天蓝色。

    狮子坎?这就是噻,看招牌嘛,狮子坎茶馆。双龙井?那——钟楼后面、河边上的。井?早填平了。双龙井,八月十五看井,井里头有两条龙噻,不信?天上一个月亮,井里一个月亮,外面一个人脑壳,井头一个人脑壳,不是都成了双吗?俩个人看呵?你娃狡(黠)!井口两个,井头两个,就是四个脑壳噻。龙呵?早没得了——至从修了老钟楼,钟一响,震得井水都起簸箩旋(涟漪),镇住了噻。

    口渴了,喝口茶,来茶馆不喝茶,不亏吗?人老了,没得祥了。一坐下就发困,一困就想眯……

    铛……踏……咕……咣……狮子坎正对钟楼,中间隔了个东桥,狮子坎高,站在上面就象站在钟楼尖上。还陡,坡爬不上来,修的坎,梯坎(台阶)。狮子坎象鱼脊背,坎,门坎,两头低,中间高,下去就是东门。天将将亮,铛、铛、铛……牛脖子上的铃铛;踏、踏、踏……牛脚蹄上的铁掌;咕、咕、咕……牛车上的刹车。全城人都晓得是刘煤炭,他住在东门口,一大早吆牛车到巴岳山去拉煤炭。声音随坡上,随坎下,狮子坎梯坎多,牛车下坎,铛、踏、咕、咣……

    城里人大多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起床了,刘煤炭都上山了。”“还早,钟楼都没响。”呼呼又睡了。老钟楼定时响,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准时咣咣咣,全城人多半听声音吃喝拉撒睡。也许刘煤炭出城已半天(许久)了,老钟楼才咣——

    下午四五点钟,牛铃铛晃晃,牛卵子荡荡,刘煤炭拉着煤炭从南门回城了,到了买主门前一声:“吁——”牛铃铛牛卵子就象操场上的那些兵——立定,声音一下停了。城里哪家不烧煤,哪个不认得有名有姓有声音的刘煤炭。有时“遇缘”(凑巧),牛车刚停,钟楼就响,咣……“四点还是五点了?”

    哦,龟儿子的,原来我刚刚在打瞌睡。

      哪个在喊老祖宗?哦,刘老五,是你娃嗦,我刚刚才梦到你爷爷在吆牛车。你也来喝茶嗦?我晓得你是好娃儿,讲礼行。噫!你娃的孙孙都比你肩头高了呀。来,乖乖,吃糖,噫!你娃还嫌弃嗦。好糖呵,我曾孙从法国带回来的,个傻儿,不识货……不谢,不谢,你啷个也喊老祖宗呀?你爷爷叫我老祖宗,你该叫、叫高祖宗、启祖宗。对了,你爷爷的爷爷也得叫我一声叔叔,记住哈,高祖祖,不,该叫启祖祖。

    看你老五的背后(影),脚还是有点跛。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好不了了。莫说人走麦城——这些故事就让它烂在我这老不死的肚儿头吧:

    刘煤炭呵,我晓得你爱牛儿——上山的坡陡,路又难走,牛儿慢,但稳当。

    上煤窑拉煤,悄悄塞给称称的一盒烟一瓶酒,大家都懂得起噻。要么到煤矸石堆里摸一圈,敲敲砸砸,总能捡到“银子”,黑银子。机关呀单位呀学校呀用煤多,还没进城,就偷点卸点,再给验货的炊哥敬上一支烟,搁平。如果他不“依教”(认可),那就装(可怜)噻——下坡的时候一不小心撒了——上山的路稀烂,哪个都晓得,再说炊哥家头也要烧煤煮饭噻。小日子儿过得逍遥。黑白两道通吃,管你哪一道,饭都要煮熟了才吃得。牛,是刘家的菩萨。

   啥时候,公路上的车多了,刘家的那头大黄牯牛老了,儿孙些也大了,刘煤炭人也老了,背也佗了。只能拉点小活散活,赚点角角(毛毛)钱,还不够老牛的草料钱,唉。

    那是个夏天,他在牛棚子里点燃了一盆苦蒿艾草给牛熏蚊子,黑灯瞎火的,烟雾杠杠的,他花白的头发也成枯草了,他摸完牛儿的角,又摸完牛儿的耳朵,再拍拍牛儿的脑门,后又看着牛儿反嚼(刍),磨(蹭)过去,磨过来,磨到半夜……

    半夜,狗都睡了。叭,是牛尾巴在拍蚊子,只有蚊子和他还没睡。烟,有些薰眼。天底下没得不散的宴席呵,他叹了口气,一回屋,叫醒孙儿刘老五:“一早把牛送到屠宰场去。”他准备用卖牛的钱让孙子去学开汽车,几个孙子中他最疼刘老五,俩爷孙对脾气。那时候的司机要学半年,要会点维修技术,不然车坏在路上啷个办,背回来吗?都是运货:一个吃草一个喝油,也算是继承祖业。

   第二天,刘老五从屠宰场回来,他总觉得孙儿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饭桌上,刘老五突然宣布自己准备改行——卖肉。他立马明白过来,狗日的身上沾染上了杀气了,就有些后悔,不该让他到屠宰场去送牛,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第三天,他从冷酒馆回来,力气人喜欢打堆喝二两噻,话投机,有龙门阵摆。他回家后一直丧着个脸,谁也不理抽闷烟。

  “ 今天刚开张,生意不错,一天就赚了平时十天的钱。”刘老五回家,就象捡了金元宝,左脚刚一跨进门,突然脚胫一阵钻心的疼,一声嚎叫,倒在地上痛得抽筋。“老子今天打死你!”一阵扁担劈头盖脸的砸在刘老五的身上,他不知道哪疼,因为全身都疼!鬼叫声响了半条街,恐怕站在钟楼上都听得见吧。那一年,刘老五还年轻,中气足。

   街坊邻居听见嚎,忙赶来拉住刘煤炭:“莫打了,要出人命……”好汉驾不住人多,他一边跳一边叫:放开我,放开我……

  后头才晓得,刘老五的脚胫断了,肋巴骨也断了好几“匹”(根)。“狗日的刘煤炭,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是孙……”全城的人都在说,不过才过了半天时间,世人就不再咒他了,只是摇头和叹气。

   原来,刘老五送牛到屠宰场后,年青人好奇,到现场去看屠宰。有搅屎棍“咚”(怂恿)他杀牛,杀自家那牛——一张刚刚面市的百元大钞。年青人好胜,又看到那张大钞撩心:来就来!旁边人起哄,七手八脚地扯老牛绑好,咚他下刀。老牛临死,晓得寿延到了,眼泪水长流,红红的眼睛望着小主人不转……刘老五操刀上前,按照屠夫些的比划指点,但不敢看牛的眼睛……边上人喊、边上人叫、边上人嘘、边上人笑……刘老五一刀进去,刀镗啷落在地上,牛血飙的个出来了……好了,钱,钱拿来!

    是吃这碗饭的料!有人叫自然有人笑,有人捧自然有人飘。“如何,感觉如何?”有人问。“就象开自来水水龙头。”他娃满脸菲红,就象一口干了半碗高粱(酒)……

    我啷个晓得?刘煤炭得叫我声叔!我与他老汉是结拜弟兄。我还晓得刘煤炭下手的头一扁担在半途中转了向——扁担边转成扁担背,不然的话他娃捡都捡不起来了哟。

    老龙门阵了,说这些干啥子。想眯,一眯就想睡……

    咣……钟半天了还没修(调)好,要在没得时间(缺少钟表)的时候,你娃的背都要遭人诀(骂)肿。烟不要了,来口茶。

    对头,巴川城的地势五马归槽,志书上都有。依我说呀,是畚箕形,三面高,中间低,口子正对着三十里外的巴岳山。所以嘛,钟楼修在城中间,为啥不修在山上?你傻哟,山上是城墙,人都住在中间的凼凼里,四周都听得清(楚)噻。钟楼修得高雄雄的,不就是根栓马桩嘛,镇风水的。东海龙主也有根定海神针,后来遭孙猴儿偷了,海水翻天地涨的。

    有点味道?刘老五,不晓得你娃是指那个婆娘(女人),还是指她身上的(化妆品)味道,(馋得)流口气了嗦。这点你娃象你爷爷的种,不过你娃嚣张(张扬),不象刘煤炭乌龟有肉在肚子里。他天天穿街过巷,钻店进铺的,接触的人多为婆娘娃儿,男人些又多在外面讨生活,女人们煮饭看家。人杂是非多,不免生闲话,真真假假的没人搞得清。但他家大黄牯牛年年月月天天的穿街走巷,他换了无数槽(茬)牛,只养牯牛,牯牛有劲:

    那还是民国,狮子坎旁边有庙,啥庙呢?唉,年纪大了,记性“撇”(差)了。庙门口有两座大石狮子,狮子坎噻,不晓得是哪朝哪代留下的,貌煞(威武),脑壳上的毛,起卷卷,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铃铛,外貌和其它地方的狮子差不多,但它“太”(大),大家都叫它狮子庙,好记。里内敬奉了好多神,既然是狮子庙,正神就应该是狮子噻,都说庙里的狮子菩萨最灵最神(奇),其它的都是偏偏神。

    那年,谭寡妇突然在庙门囗支起一个摊摊,卖香钱纸烛。唉,那年谭老三赶乡场遇上土匪抢人,谭老三也是的——舍命不舍财,结果人财两空。不过话说回来,一家大小就靠肩上这付挑挑(担子)吊(维持)命哟,遭孽,遭孽。世人可怜谭寡妇加上她的香钱纸烛比庙头便宜,这下犯了忌,庙里的和尚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嫌摊摊挡了庙里的路,和尚掀翻了谭寡妇的摊,旁人都明白是挡了和尚的路——财路,但又不好插嘴,谭寡妇只晓得哭。遭孽哟,遭孽。

    刘煤炭空车回家,在东桥上老远就听到谭寡妇在嚎,他忙上前,瞪了一眼还站在台阶上诀人的和尚,便帮谭寡妇将一地的零碎收上车,随手又把她正哭爹喊妈的两三岁的娃儿塞在漆黑的煤筐里,反正娃儿也是“花眉日眼”的,送她回家,啥子家哟,就他妈间烂草房。走时,刘煤炭回过头来又瞪了和尚一眼,一声鞭响,牛吃痛,“飙的个”(加速)就上坎了,看样子刘煤炭真生气了——打牛,平时牛儿就象他的幺儿一样。和尚讨厌刘煤炭假装圣人,何况又平白无故地恨了自己两眼,心中有气:“你把老子鸡巴咬了!”人都还没散,听见和尚“洋”(炫耀)自己的鸡巴,抱着肚儿笑,肚脐眼都笑痛了。

    城小,啥子东家坝西家胯的事不过夜,全城立马家喻户晓了。晚上,刘煤炭喝了一斤二两酒,闷酒,平常不过半斤量。为这,刘煤炭的堂客(老婆)咕囔了他半夜:穷吃饿吃的,明天早上大脚指拇朝天(挺尸)呀?不喝了嘛……

    今天东家俩口子裹孽(冲突),明晚西家的婆娘偷人……城小事多,多得起砣砣,几天后,谭寡妇那点点事世人就忘得差不多了。

    记得那个夜里有雨,下雪水,就是雪花还在空中飘,看着看着就化成了雨,冷,冷得渗人骨头,全城人都关门闭户早早地钻进被窝——热和。好几十年了,好多事都忘了,就这事我记得清,为啥子?不为啥子。

    街上冷清,只有屋檐水哒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答……听着更冷更静,瞌睡更好睡。大半夜里人发梦冲(梦魇):……叮当,叮当当……啥子声音哟?一下前一下后的,悠悠地响,就象川戏里头唱的啥子:一步三徘徊,三步一回头……狮子坎的人醒了,都在听,都舍不得热被窝……先前嫌吵,后来好奇,再,再后有些怕……先前贪(恋)热被窝,后来刚刚有了点看稀奇的心(思),忽然间,一阵鸡皮疙瘩爬上了后背:黑灯瞎火的……

    竖起耳朵来听,原来是狮子庙门口在响,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好象是两个东西在响,恋恋不舍,一步一停顿三步一回头,再后下坡过东桥去了,穿过钟楼,又在大什字路口缓缓地旋了一圈,叮当,叮当当……过藕塘湾口,上南桥,爬曾家坡,钻门缝?驾土遁?长翅膀?反正出南门城门洞去了——晚上城门都上了锁的,没人晓得是啥子东西,也没人看见是啥子名堂,一出城后,就象是牛发疯一样撒开了蹄子跑,一路上叮当乱响……骇得南郭城边那些种田的把脑壳都藏到铺盖窝头打哆嗦……

    第二天一大早,好像全城人都早起了半个时辰,听到没得?狮子庙头的狮子菩萨走了。听到的,狮子菩萨还舍不得走哟。看到没得?狮子菩萨眼睛水长流。看到的,狮子菩萨脚都不沾地……大家都稀奇的围到狮子坎庙门口来看那石狮子还在不,当然在,好几千斤重的太(大)狮子哪个搬得动哟?狮子在!菩萨在!大家一脑壳浆糊,啷个回事?莫名其妙的人越来越多。

    突然,有人叫:“狮子菩萨走了!”狮子都还在,打胡乱说!真的,看,狮子菩萨哭了,都哭出血了——果然,那一对石狮的脸颊上都有血!天冷,血都凝成了块,昨晚的雨才没冲洗脱(掉),走了,狮子菩萨俩口子都走了,好可惜哟……

    狮子菩萨显灵的事,最清楚的该是打更的叶老头,当夜他醉倒在城隍庙里头,一大早,他见狮子坎人挤得起堆堆,问啥子事哟?大家又好气又好笑,诀他:撞你妈个鬼哟?昨夜又喝麻(醉)了嗦?最倒霉的当然是庙里的和尚,神灵都走了,傻儿还来?香火淡了,和尚焉了……

    隔了两天,谭寡妇又在狮子庙门口摆摊了,一大早,天将将天,很多人都还没起床,天冷,只有卖早点的粑粑馆开门生火了,是刘煤炭出车时顺带帮忙摆上的,一路上牛蹄踏牛铃响,还有他一个人大声夸气的声音,听得出他带着谭寡妇,亲家母亲家母的叫得好亲热,还有谭老三那个整天吊着两笼(行)青鼻涕的幺儿在牛车上“惊拉呜叫”的。

    到庙门口摆上摊,其实就两张竹篾编的折折架在两张木凳上,铺上油布,堆上香钱纸烛。刘煤炭大声地喊:“狮子菩萨都跑球了,这下不挡路了噻,再挡!把庙门拆了就宽敞了!”狮子坎上坎下坎的都被刘煤炭震醒了:狗日的刘煤炭,一大早喝多球了嘛……庙里头的和尚们就算真睡着了也遭吼醒了噻。

    天擦黑,刘煤炭收车回家,将将到狮子坎脚脚,就听到那和尚在喊:“谭三嫂,你收摊的话,就把板凳篾折折些放在庙门洞里嘛,免得来回的搬……”刘煤炭听到,过庙门时头也不抬,一鞭牛,驾!谭家幺儿眼奸,恁大驾(辆)牛车,瞎子也看得见,在旁边直叫唤:“保保(干爹)的牛,保保的牛……”刘煤炭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驾!赶牛爬坡上坎地回家去了。

    过了几天,晚上又下雨,滴答,滴答的,天冷,在铺盖窝头好做梦——叮叮叮,当当当……声音小,不吵,好听。从南门外进城,下曾家坡,串南桥,逛大什字,过钟楼,跨东桥,上狮子坎……莫非、莫非狮子菩萨回来了!大家忙起床披衣踏鞋,想看下传说中的狮子菩萨,门板窗子的声音,从南门城门洞穿城到狮子坎一条线地响,不,两条线,一条街两厢都有房噻,可惜,门外窗外街上都是雨,啥球都没看到——声音又轻又快,象一阵风。

    不过,还是有些人看到了狮子菩萨,只是千奇百怪的,不相同,也许菩萨高兴了,化身,就象川戏头的戏法变脸,唰、唰、唰……好耍。但有一点是大家都看见的,庙门口那对石狮子脸上的血印没了,干干净净的,就象人刚洗了脸,脖子上还栓了条好看的红绳绳,精神。打更的叶老头上回遭了诀,这回上窜下跳的吹狮子菩萨回庙的样子,不过,一会这样一会那个的。狗日的叶老头,咋夜肯定又喝麻了。 既然狮子菩萨回来了,大家都高兴,巴川城头城外的吹(议论)了好久。

    那天,我正在茶馆喝茶冲壳子(吹牛),人多,刘煤炭挤过来一拍肩,示意我跟他走,我晓得有事。

    果然,他在羊肉馆里要了两个羊肉笼笼(粉蒸羊肉),两碗羊杂汤,两个碗各装了半斤酒。开吃,冬天冷,烫嘴的羊杂汤和着芫荽的清香入肚,浑身暖和,额头冒汗,好安逸!刘煤炭端起酒碗:“幺叔,整!”自己先干了一大口。我排行小,都叫我秦老幺。

    碗中酒过半,耳朵开始发烫。刘煤炭有话明侃:“幺叔,你晓得噻,我是谭家娃儿些的‘保保’(干爹),逢年过节的谭家娃儿些都提两斤红糖几斤酒来孝敬,谭家穷,可礼数没少过……”我晓得——谭寡妇是我远房表侄女,四川人竹根亲,哪里都窜得去。提起她家的事,我也有些酸。“你注意没得,你表侄女摊摊上的货只见少不见添,屋里四五张嘴天天要吃呀。”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正想说点啥子,他摆手堵住我的嘴:“想娶谭寡妇的人,养不起她那一家子,养得起的又不会要她……唉,如果她乱来的话,娃儿些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哟,谭老三噻……”今天的酒有些冲人,我和刘煤炭都没喝多,眼睛都有些红。

    刘煤炭从兜里掏出一卷钞票塞过来,说:“先给她去进点货,把命吊(维持)到。”“你直接给她噻。”刘煤炭笑笑:“寡妇门前事非多。”的确本地有叫花子话:亲家,亲家,往床上巴(爬)。我也笑了:“这城里头有你刘老大怕的事?”本地人喊老大,既可按排行称,也是一种尊称——大哥,就看称呼的语气,它看不出,但听得出,辩得清。刘老大端碗一口干,大声喊:“老板,再来半斤酒!”再压低声音说,“我,烂人一个,怕哪个?”而后嘴巴贴在我耳边悄悄说:“谭寡妇早晚要嫁人,娃儿些才长得大。”哦,我晓得了,也端起碗来一口干了,也喊:“老板,也给我来二两!”“幺叔,耿直,”刘老大拍拍我的肩头,“醉了,我背你回去。”

    后来,我表侄女谭寡妇带着娃儿些嫁到了巴岳山那边,嫁了个“挖二匠”(挖煤工),人有点憨,但挣钱多。“出姓”(改嫁)那天,我送的,刘老大的牛车上山拉煤顺带着娘几个,车筐里就他妈两床烂铺盖——撇脱(简单干脆利落)。

    那天起得早,我们都到了巴岳山脚脚,咣——我回头望巴川城,今天天气好,连城墙都看得见。我问刘老大:“钟声巴岳山都听得见?”他笑笑:“有时。”

 

  咣……啷个又响了——真是的,一眯就着,一睡就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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