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家就住在我家房上的左上角,离我家不到5米远。二婶在家时,她喂猪、骂鸡,喊她家的两个狗崽子回家吃饭时,在我家都听得真儿真儿的。有时二婶向母亲借个盆,使个碗啥的,二婶就趴在墙头上,扯开她的大嗓门:“下屋她大娘,家里来客啦,麻溜地借我几个碗。”眨眼间,二婶扭动着大体格子,从我家拿走一撂碗,忙三颠四地走了。
二婶体格子壮,虽说是女儿身但干起庄稼活来,常常令村里的男人们惊讶。早春时节,二叔跟村里的男人们外出打工了,一去就是一小年。到了种地的时节,二婶早早地起来。给她家的两个狗崽子做好早饭,打发他们去上学。二婶拎着一大桶水来到驴圈,饮完驴后,将种子、化肥,种地用的犁放在车上。套好车后,学着二叔的样子将驴车赶到自家的地上开始忙碌起来。从种到收二婶里里外外就二婶一个人,二叔常年在外打工,二婶什么也指望不上,渐渐地,似乎二婶也习惯了二叔不在家的日子。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夜深了,劳累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惟独二婶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二婶一直想着下洼子的那块地,苗子已经长半筷子高了,还没有开锄呢?这要是遇上连雨天,苗子再疯长,就该追肥了。老人常说没有锄过的地是要减产的,秋收的粮食都不成实。二婶将她的两个狗崽子哄睡后,将门锁好,扛着锄头来到了下洼子地。月光下,四周静静悄悄地,若大的田野偶而地有几只鸟叫着,只听见二婶的铁锄与黄土的亲切交谈,还有二婶呼呼地喘着粗气。一会儿工夫,二婶就耪了半块地。累得浑身酸疼的二婶坐在地头上歇歇,这时二婶心里开始骂起二叔来,这个死鬼一年一年的不着家.村里的女人们,有的穿得花枝招展的坐在村口的碾盘上东家长西家短的扯个没完。有的钻进哪个的老娘们家中,凑上了手一麻就是一小天。再看看自己造的,灰头土脸,本来三十几岁的女人,看上去却像五十来岁的女人,一天天忙得昏天暗日,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骂归骂,活不是还得干。二婶起身又开始铲起地来。
二叔不在家的日子,二婶的确是挺苦的。有一年秋天,村里的人们都要开始收秋了,满山的粮食黄澄澄、金灿灿,谷子笑弯了腰,玉米咧开了嘴,高梁笑红了脸。眼瞅着村里的粮食收得差不多了,二婶家的粮食还在秋天的田野里摇曳。二婶急得满嘴大泡,几次捎信给城里打工的二叔,始终不见二叔回来。等不及的二婶套上自家驴车学着二叔的样子去收庄稼,结果忙中出错,赶车的二婶把驴弄惊了,连人带车张进沟里。幸亏二婶的体格壮,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二婶是没咋地,可是运庄稼的车这下摔坏了。那一个秋天,二婶家满山的粮食都是她一捆捆、一袋袋地用肩膀扛家去的……
转眼间,年关到了,村里的男人们都陆续地回来,二叔也在这个行列中。二婶早知道这下男人真的是要回来,家里家外又特意地收拾一遍。早早地烧了一大锅水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就等着二叔回来好好地亲热亲热。果真二叔回来了,那一夜,得到了男人的滋润,早晨起来二婶喂鸡、喊猪的声音都变得温和起来。
那天早晨,母亲碰见了二婶,问道,他二叔这回在城里没少挣钱吧。这回你也不用在家拼死拼活的干了,一听这个,二婶忙说:“还挣钱呢,干了一年一分钱都没有拿回来,包活的老板跑了。”“唉!咱穷人命就是苦啊。”母亲叹了口气。“没关系的,反正家里有的是粮食,也饿不死人的。”“你呀,总是这么乐观。”母亲答到。
第二年,二叔又和同村的男人们进城打工了,家里的一切活计又都落在了二婶的肩头上了。从春到秋,从种到收,昏天黑日的二婶又忙了一年。
眼瞅着村里的男人都回来了,二婶眼巴巴地盼着自已的死鬼男人,可是左等左不回来,右等右不回来。实在是按耐不住的二婶,去了村里同二叔一起进城打工的二牛家,问二叔到底是咋个情况,村里男人们已经回来的差不多。怎么就不见二叔的踪影。二牛一听是这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一旁的二牛子媳妇,看着有点着急了。抢过话说,她二婶子,你们两口子一起过日子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二婶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二牛子媳妇你就直说吧,究竟咋回事。那你恕我直言,本来我家二牛是不想让我告诉你的,我看你一个人在家真是不容易,又是家里又是地里,还得经管孩子。你家二哥这几年打工在外不仅学会了赌博、还在外面找了个女人……这一语惊醒梦中人,话语一落,二婶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身子晃了晃二婶还是站住了。“瞎说啥咧。”一旁的二牛子喝斥着自已的媳妇。
那一夜,二婶坐在炕上整整一宿未合眼。眼前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自己一个人在家每天起早贪黑地,经管着孩子,侍弄着庄稼。有时累得全身如泥,摊软在炕上真想一睡不起。可第二天温暖太阳照在二婶的火炕上,二婶浑身又来了使不完的劲。此时二婶是彻底的想不通了。自从与二叔结婚,二婶就将自己的整颗心都交给了这个男人交给了这个家,如今二叔却……这一消息似雨中惊雷将二婶的心房瞬间骤冷、撕碎,鲜血直流地抛向无望的天边。
二婶呆呆地坐在炕上,望着漆黑的夜,心死一般的沉寂。
听母亲说,二婶从小家境贫寒,二婶的母亲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发病时说打就将二婶摁在地上打一顿,屯子里的人见了都不敢去拉开;有时还把家里砸得稀巴烂,弄得一塌糊涂。为此,二婶早早就下学了,帮着父亲做家务还得看着发病的母亲。唉,好不容易熬大了结婚了,没想到又遇到了这件事……你二婶命苦啊!
此时二婶的心如夜一样的冰冷,伸手不见五指,更看不到明天的曙光在何处。二婶越想心越窄,绝望中,来到西屋抄起家中仅剩下的半瓶农药,举起就要放进嘴里。“妈妈、妈妈” 熟睡中的儿子在梦中依然喊着二婶。稚嫩的叫声,二婶举起药瓶的手僵在空中。望着炕上熟睡中的一双儿女,所有的辛酸涌上心头,二婶泪如雨下,早已泣不成声。老天爷呀,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二婶是那样的想不通,想不明白。头昏昏的、大大的宛如一块巨石压在头顶让二婶无法抬头,更无法呼吸。
第二天,温暖的阳光依旧照进村口。一个女人蓬头垢面,衣服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嘴里哼唱着:“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家在哪里……”
二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