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那个曾经破旧、荒凉的小渔村,一跃矗立于国内一流城市。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不仅仅使当地人成了这片土地的受益者,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这些年来不断吸引着五湖四海的人加入他的队伍。追梦人来了、辍学者来了、下岗的人来了、平穷的人来了、谈生意的来了、老的、少的、看世界的、国外的........都来了,包括日渐增多的名校也开始在这座土地上挂牌招生。
毕业后,我随着大潮来到了深圳,进了一家外企做文职工作,说是文职,其实就是负责跟客户对接。业余的时间给自己充充电,偶尔约客户出去走走,日子过得倒也满意。二零零六年端午节,我们公司邀约了一些客户去旅游,我第一次见到了玲妹。
玲妹是我客户,主要负责跟单,因为我们工作中常接触,感觉她也比较好说话,日子久了也就熟了。玲妹与蕴浛是老乡,又是闺蜜,后来又通过她认识了蕴浛,那个八零后女孩,出落的亭亭玉立,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一双灵动纯洁的眼神,鹅蛋脸,标准的美人。记得我第一次跟她们去店里吃饭,快要吃的差不多了,她默默起身,朝着收银台走去,从手袋里拿出现金递给老板,再回来继续吃。我说,“你怎么这么急啊!”她笑着看看我,说道,“没事,慢慢吃。”玲妹接过话茬,“我是已经习惯了”。她笑嘻嘻的说,“也不是天天在外面吃,能交到你们这帮朋友心里高兴,真的”。虽然跟她没说上几句话,但感觉与她相处很自然,也很舒服,也许正因如此,让我心生向往,想要真正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有次我问她,“你为什么来深圳,是为了生活吗?”。她告诉我,“做个优雅的女人,让自己活得有尊严”。我知道她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虽说是独生女,但家境并不好,父母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农村人,挣钱也不多,所以初中毕业后的她,选择了北上广的深圳。几个月后听玲妹说,蕴浛嫌工厂普工工资太低,辞去了工作,她说,“工资太低了,以后养不活父母,父母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作为独女的她,自然是不能跟兄弟姐妹好几个的家庭比的。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也没有高文化,要找份好工作哪这么容易,这次她突然辞职我觉得她有点草率了。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负责招聘的人(说是她同乡),告诉她,她们公司做电话营销,主要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通过电话联系别人,出售产品,除了基本保底,还有提成,每月到手工资可是工厂的两三倍。她欢喜的跟着去了,到那里以后,她没看被带到工作场所,而是直接被人带到了一个出租屋,屋内没有什么家具,除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强角边一个小沙发,侧面一个卫生间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环视了一周后,转过头问那人,什么时候可以上班,那人告诉她,办公室还在装修,要过几天才行,让她安心住着。第二天,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又问:“可以带我去工作现场看看吗?”那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叫老板来”。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得体,身材适中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告诉她:“没办法,办公室还得好几天才完工,况且现场施工不方便出入,你就安心待着。”接下来的几天,中年男子不断的往出租屋里给她送零食、水果、公仔玩具这些日常女孩用东西,她不出声,只是静静的观察着那些人。平日屋里除了她以外还有那个带她来的女人,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就变得神秘,整天不说一句话,只是待在屋内,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她开始猜测,心里有一丝害怕,但好在没让她做任何她不愿做的事。几天后,她对那女人说,想出去走走,没有被允许。她有点恐慌,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了想这里的诡异,没有人告诉她,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没人敢跟她说话,好像怕被她知道了什么似的。
有一天晚上,她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又走进房间,并且那人对自己也没有恶意,就壮着胆主动跟他说,“老板,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做,没朋友,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这两天心里堵得慌,我怕自己会憋出病来,能不能让我朋友过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只要你答应,以后我都听你的。”她其实是不抱希望的,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说完,她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她听到那个男人说,“可以。”“天哪!他居然同意了,这是老天爷在怜悯我吗?还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安安分分的吃了睡,睡了吃,没让他们为此操心过,也没给他们添过什么麻烦,所以.......他开始相信我了,还是他在怜香惜玉了。”虽然有点意外,但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微笑,很快脸上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我跟玲妹几个一起到的时候,我也疑心过,但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不能乱说话,我们整个聊天过程,都是在讲吃吃喝喝的事。很快我们要走了,她依依不舍的跟着走到门口,看守的女人盯着她,她很平静的说,“我就在马路边,不走。”那女人默许了。从门口到马路边的这几步,她简单的说了一下她的情况,并让我们下次找机会再过来,然后就跟着一起走,这次可能不行,担心被发现了,谁也走不了。当中巴车行驶到我们站立的位置,当我们一只只脚跨上车,往车厢里走去,当车子正要启动,当我们回过头来与她告别,刚要坐下,我看到她的面部表情从平静到焦虑,又从焦虑到慌张,最后从慌张到激动。“师傅,等一下关门。”听到声音,我看到她站在车门上,双手紧紧地抓住快要合上的车门。“师傅,门上有人,停一下。”我不由自主的喊着,车门缓缓的打开了,她从门缝里跳了上来,离开了,终于离开了。
经过上次的被骗后,她遇事的时,比以前谨慎了,或许这就是成长吧,人总是在磕磕绊绊中长大的。
秋天的午后,刚吃过中餐,我穿过一排排深蓝色的办公桌,朝窗户边走去,想透透气,窗外天阴阴的,没有太阳,起风了不时有叶子飘落,她还好吗?上次的事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伤害吧,正想着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说,“你那方便吗?以前那离上班的地太远了,又到期了我就退了,现在还没找着”。“没事,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你喜欢住多久就多久,过了拿一下钥匙就好。”大约住了二十天,她就搬走了,去了市内,听说在市内租了间单间,不想麻烦我太久。
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她从市内赶过来。晚上我们去了常去的那家饭店,湖南特色餐馆 ,中国风装修,门面装饰大多采用地道的木材,一进门就有种回家的感觉,菜的味道也是湖南和四川口味为主,所以我们都喜欢来这家店吃。饭桌上,她告诉我们,她患上了肺结核,好在男朋友很照顾她,她也很欣慰。
那次确诊她的病情时,她男朋友也被检查出有肝炎,医生说:“你们情况复杂,平时需要注意,不要相互感染,另外,建议你打一针护肝预防针。”男朋友的母亲听说后,死活不同意他俩继续交往,特意从老家赶过来照顾她儿子。她跟男朋友的距离也随着他妈妈的到来,开始慢慢的变得陌生了,直到后来没再联系,想到自己的病情又不能上班,生活费从哪里来。要治病,又没有经济收入,每个月还要交房租,还要吃,这该如何是好?几个月来自己的积蓄所剩无几,她想到了玲妹,玲妹算是朋友里较富有的。
玲妹的确小日子过得不错,跟前夫离婚后,就一直跟着她的老板。
玲妹这个女人比蕴浛长十几岁,虽然五官不太立体,还天生一脸雀斑,但整体长得还不错,有点自卑,到了适婚年龄就匆匆把自己嫁了,婚后生了一儿子,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两人都在深圳打工,她在厂里样板房上班,与老板接触的机会较多,开始羡慕起有钱人的生活,她老公在另一家公司做保安,一年下来挣不到几个钱,加之听说老公背着自己沾花惹草,气不打一处来,就做了老板的女人。一女不侍二夫,为了更心安理得些,她干脆找了个时间回家跟前夫把手续办理,一心一意的做起了老板的女人。
虽说玲妹条件比较好,但自从上次吃饭她把病情告诉我们以后,她俩见面也少了。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不时翻阅着电话薄。好几次,在联系人页面,点进了“闺蜜”的联系方式,盯盯的看着,然后又按了返回键。半小时后,她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那头一个清脆的声音问:“你还好吗?”“我现在遇到一点困难,需要钱救急,你方便吗?”“你也知道,我每个月刚好够生活,那人比较小气,没有多余的给我”玲妹用低沉的回答。“哦!”从声音里听出了有点失望。“实在不好意思,按理是要帮的,我也是没办法。”
放下电话,她瘫倒在床上,侧身对着窗外,一滴晶莹的泪珠滴到床上,她把身体挪了挪,慢慢的站起来,走到窗口,两手轻轻地推开紧闭的窗户,探出头,微微抬起望着那轮满月。眼泪不停的划过脸颊,从下巴处流了下去。看着空中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她又回到床边,伸手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哪个”电话那头,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爸,是我,蕴浛。”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哦!你好久没给家里打钱了。”
“我,我生病了。”声音有点哽咽。
“你不会是为自己找借口吧!”冷冷的声音说着。
“我得了肺结核。”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只听到“嘟”一声,她迅速挂断了电话。
绝望的坐到地上,手机“啪”的也落在地上。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她一个人去慢性病医院,一个人去菜市场,一个人呆在家里。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没有人说,也不想去打扰别人。这些她都觉得很正常,也更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每次吃了治疗结核病的药后,整个人开始全身发冷,冒汗,同时伴随着发抖,脸上露着疼痛难过的,痛不欲生的表情,她的身体卷曲着,抱成一团,痛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看着钱袋一天比一天少,而身体还在治疗期,该如何撑下去?她只能减少食量,有时候,一天就吃一顿方便面,以维系生命。为了一天能说句话,她常常东翻西凑,拿出五毛钱,到菜市场买几根葱,付款时对老板说声“谢谢!”。
病情稍有好转,又听说玲妹宫颈肿瘤住院的消息,得知手术期间没人照顾,就匆匆忙忙的从市区赶了过来。
那次在医院看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完全脱形了,以前满满胶原蛋白的脸,如今瘦的只剩皮包骨了,以前那个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美丽女孩,如今也变成了一个黄黄瘦瘦的女孩,少了初见时的灵动,但多了一份从容淡定。
玲妹手术当天,我们都在上班,有一个在家带孩子,都没去医院守着,只有她,拖着疲惫的,还在吃药的身子,来回在医院的走廊里踱着,时不时抬头看看手术室的指示灯,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天渐渐暗下来了,手术还在进行中,她有点耐不住了,往服务台走去,咨询手术情况,听到“很顺利,只是有好几颗需要切除,所以比较久,不用担心”,她才回到手术室门口安静的等待着。
终于出来了,玲妹眼睛紧闭着,护士说麻药还没过,接着推她进了一个单人病房,中间摆放着一张床,一个小柜子,还有一张小桌子,靠墙角处还有张沙发,独立洗手间。她看着昏迷中的闺蜜,她感同身受,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似的疼,以致眉头紧锁。看着闺蜜干裂的嘴唇,她不时用棉签沾着温水在她唇边来回轻轻涂抹,六七个小时后,闺蜜的眼珠动了几下,她伸出双手,紧紧的握着闺蜜的手掌,俯下身,把嘴靠近闺蜜的耳朵,用软绵绵的声音问着,“玲妹,好点没,口渴吗?要喝点水吗?.........”然后,又是忙前忙后的招呼病人的吃喝拉撒,每天晚上坚持用温水给她擦身体,好让她躺着舒服点。
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很快出院了,回到家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吃不吃得消,就跑去菜市场买鸡回来给她煲汤,说给她好好补补。到了第三天早上,她六点就起床了,说是早点才能买到好点的猪肝,补血好,做的时候,闺蜜也起来了,“你再睡会,好了我叫你”,“不睡了,我在旁边看看。”,看着她洗猪肝的时候,只是用水冲了冲就开始切片,玲妹当时就说,“你这样洗一下就行了,能吃吗?猪肝本来就多细菌,要用盐水泡一下,我身体这么虚,你这样是在盼着我好吗?”“啊,我都是这样做的呀!”她有点惊讶,还没等她回过神,闺蜜又说,“我不用你照顾了,你也累了几天了,你走吧,我们交叉感染就不好了!”。
那顿饭没做完,她就走了。她想要平复一下心情,她不想胡思乱想,于是她常常拿着书架上的那本道德经强迫自己去看。她知道那是本好书,但是,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她又从钱包里拿出三元钱,跑到两元店,买了本笔记本回来,一笔一划的抄写道德经,每天都要发上几个小时去抄。一本书抄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心里平静下来,她才减少了抄写的时间,但还是坚持每天都写,她发现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可以让人平静下来的好办法。
从那以后,她没再过来,我与她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
我们都在各忙各的,偶尔发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闲聊两句。前段时间,我情绪很低落,总想找个人聊聊,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当天下午就去市区古玩市场找她,她的店铺在西门进门左手边第一排第一栋二楼。一进大门远远就看到前面五十米的地方有一个古代马车雕像,走到到马车处,左拐从楼梯直接上去,上完楼梯就是她的店铺。店内靠左是一张大大的茶桌,右手边还摆放了一个陈列柜,与大门对着的那面有一个陈列架和一个桌子,桌上不大,但中间摆放了一个钟馗瓷像,两边的空隙个放着一个古典微型陈列架。我到的时候刚好只有她一个人在店里,站在门口迎我。
几年不见,她还跟从前一样温柔,只是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更多了份女人味,眼睛里少了份灵动,但多了份柔情,脸色也恢复到生病之前弹弹嫩嫩的,满满胶原蛋白的状态,我们从过去聊到了现在。后来她关切的问及玲妹的近况,我告诉她,“跟十几年前一样,只是人比以前老了,憔悴了,岁月不饶人啊,她对如今的生活还比较满意,中途有想过重新找一个过日子,但都不如意,所以现在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就这样熬着。”“哎,可惜了”她轻轻的叹了一声。问到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她总是笑嘻嘻的,然后平静的讲着她的经历,又好像在述说着书中的故事。
多年不见,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曾经以为她会被生活打败,也替她担心过,如今看来都是多余的,她是一个有想法的,有主见的女人,曾经以为她会找个合适的人就结婚,然后守着家庭,守着丈夫,守着孩子,守着岁月慢慢变老。
而她,守着岁月,守着时光,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风雨,在风雨中前行,在坎坷中成长。
当我问她,“困境中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望着窗外,淡淡的说,“优雅与睿智从来不会眷顾谁,只有经得起考验的人,只有在困难中砥砺前行的人,才配拥有。”或许优雅从来都不是那么浮浅,更不是表面的做作,她总是要让你交出满意的答卷,才给予毕业。
如今的她依旧单着,不温不燥,经历岁月洗礼,却活出了自己独特的味道。如果你是今天才认识蕴浛,你会误以为她优雅的气质,才情,冷静、睿智、圆融是与生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