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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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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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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 《借过》

 

1

农村老家有座漂亮的小院,山好水好空气好住的也是顺风顺水,房子也说得过去。房前还有半亩菜园,一眼老水井。尤其在夏天打上一桶水,舀一瓢一饮而尽,清澈的水入嘴清新,甘甜在口中瞬间炸裂,一个个水分子顺着喉咙汩汩地流进胃里,绵长而又叮叮咚咚作响,一个饱嗝上来,舌尖回甘绕嘴数日,常叫人留恋。开春后,父亲就把房前的园土用铁制的掀深翻一遍,蓬松的土壤带着泥土的气息好奇地来到地面,周围的空气也湿湿的,大家都知道这不只是泥土的气息,还有春的气息。春分一到,父亲就把蓬松的土按长2.5米宽0.5米的见方,做成池子,在池子旁做10公分池梗,用脚一脚一脚的踩实成拱状,以便摘菜、浇水操作之用。池子中间划开两条小垄,浇上水渗透,母亲将白白的蒜按经验排好株距,两行白花花的蒜像整装待发的士兵,齐刷刷立整整地等着母亲的检阅。父亲用粪箕子挎来农家肥,一下一下撒在白白的蒜上,仿佛是在给刚刚入睡的婴儿在一层一层地盖着被子,如此地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似的。接着,土豆、角瓜、香菜、黄瓜、豆角、辣椒等常见蔬菜也逐渐登场。在这个小园里自已当掌柜说了算想吃就种啥。想咋吃就咋吃,生吃熟吃腌着吃醮着酱吃坐着吃躺着吃海阔天空的吃,也没人笑话你。

虽说不如城里的吃啥有啥,但应季的蔬菜也是丰富。实在没有的话可以到几里外的镇上,那里也长年在卖大棚扣的菜,要啥有啥,吃啥来啥。

母亲说,这样的幸福生活可是想当年做梦也梦不到的啊。

最近,也不知是咋了真是邪性了。农村的年轻人像中了魔跟抽了大烟似的一根筋地往城里钻,又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精气十足,看架式有些势不可挡。父亲站在小院里望望远处高大的山生机勃勃,看看近处的大杨树茂密旺盛,再听听这清脆的鸟鸣叽叽喳喳,摸摸这绿油油的庄稼锦缎似的一块块铺向远方充满无限的希望,心里琢磨着,这祖辈上选的落脚地点,有山有水有树林的风水也不错啊,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吃不愁穿不愁呀,可如今的年轻人……父亲的眼里有种迷茫,还有一种惋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这样想了一会儿,父亲是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费脑筋,不如去地里刨上几镐亲切来的实惠,叫人心里踏实。父亲总觉得要离土近些才最好,因为土地才是真正的生命,或者说土地才能让生命更好的得以延续。

2

 

这不,二狗子媳妇来我家窜门了,在城里住了些时日,又来给妻子讲些城里的新鲜事了。

二狗子媳妇和妻子在里屋唠得火热,不时地还传出“咯咯咯咯”的笑声。整个屋子都跟着兴奋着似的。“咯咯咯咯”笑声飘到墙外的老杨树上,一群鸟被笑声惊到满头雾水,在房前打个旋儿扑棱棱地飞走了。

晚上,我问妻子白天你和二狗子媳妇都唠啥了,看把你高兴的,整个院都跟着你笑呢。唠啥不也是白唠咱又进不了城,住不上楼。妻子的话里带着些许失望。

要说这个二狗子媳妇是我们前院邻居,和妻子谈得来有事没事儿总来窜个门,有个大事小情也都帮衬着,农村住着就这个习俗。你说这一天天老娘们家家总在一起唠也不知道都说个啥。这不前几年二狗子把自家的地承包给了村里人,跟外村的建筑队出打工给新建的楼房刷个涂料,刮个大白。一年下来挣个十万八万的不成问题。腰包鼓了二狗子就是去年在城里买了户楼房,二狗媳妇也是刚住上不久,新鲜劲还没过呢。我猜妻子和二狗子媳妇最近热议的话题应该就是和住楼有关了。

好奇心还是驱使着我,妻子被问得不耐烦了。说,二狗子媳妇说了住楼房可干净了,吃喝拉撒都在屋里。可方便了,这水一拧哗哗就来,一点火煤气“砰”地就着了,也不用抱个玉米秸秆弄个尘土飞扬,做个饭造个灰头土脸的。尤其是冬天在屋里暖和得如夏天,一样地穿个背心吊带啥的。上厕所往哪一坐,方便完了。“扑通,哗啦”一声就冲走了还干净。那儿像咱们夏天解个大手(就是大便)屁股后面跟一群苍蝇“嗡嗡”乱撞,冬天出去解个大手(就是大便),大风小嚎的蹲得时间一长冻得冰凉通红。妻子这么一说,我浑身不由自主的激灵灵地打个冷颤。

妻子顺势说要不咱们也买一户吧,老公。这些日子二狗子媳妇与妻子唠得火热,妻子被这个话题勾引着心里也是一阵阵地刺痒。看来买楼是个大趋势,不跟上形势好像还真是不行啊。

过了些日子和父亲母亲商议,父亲倒没说啥,可母亲总觉得农村住得好好的瞎折腾啥,别听二狗子媳妇说这好那好的,她刚住几天楼啊,穿几天死裆裤啊。听说,住那里像个鸽子笼子似的连个院子都没有,楼上楼下的也不窜门说个话如陌生人一样冷漠。哪儿像咱们出门就落地走路都踏实,心里也敞亮,有个事啥的邻里街坊的都来搭把手多好。妈,你这观念和我们就有代沟了不是。去了城里孩子还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母亲摇摇头示意理解不了,母亲觉得想深了有些头疼。可父亲母亲还是拿出了养老和压箱底的棺材本钱,我也拿出这几年的全部积蓄,再向七大姑八大姨借借,又贷了一部分款,张跟头打把式的总算凑够了房款,又托前院的二狗子帮忙。这不也进了城,当上了城里人,过过住在城里的瘾,看看住在城里到底是个啥滋味,酸的、甜的、苦的、辣的还是咸的,或者是五味俱全。

3

“咚咚、咚咚”妻子的小手,有节奏地敲着楼上602房门。妻子是想用文明、悠雅的举止给人以好的印象,以达到她叩门的最终目的。可寂静的走廊被这有韵律声音来回撞着、重复着,脚步有些凌乱,还有点跟不上节奏,依然山一样的响。

半晌,铁锈色的门终于有了动静,“吱呀”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微红稍胖妆处于自然状态,却是一门缝的倦怠和不耐烦。半张嘴里挤出几个字:“什么事啊”。

“你好,我是楼下住户,家里的太阳能不好用了,可能是楼上面出了问题,你看能否从你家的阁楼借过,到楼顶维修一下”。妻子尽量学着中国移动大厅客服的口气,连声音用的都是平声,语气更是平缓又满脸堆笑。两个漂亮的酒窝立刻打了前锋飘进门缝,温暖地贴进那女人的眼眸里,短接之后却毫无反应。平时我在家想看看这个酒窝的福利,都机会难得,这下妻子可真是豁出去了,这么轻易地就献给人家了,看来是同性相斥呀,效果还是不咋理想。紧接着妻子含糖量4个加号的话顺着门缝挤进了那女人的耳朵。这次希望能听点儿回音。妻子眼里望着更是盼着,还有虔诚的目光盯着门缝不放。

“对不起,我家的阁楼租出去了,没有钥匙”。602的女人表情全无,目光里带着不屑与冷漠。“砰”的一声嵌开缝的门,关得紧紧的。妻子悠雅、文明、温和、温暖的言辞还有那时常让我着迷并为之疯狂还有点让人想入非非的酒窝,在门关上的那一瞬,撞得粉碎摊堆在走廊的地上。

妻子傻傻地僵在走廊,头顶上的声控灯被惊得一闪一闪的。好像欲言又止,沉默后不在亮了。

回屋,妻子气恼恼地坐在沙发上,嘟囔着:“就是个借口,一点儿都掺不上假的借口”。赤裸裸的拒绝,妻子的桃花粉面,开始迷离找不到自我的位置。我一看大势不妙,暴风雨可能就要到来。我得掌控一下当前的局势,赶紧的疏散这满脸的乌云,把这暴风雨的势头压下,扼杀在萌芽里,倘若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楼上真的出租了,这世上的问题也不是只有一种解决方法,条条大路通罗马吗,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看见妻子真的生气了,我在一旁急忙劝着。把妻子刚要燃起的火,想借用一泡尿的方式,凭这几句话就给澿灭了。我如此地天真认为,可以。

“砰儿”一飞枕过来。妻子手法很准正中我的面门。

“通什么通,你去罗马通个我看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呀。脚底抹油溜吧,一个箭步冲进卧室,关上门让客厅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只有雨过天才会开晴。

4

    楼上602的有些做法,有时是真让人捉摸不明白。

晚上,客厅的石英钟时针咔咔地刚指向了10,分针也毫不犹豫指向12。妻子坐在沙发上杏眼圆睁,仰着头瞪着大眼睛盯着天花板,长长的假睫毛像坚起笤帚冪,直指天棚,两只耳朵如警犬般警惕性地竖起,敏感地捕捉着每一处细微的变化带来的响动,生怕错过一些什么。好像是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等待着什么。有种苍天好像在给她发什么东西似的如此姿势。半晌,没有动静。空气中显得有些紧张,能听到妻子心脏“咕咚、咕咚”没有规律的跳着。面容有些诧异,神情好像还有点儿失望,似乎还有点儿不习惯。

“梆啷,梆啷啷,啷……”好像什么东西砸在了天棚上,即使隔着天棚和空气,妻子头顶还是被震到了。她终于接到了她要等的。“咚……咚……轰隆隆……轰隆隆……隆隆”好像很重的圆圆的略有点弹力的东西掉在地板上,轰隆隆地在妻子、我的头顶慷慨激昂地碾过。

妻子敏感的耳朵抽动一下,耳膜受到极大的不公平的刺激,还没等妻子缓过神来。

“兹……兹,兹………兹兹,兹兹兹”仿佛是椅子在地板上拉着小提琴协奏曲,真是钻心一样让人由里向外的烦。

儿子早已习惯,麻利地打开抽屉,抽出两张面巾纸,娴熟地搓成枣核形,直接塞进左右耳朵里,继续在台灯下探索着知识的奥秘。

妻子怒火中烧,青筋暴出血向上涌一下子冲到脑门儿,桃花粉面又开始位移,杏眼瞪到极限,直接从沙发上跳起,窜到了门口。

“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这大晚上的”。

我一箭步上前,拽住了妻子的胳膊。要冷静要冷静,万一602家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啥的。我知道妻子是火了毛脾气,遇事点火就着,万一发作犯起冲突,没了回旋的余地可咋整。都楼上楼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成年人都有个面子。

哪天,咱们打听打听老住户,看看602家究竟有没有啥特殊情况。之后再去和他们交涉。不是有句话说,冲动是魔鬼吗,一定要淡定淡定,我极力地劝着妻子。妻子的怒火有些平缓,呼吸还是有些急促。桃花粉面恢复了正常。

这一番“奏乐”折腾,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一宿睡意全无。想想当初看前院二狗子,后院的三驴子都买了楼,妻子憧憬着无限的美好,常说啥时也跟你住一回楼房享享福。这眼下楼房是住上了,可眼下的“福”有些享受不了喽。

一个星期后,我出差外地。临走时,嘱咐妻子遇事一定要冷静,处理事情一定要先礼后兵。

这一个星期里,我祈祷着不要发生什么,可602还是再次上演“奏乐”情节,着实令妻子头疼。刚开始,妻子想想我说的话还能忍忍,可一周四次的重复上演“奏乐”不停,妻子实在忍不下去,强压怒火,故作镇静尽量不让她的桃花粉面位移,让悠雅、谈吐大方的情调遮住自已的内心愤怒,在我还没回来的一个清晨,与602的女人进行了一番交谈。

“你好,请你在晚上休息的时间段里,做什么事或是小孩子贪玩,还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能尽量轻一些好吗?暂且不说休息上的事儿,我家的小孩读初三每天都要学习到11点左右,也需要安静的环境不是……”

或许这就是妻子吃闭门羹的前因吧。

但我一直认为妻子还是控制住了自已的情绪,话说的不过分呀。

可今天的局面还是有些让人尴尬。

5

傍晚,一位老人拖着一大捆纸箱,正在单元门口费力地向外挪着,由于纸箱有点大,再加上足有半人高,老人试了几次都没有效果。老人正在发愁时,赶上我下班到单元门口。

“大娘,我帮你吧”。三下五除二,我就把纸箱搬到单元门口外。

“谢谢你,小伙子”。

“不客气,举手之劳”。

转身,我进了单元“登登登”刚迈上几级台阶。

602的老王太太,你这是干啥去”。听声音像是三楼的李老太太。

三楼的李老太太奶刚退休不久,一时半会儿还没适应退休后的晚年生活,在家总觉得闷得慌,这不在小区散步、晒晒太阳、溜溜弯就成活了,时间一长,小区的人差不多都认识她。有时碰对头面就打声招呼,相互问候。有时闲暇,还追着人跟她唠上一晌半晌的。

“唉,这不今天有时间把阁楼收拾收拾,把这些破烂卖卖,孩子们都把哪儿当仓库了”。老人回应着。

这话一出好像502的胶水一样,我刚迈出右脚啪叽一下粘在了台阶上,心里一阵阵狐疑。602的阁楼不是租出去了吗?难道真的被妻子说中了。

    半个月后一天清早,我还在床上酣睡。

“老公,快起来,快起来”妻子歇斯底里的喊着。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跑出卧室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冲进厨房。墙壁上的瓷砖自天棚而来,一长一短顺着厨房的瓷砖哗哗地流着水,地板正在半指深的水里搓着澡。

“肯定是602漏水啦”

忽听到咚咚”“咚咚”像捣蒜一样急促地叩着房门。 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妻子正透过门镜张望,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没吱声,我搬开妻子,问咋啦?妻子用嘴拱拱楼上,602?我心里一闪,先开门再说,我伸出的手,被妻子拦住,她还先来兴师问罪了。上次,我吃了闭门羹,也让她尝尝,妻子开始泛起小心眼来。我急忙说道,啥时候啦,你看看厨房里不断上涨的水?一定要以大局为重,别再小家子气啦!我顺势打开门。一个女人略低着头,面容看上去,极其不自然,又显得心急如焚,声音很小,像是从牙缝挤出,速度却很快。我能从你家阳台借过一下吗?能。我应着。女人眼睛突然一亮,或许,她没想到我们答应的如此爽快,迟疑一下,箭一样冲进屋。我和妻子跟在后面。

602的门一打开,那是满地的水啊在地板自由地行走。厨房里水还在兹兹地冒着,溅得到处都是,那个女的,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去查找原因,控制了水泄。脚下电冰箱的插线板即将被水吞噬,水、电激情地开始呲火,想想后果都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原来卧室里的床上两个十几岁的小孩还睡的正香。全然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午后,阳光明媚空气里暖融融的,小区内的广场上散步、拉家常的、锻炼的人还真不少,我陪着儿子也在小区内的广场活动,一名男子高高瘦瘦地迎面走来,602的男主人,我在心里嘀咕。

远远地他看见是我,脚步加快冲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摇个不停。

“谢谢你,兄弟。那天清早我媳妇着急送我出差赶车,钥匙忘记带了,还把两个孩子留在家,本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万万没想到地热的栓阀绷开了,要不是你们不计前嫌,后果……”。说着声音哽咽,四目对视在他眼睛里我能感受到更多的是真诚与感激。

第二天,我拿到了602家阁楼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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