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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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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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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

1974年。进入冬季,下起大雪。冈上的农舍、树木、蜿蜒的公路被飞舞的大雪覆盖。雪从白天开始下,晚上更猛了。凛冽的寒风加着雪花,搅得山林发出咆哮的怒吼,满山遍野笼罩在狂风暴雪中……

晚上10点多钟,带队的李书记召集我们十几个男知青开会。在此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不让男知青睡觉,说11点开会。搞得我们很紧张,又不敢多问。李书记坐在一张矮小的床上,神色严肃,不停地吸烟,也不说话。11点,大队书记、治保主任、民兵连长一干人来到林场知青点,民兵连长肩上背着几条长枪。大家立刻紧张起来,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屋内空气顿时凝固。我心里“砰砰”直跳。屋子中央燃烧着的用来取暖的树疙瘩将要熄灭,阵阵寒气涌上心头……

屋里20多人,或坐着或站着,没有人说话;只有“叭叭”吮吸旱烟的声音敲打着耳膜;烟雾缭绕,满屋浑浊……

“开会了”李书记压低嗓门。“今天的会非常重要。按照区里统一部署,今晚12点开始全县大搜捕。所谓大搜捕,具体到我们大队,就是要严密监视‘五类份子’动向,发现可疑情况,立即报告;有搞破坏的,要坚决作斗争。但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李书记说完,大队书记、治保主任、民兵连长又分别就大搜捕的目的、意义、做法及要求等等作了安排。然后我们分成若干小组,按照指定的监视目标,于夜里12点分头行动了。

老实说,我对这次大搜捕非常重视。第一,我是知青点民兵排排长,关键时候我不上谁上?绝不能让大家小看我;第二,我最近刚向大队党支部交了入党申请书,正在接受党的考验,能不积极吗?我异常兴奋。恐惧、饥饿、寒冷全忘了。我把下乡时从家里带来的那件掉了色的黄大衣往身上一穿,拿起发给我的一支长枪(汉阳造),与另一知青一道,顶着狂风大雪走出门……

我的监视目标是蛮子湾半山坡的一户富农家。对这户富农我一无所知,户主姓什么叫什么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在那个特殊年代,我对“五类份子”有一种刻骨的仇恨,而这种仇恨的根源主要来自书本中、报纸上和广播里。我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一定要完成党交给我的光荣任务。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户富农的户主还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粉碎“四人帮”后便摘了帽。这是后话。

大雪在无情地下着。雪花落在头上脸上一会儿化成水,水顺着脸颊往脖子里流,冰凉冰凉的。我全然不顾这些,在漆黑的夜晚和漫天飞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疾奔,刹那间把同伴甩得很远……

在离监视目标大约50米开外的地方,我们放慢脚步。我与同伴商量一下,便像战争片上侦察兵似的,猫腰慢慢向目标移动。我步子移动得很慢,双腿有些发软……

在离目标20米左右的半山坡上,我们选择在一块偌大的山石后面趴下了。那户富农住的两间茅草屋就在山坡下面,正好在我们视线之内。夜深了,风雪交加。我们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我高仰着头,瞪着双眼,那双早已冻得发僵的手紧握冰冷的枪,像期待冲锋号的伏兵,随时准备出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旷野上一片寂静。山坡下的茅草屋在飞雪中朦朦胧胧,仿佛一座坟墓。渐渐地,我高高仰起的脖子僵硬了,握枪的双手仿佛失去知觉,身上的雪与体内热气混合已化成水,全身湿透了,不停地打着寒颤。我一遍遍地默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用一种虔诚的信念坚强地支撑着。我的同伴全然不顾这些,他起身背靠山石坐着,头扎在解开的大衣里,像是睡着了。

突然,茅草屋里亮起灯来。我忙拍同伴,“注意,有情况!”他一激灵转身趴在了山石后面,我下意识把枪口对准茅草屋。其实,枪膛里根本没有子弹,大队也没有发子弹。现在想起来好笑,但当时还是挺壮胆的。

一会儿,传来拉门闩声音。随着“吱吱”响声,门开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连忙把枪托起呈瞄准状,右手食指扣住扳机……

借着屋内射出的微弱灯光,只见一小个男子姗姗走出门。他环顾一下四周,望望天空,然后弯腰向山坡走来。我的心一下收紧了,托着枪的双手在颤抖。我迅速思考着对策,片刻便放下心来。为什么?一,他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这对我们突然出击、攻其不备有利;二,他在低处,我们在高处,一旦打起来,我们占上风;三,他只有一人,而我们是两人、一条枪,对付他比较有把握。我慢慢平静下来,一股热流传遍全身,精神大振。

在离茅草屋几步远的山坡上,那人站住了。他双腿叉开,双手在腰间摸着什么……“莫非腰里别着家伙?”我想。我用脚猛蹬身后地上,有碎石在晃动。我把枪架在山石上,左手悄悄向碎石摸去……

使我纳闷的是,那人并没有摸出什么,而是把裤子解开了。他双手在裆下摸着,很快,一股细流般的液体顺着双腿的交叉处撒向山坡……“妈那个×,尿尿!”我心里骂了句。

那人尿完尿,提着裤子姗姗走进茅草屋……,片刻,屋里灯熄了,一切恢复平静。

雪还在下,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黎明前,我们胜利完成任务,撤回林场。

几天后,一小个男人到林场找我,说我奶奶是他七姑,我说我不认识你,你去找我奶奶吧。那人走后,大队书记告诉我,你那天夜里监视的就是他家,他是富农出身,不要认他这门亲戚。我说我绝不会认他,请书记放心。最后书记补了句:不过这人挺老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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