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妻子要等到两个月之后才彻彻底底地了解杨姐,却一直未能明白她离开的真正因由。
现在我的手机铃声嘶力竭地喊着,险些从茶几上的水果盘旁滑动着掉落在地板上。我三脚并作两脚急匆匆地窜出厨房跑,边跑边将手背上的水在腋下蹭了几下,半干不湿的手赶紧抓起手机,是妻子的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你快点来一趟,来--趟,我─-肚子——肚子疼得难受,快点……快点……快……”妻子声音孱弱,气若游丝,好像是从胃里发出来的一样,一声比一声低,听声音就知道痛苦难耐。
我来不及多问,揣上手机甩掉脱鞋,抄起外套忙三火四地下了楼,冲出单元。火燎腚似地跑到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飞一样的赶往妻子工作的地点。坐在车里心急如焚,一直默念快点快点,以至于都直接喊出声来。
“你不要命了,兄弟。”出租车司机喝斥着我,“再快车就起飞了”。
我才从絮叨中缓过神来。顺势地哦了一声。
车子在一家大型商场的南门停了下来,付了钱,推开车门,我飞快地跑过去。距商场南门口5米处有一排镀锌的栏杆,妻子半倚坐着,左手将一竖排栏杆抱在怀里,紧攥的拳头虎口处顶在腹部,头顺势靠在栏杆上,头发有些凌乱,侧着脸依然看出脸色苍白面容憔悴,没有一点精气神儿,左腿蜷着右腿压在上面斜耷拉着,右手垂在腰跨旁,显得绵软无力。
“老婆,老婆”我轻轻地推了一下妻子,妻子没有抬头眼睛微微睁开,瞳孔发红眼圈里湿湿的,疼痛让五官紧紧地相拥抱在一起。妻子的身体一向很好,一年都不感一次冒。望着此刻的妻子,心疼得不知如何形容,早晨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转眼间……喟叹生命的无常。那张惨白的脸宛若秋天的一株小草枯黄弱小,一阵风就把她刮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你咋才来,她都疼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
“哦,路上堵车”我低头顾不上看就顺声应着。轻轻地拉了拉妻子托起腰,右手拢着双腿,抱起妻子向马路边跑去。
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停在路边,那个女人帮着拦下的。
“赶紧的,去医院瞧瞧”那个女人关上车门叮嘱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女人高高的瘦瘦的,扎着一个马尾辫,柳叶眉杏核眼,尖尖的鼻子一张樱桃小嘴,面容洁白,一身干净的白色工作服。
顾不上说谢谢,出租车飞奔着将那个女人甩在身后,驶向了本市的中心医院。排号、挂号、B超、彩超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夫说是急性胃痉挛,没什么大碍,回去注意休息,多吃一些软烂的食物,比如说粥了、豆腐脑了、鸡蛋羹了等等,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以后要注意少吃一些凉的、硬的不易消化的食品,就不会有事了。
后来,妻子好了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妻子的同事——杨姐。
2
杨姐比妻子大两岁,先于妻子在这家店工作。
这是一家快餐类的小店,位于一家大型商场的门口,虽然占地仅有十平方米的弹丸之地,却凭借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充沛的人流量,生意还是相当不错的。小店经营的是一些油炸食品,比如炸鸡叉骨、鸡脖、炸平菇、还有猪瘦肉条等,产品大约有七种左右,杨姐负责售卖,妻子负责烹制,老板主要负责在家腌制,待把生品煨制好后,第二天上午再从家中带来由妻子进行烹制。妻子上的是白班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杨姐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八九点钟的班。中间和妻子有三个小时的工作交集。刚开始,妻子和杨姐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对话,每天象征性的问候打招呼。偶而在空闲的时候,聊一会不痛不痒的天。时间一长,妻子和杨姐彼此有了了解,时常会唠一些家里的情况。
妻子说杨姐的丈夫是外地人,姓谢。杨姐与丈夫育有三个子女,大女儿在上大学,二女儿在读高中,小儿子在上小学。
这天下午,妻子从盆里薅起一根肉条,放进右边的红色的浓稠的调味料浆中,再拍上生粉,轻轻地抖了抖,甩掉多余的干粉,提起轻轻地放入高温的油中,软塌塌的肉条滑入油锅中瞬间地浮起、膨胀,变得挺直、泛黄,灿烂得混身冒着气泡,“兹兹”地唱。一股香气从气泡里溢出。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香味。
妻子一抬头,见杨姐已经来到门口,妻子习惯性地打着招呼。杨姐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再没有了下话,忙着干活的妻子也没多想,待妻子已经把一盆的肉条都已炸制完毕,杨姐也是一直未说一句话,除了那句“哦”。忙完,妻子小小地休息一下,才想起今天的杨姐有点不对劲,每天都杨姐都和妻子都叽叽喳喳地边工作边聊天,今天,也不知咋的了,一直未吱声。默默地给顾客称秤、收款,顾客走后,杨姐就坐在门口的边上直直地望着,眼神中没有了昔日的灵光,妻子这时才腾出工夫仔细打量杨姐,一脸的倦怠,毫无生气可言。
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妻子关切地问着。
杨姐摇了摇头。
第二天午,妻子与老板聊天时,才得知,杨姐的孩子又该交学费了,三个孩子上学,学费、书本费加上补课费用是一比不小的开销。每到交钱的时候杨姐都急得焦头烂额的。看来杨姐的压力是够大的了,妻子想想自已一个孩子,今天这个费的,明天这个费的,要的都是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何况杨姐是妻子三倍的量呢。杨姐每月工资对于三个孩子来说是杯水车薪。一场毛毛雨是解决不了真正的旱情,难怪杨姐高兴不起来,哀声不断。
“那不是还有杨姐夫呢?”妻子追问着老板。
老板,提起油桶,打开盖子,倾斜45°将油桶嘴对准锅,前低后高,一股黄色的液体倾刻间涌出,“咚——咚——”的滑进锅内,黄乎乎的油在锅内打着旋,等待着完成它的使命,老板盯着锅里的油没有吱声。
3
小城宁静的清晨被一声甜美的早酥梨的叫卖声唤醒,一辆破旧的倒骑驴上摆放着两只席篓,席篓是用一种当地山上独有荆条编织而成,过夏后,荆条就变成黑褐色的,外观上油光锃亮,装东西也结实耐用。篓里的梨有小孩子拳头般大小,挨挨挤挤码成锥形的尖儿。薄薄的皮上规则地分布着淡褐色的斑点,翠绿翠绿的。清晨的露还在颠簸的途中未醒,就带着不舍轻轻地滑落梨的脸颊。阳光附在水灵灵的席篓上,起了一层七彩的光晕,迷离且让人垂涎。女子猫着腰,头45°朝地,双脚蹬实地面,双手握紧车子扶手一边前进,一边高声地叫卖着,脖子被声音扯的老长,白皙微露。车轮慢慢腾腾地旋转,行至坡顶,这个女子停下来稍作休息。虽说刚入夏,没有到数伏的天气,这二十来米的缓上坡,也足够这弱女子呛,她呼吸有些急促,胸脯一起一伏。白净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抬起右手轻轻擦拭。嘴里依然不停地叫卖!
“一 二 三 四,一二 三四”。一声呐喊,接着是齐刷刷的脚步声。那女子回过身来,心想,原来到部队大院啦。刚才,只顾低下头,腰弯的像虾米,卯足了劲儿,注意力都放到倒骑驴上了。女子虽说是女孩,她特别喜欢那绿色的军装,每次经过这里,部队院里铿锵有力年轻味十足的呐喊都令她着迷,想想那迷人的橄榄绿穿在自己身上别提有多威武、多神气、多漂亮了,踢一下正步,英姿飒爽。想着想着,她自己不由自主地“呵呵”地笑起来,那样子高兴的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女子身后是给水团大院,里面驻有300多名士兵。这给水团可有来头,想当年还是清朝的时候,这片土地是皇家猎场,每年春季皇帝都来打猎,一出宫门前呼后拥,声势浩大!有一年,皇帝又来打猎,偏赶上天大旱,皇帝垂怜脚下苍生,就地掘井,白哗哗的水涌上,甘甜四溢。解决了当地旱情,百姓感激不尽,跪拜皇恩,希望多沐几日皇封!皇帝高兴,就留下一只军队负责百姓旱情供给。几百年下来,“给水团”就这样被沿用至今!
这时那女子才回过神来。一位年轻的士兵,站在车前,高大挺拔、威武。士兵用手拿起一个酥梨,用手垫垫,又把鼻子凑近闻了闻。然后说,“这梨咋卖。”
那个士兵,被梨的清香迷惑,一脸快意的微笑,满口洁白的牙,平添了几分清朗俊秀,头棱角分明,一双大眼,像女子售卖的梨,水一般清澈,且炯炯有神。
女子抬头撞上士兵神情里的清澈,迟顿接着是脸上升起一片绯红,语无伦次,心里砰砰跳得厉害。
士兵,提着梨子转身离开,那一身绿色的戎装还在女子的眼眶里膨大,“当兵真好!”这是女子心里话。
士兵进了部队大院,不见了年轻的身影,女子推着倒骑驴,渐渐地淹没在一声短一声的吆喝里。
那女子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做一名军人。小的时候她拼命地读书,目标很明确就是考一所理想的军校,实现自已的军人梦想,从小学到高中她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高三后半年,正值高考关键时刻,她的母亲突然发肺病,入院长达三个月之久,她向学校请了假,白天帮着父亲收拾庄稼,晚上轮流和父亲照顾母亲,尽管如此疲惫,她还是如约地参加了高考,录取通知下来,她没能考上梦想中的大学,但她还是考上了省里的一所重点大学,捧着通知书,她的内心慌乱无比,不知所措。因为她十分清楚家里已是家徒四壁,母亲医药费还欠着医院一部分呢。她把通知书折好,面无表情,静静地来到后山梨树园,选择一棵年龄最长的梨树坐下,扒开一块土壤,挖一个方形小坑,铺平,将通知书看了又看,摸了一遍又一遍,毕竟这是她努力的最终结果,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方形的土坑,再轻轻地撒入土壤,复平,那徐徐掉落的沙砾如一只只小锤,“咚咚”地敲在她有些冰泠而又脆弱的心房。但她没有落一滴泪水,她露出一丝苦笑,憧憬着,明年的春天梨花开了,她的梦想就算实现了。女子在梨园坐到了太阳落山,才回的家。父亲问她,取到通知书了吗?女子说自已落榜了。女子的父亲没有再多问,父亲心里明白丫头的实力,蹲在漆黑的柜前猛吸了一口旱烟,呛出几声干咳。
那偌大的梨园,埋葬了她最初的理想。
每天女子和父亲一起打理梨园,春灌、夏剪、秋收、冬藏。每一道工序,女子学得有模有样,干起来有板有眼。待秋天梨下树,换了钱,还了母亲的医药费,剩下的钱用于母亲的康复治疗和生活费用,再有余下的,女子叫父亲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或许,这忙碌的时光,充斥着女子的生活,她的梦想似乎渐渐地沉于心底。
读罢,大家已猜到,这个女子是谁?
照顾父母,每天出去卖梨成了杨姐生活的全部。日子如流水,淙淙而逝。
一天,杨姐的父亲叫来杨姐,去村委会找来村长李主任。杨姐的父亲说,这几年辽西地区持续的干旱,水层下降,梨园土壤贫瘠的地方,有些梨树已经开始出现了萎蔫,甚至死亡的迹象,即使土层好一点地方,梨树的生长也不是很旺盛。李主任听懂了杨父的想法。叫杨姐跟着他去了趟村委会。杨姐回来,手里攥着一张卡着村委红戳的介绍信。
一周后,一辆机器车开进了杨姐家的梨园,车上下来十几个士兵,清一色的迷彩,个个精神抖擞,为首的一个士兵走上前,跟杨姐的父亲握了握手,说明来意。他们是给水团士兵,他姓谢,是这次执行任务的队长,前几天接到村里的申请说要打一口灌溉的水井,杨姐的父亲点点头,站在杨父身后的杨姐一眼就认出,谢队长就是那天在部队大院门口买梨的士兵。
卸装备,找好打井的地点,再进行设备的组装,士兵个个忙得生龙活虎。调试好机器后,谢队长举起小红旗一声令下,金属钻头顶着黄色的泥土飞速地旋转,大地疼得呜咽起来。
井打到第三天,已经望见了水,上来的不再是干土坯,一阵一阵的泥浆顺着梨园倾泻出老远。细细泥浆像是给大地免费地做了一次面膜。
第四天上午,一股清水直接窜上梨园的上空,士兵们高兴地欢呼起来。突然,“咔嚓”一声巨响,飞速旋转的钻头,停止了高速运转,迸裂的钻头“嗖”的一声,一块黑乎乎东西直奔谢队长的右腿,兴奋劲还没过的谢队长,被这突如其来的钻头击中右小腿,“扑通”一声,栽倒在梨树下,五官拧在一起,鼻子挤成水字形,豆大汗珠滚落额头,脸色惨白,鲜血顺着裤腿流出,洇湿鲜红一片。
120来了,谢队长在紧张氛围中,被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救治。
谢队长,被确诊为小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疗。
谢队长住院的日子里,思来想去,杨父、杨姐都认为,应该到医院看望一下。
选择一个晴朗的日子,杨姐提着花篮,杨父拿着果篮。推开401外科的病房。靠近门的床,谢队长半倚着,上身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右腿刚打完石膏不久,白色石膏裹着纱布,把谢队的右腿拉得笔直,谢队长的左手输着药水,头顶天棚的吊钩上挂着药瓶,偶尔地泛起气泡,然后均匀地一滴滴地流入谢队壮硕的臂膀里。见杨父爷俩到来,谢队长忙收身想要起来,杨父急忙冲到床前,制止了谢队长,莫动莫动。旁边的士兵,搬过一来一把椅子,杨父坐下,杨姐站在身后。把花篮、果篮顺手放到床头柜上。
杨父,拉着谢队右手说,多好的小伙子,唉,就给放倒在这床上了。
杨父口气中有些自责,把目光移向打着石膏的右腿。
“还疼吗?孩子”。
“不疼,不疼,已经做完了接骨手术,没有什么大碍了,做手术时,打的是半麻,我看着医生护士做的,就连医生接骨时的“咔咔”声,我都听得真真的”。谢队长笑着说。
“你这孩子,就是坚强、乐观”。
……
回来的路上,想想情绪高涨的谢队长,杨父略显愧疚的心有了些许平静。
后来,杨姐听乡亲们说,鸽子肉汤能快速促进伤口愈合。这几天杨姐就去市场转悠,专挑肉多个大的鸽子,买回来几只。清晨早早的起来,洗净放入砂锅,熬上一个小时,肉香四溢,盛出倒入保温饭盒,坐上公交,然后交给谢队长身边的战士并嘱咐说一定要趁热喝,有助于伤口快速的恢复。一天上午,杨姐如约地送来鸽子肉汤,却发现身边的小战士不在谢队长身边。迟疑一下的杨姐取出汤碗,倒出入些肉汤,轻轻地搅起奶白色,汤匙在白净净的瓷碗里四处乱撞,发出清脆地响声。杨姐轻轻地吹了吹,觉得不烫了,端起碗直接送到谢队嘴边。
谢队忙说,“战士去买生活用品了,一会就能回来”。
“一会就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谢队执意不过,张开口,在小勺边嘬了一口。
一股女子香气扑面而来,谢队忍不住轻咳一下。鸽子汤溢出唇边,杨姐,转身忙着抽出一张纸巾去擦拭谢队长的嘴角。谢队长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急忙阻拦,迎上的手正巧遇杨姐的手,这手,纤细柔软,两手撞在一起,一股从未有的暖流直抵心房。四目相碰,那清澈的眼神如湛蓝的天空高远深邃,杨姐递上的眼神又急忙闪开。内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觉得脸有些热热、酥酥的感觉。
“还是我来吧”。门被推开,小战士进来,化解了片刻的尴尬。
秋后,上了水的果园,拼命地长,一天一个变化 ,梨子长得也比每年的都健硕,秋风涌来,硕大的梨子风中摇曳,时掩时露,真是喜人,常令过路的村村民啧啧称赞。
一个晴朗的上午,杨姐挎着筐出门,来到果园,选一株向阳的树,爬上去,一会儿黝黑的荆条筐就装满了黄澄澄梨子。杨姐提起梨子,径直朝着部队大院走来。
来到部队大院门口,杨姐还是被门口的士兵给拦住了,说明来意后,杨姐进入到大院后面的办公大楼,执勤士兵,说梨不能收,他们是有纪律的。杨姐说,这是送给谢队长的和打井的士兵的表示感谢。
小士兵,转身回了趟办公室,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了杨姐。他说谢队长已经转业到地方了,临走的时候留下这封信,他说杨姐要是来的时候,就当面交付。
杨姐打开了信,边走边看。
杨妹妹:你好,见字如面,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没来得及向你与叔叔道别。在医院的日子里,你做鸽子肉汤,味道非常好,身边的战士都说这肉炖的鲜美。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能明白你的心思……
合上信,杨姐有种失落还是迷茫,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姑娘你的梨。后面小战士声音追了上来。
杨姐朝着向大院门口走去。
4
年底,天儿异常地寒冷,一个冬天,也没下一场雪,空气里干巴巴地,冷风入鼻有些呛人。杨母的病情开始加重,一夜夜地干咳睡不着觉,杨姐床前床后伺候,一个星期后,杨母还是被埋进了寒冷的冬天里,杨母的长辞,杨姐哭成了泪人。
开春,暖风而至,万物复苏。
梨园也迎来了新的一季忙碌,从山脚到山上,修树坑、施肥、春灌,杨姐与父亲一忙就是半个多月。一天清晨吃过早饭,杨姐与父亲早早地来到了果园。稍作休息,杨父抄起镐头,举过头顶,用力一轮,黑红的色胳膊迸出腱子肉,青筋略起,显着结实而有力量,锋利的镐尖在空中做个完美的弧线,重重地插入脚下的土壤,地表与镐尖激起一阵讨论,失水的地面掀起一阵尘烟,溅得杨父鞋尖、裤腿满是泥土。不一会儿,汗水浸出杨父的脸,衣服也变得湿涔涔,杨父坐在地边休息,杨姐递过毛巾,杨父擦拭着额头。杨姐转身来到山脚下一处水洼旁,水洼里是一处山泉,在附近劳作的村民口渴都会到这里汲水。清澈的水挤出石缝,欢快地流淌,在石缝边下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的小潭,淅淅沥沥地流向村口,水两边刚刚抬头的小草,交叉在初春的光影里,春色稚嫩无邪。杨姐俯下身,把铝壶置入小潭,水面“咕噜噜”地泛起一串串洁白的泡。杨姐左手摁着壶,腾出右手轻轻地在水边沾了沾,将额前碎发湿润,然后盯着水面小心翼翼地把掉落的头发别在耳后。
一阵嘈杂盖过了“咕噜”声,杨姐站起来张望,听声音像是杨父和别人吵了起来。
杨姐,快速跑到沟顶。抬头一看,父亲正和一个人理论。仔细一看,是本村的牛二。
这个无赖。杨姐心里骂到。
牛二,五十多岁,是村里有名的无赖。要说这牛二还算半个知识分子,上世纪八十年代,牛二不到二十正在读高中,学习成绩也还可以,高考那年也很有信心,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上大学了。秋后别人都上大学走了,他的通知书却迟迟没有来。落榜后的牛二很是失落,在家一个月没出屋。出屋后,禀性大变,脾气暴躁无比,精神也开始恍惚,屋里的东西只要牛二看着不顺眼,上来就是一通乱砸。消气后,坐在破烂不堪的屋里,嘿嘿地笑了起来,自己还拍着手叫好。牛二的父母劝也劝了,大夫也给找了,就是不见好转,连气带绝望的牛二父母半年内相继过世。作死了父母,牛二又来作牛大,牛二的哥哥。刚成婚不久的牛大,父母一走,看着牛二一个人,又怜又恨,不得不管。每天还得经管牛二吃喝。可牛二一点也不领情,吃完饭一抹嘴就走。稍有不顺,就将牛大家的桌子掀翻。那年,牛大的媳妇怀孕,牛二又犯浑作闹,牛大的媳妇受到惊吓差点小产,虽说是保住了孩子,可生下来就是个脑瘫,至今不会走路,吃饭还得牛大两口子喂呢!牛大当时真是伤透了心。一赌气,领着媳妇去了老岳父家,再也没回来。牛大一走,牛二像脱缰的野马更加肆无忌惮。有一年春天,坎上的李大爷上地开苗锄草,正巧路上遇见牛二,两人一侧身让路这李大爷眼神不是太好,肩膀上的锄杠碰到了牛二的头,其实并无大碍,这牛二得理不让人不依不绕硬是从李大爷兜里掏一百元才了事。李大爷就和牛二理论了几句,第二天半夜李大爷家的柴草垛就着了火,乡亲们救火救了半宿,乡亲们都说这火着的莫名其妙,巴成是牛二干的。村里正经过日子的人家,都离牛二远远的,视牛二为摊狗屎,怕脏了自己的脚。
今天不知为何,咋和杨父吵起来!
说话间,两人话不投机。牛二向前一步,伸手照杨父腮部就是一拳,杨父还没反应过来,急忙向后躲闪,身子一趔趄被梨树枝挂住衣服,悬在空中。牛二紧接着就是一大脚,直奔杨父的小肚子,噗通一声,杨父被揣个正着倒在梨树坑旁,手捂着肚子倦缩一团,表情难看疼痛难忍,看样子这一脚揣的不轻。
杨姐一看杨父受了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柳眉倒竖,凤眼圆睁,举起手中的铝壶,朝牛二脑袋砸来。这突如其来的水壶,带着风声疾驰,穿过牛二脑袋的上空,令牛二一愣,头一歪铝壶擦着牛耳朵躲过,水“哗啦”一下子落得牛二满身都是,极速的身体扭曲牛二身子平衡不过来,“噗通”一声栽到了坝墙下,土层扭曲,轱辘了一身泥土。待牛二还没缓过神来,杨姐抓起地上的梨树枝子,唰的一下,照头劈来,卷起的冷风如一把利剑先于树枝到达牛二的脸面火辣辣地,牛二被这突来的阵势吓到了。想想平日里自己作妖,没人敢这样对自己,平时温顺的毛丫头。今天咋跟个母老虎似的。没想到牛二也有害怕的时候。这牛二急忙向一边滚去,杨姐的树条,抽到了暄土上扬起一溜烟尘,见势不妙的牛二,连滚带爬地一溜烟似的跑没了影,掉落的一只鞋也没敢回来捡。
杨姐急忙回身,搬起父亲,将杨父的两只手搭在肩上,蹲下把杨父撸到背上,背起杨父一溜小跑冲下山。
杨父被牛二气得半死,再加上牛二这一脚踹的的确不轻,杨父一着急,犯了脑血栓。住了半个月院,虽说保住了命,但行动还是受了限,左手不听使唤,右脚也像根木头似的,直直的没有感觉,拄着拐勉强地左腿带着右腿拖拖拉拉吃力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若是吃饭杨姐不给端到眼前,杨父都吃不到嘴,右手虽说是好使点,也是不停地抖,有时吃一顿饭要用上一个小时不说,还抖得满身都是饭渍,看着让人揪心。刚刚送走了母亲,杨姐才松了口气,这生活的重担又一次如山似的压在杨姐的肩头。人们都说杨姐这个孩子真是苦命。
5
一天清晨,杨姐刚起床,正在外屋洗脸,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打开是村长。村长给了杨姐一张表格。杨姐接过表格,是建档立卡扶贫户的填报表。村长说,杨姐的日子过得有些紧巴,这个表报上去,镇里将来会有一些政策性的扶持。填好表格,杨姐安顿好杨父,下午去梨园时,经过村委会,杨姐顺便把填好的表格交给了村长。
杨姐没有把这个事放在心上,她更在意是父亲的病情和梨园的生长情况。
生活依旧继续,杨姐一边照顾父亲一边侍弄着梨园。日长日落,彼消此长。
一个月后的一个上午,村长再次扣开了杨姐的家门。
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了杨姐家的门前,清澈的眼,棱角分明的脸。
怎么是你,杨姐迟疑了半天,脱口而出。
杨姐赶紧接过谢队长手里的两桶豆油,转身又接过村长肩膀上的大米。
寒暄过后,进屋落座。杨姐给村长和谢队长各自斟了茶。
村长拿起水碗呷了一口茶调侃到,这人不用我介绍了,但是一些情况,我还是要交代的。原来谢队长是杨姐家的帮扶责任人,也就是说杨姐家是谢队长的帮扶对象,日后在脱贫致富上或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谢队长。一刻钟后,村长起身告辞。
谢队长说要看望一下杨父,杨姐将谢队长带到了里屋,只见杨父坐在火炕上,衣服干净整洁,半倚在窗前,虽然精神不减,但也消瘦了许多。见谢队长来了,杨父拖着身体示意对谢队长的到来表示欢迎,谢队长赶忙上前制止,拉着杨父的手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顺手从身上的挎包拿出一盒东西,递给了杨父,说是营养品对补身体大有好处。杨父嘴角抽动,眼泪雪崩一样滑落消瘦的老脸。
中午,杨姐做了一桌子菜,热情地招待了谢队长。饭后,谢队长向杨姐了解家里的情况,杨姐口打唉声,一言难尽啊。还是说说你吧,你怎么一下子成了帮扶人呢。谢队长,抬起手腕看看表说,哎哟,差点忘了下午还有个会要开,哪天再来的时候再细唠。
送走了谢队长,杨姐回到屋里静下来,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按理说见到昔日的熟人应该高兴才是,可杨姐的内心却惊不起一丝波澜,要说也只是两年的光景,她的内心仿佛沉入冰冷的湖底,没有一丝升温的迹象。
一个春日的上午,谢队长又来到杨姐家,又带来了许多生活用品还特意给杨父多带了些营养品和治疗血栓的药,告诉杨父尽管吃,没有了下次他来的时候再买,只要身体好起来比啥都强。杨姐在外屋收拾着卫生,谢队长和杨父在里屋断断续续地唠着家常,杨姐有时了也会隔着屋插上几句。收拾妥当,杨姐将水和食物放到杨父伸手可及到的范围。然后从下屋拿出农具,扛起镐头,走出小院,谢队长向杨父道别,也一溜烟似的追了出来。
来到梨园,杨姐卸下镐头,开始一下一下地给梨树松着土。谢队长抄起身边的铁锨也跟着铲起草来。
“你这帮扶的干部,怎么还包管干活,不用去上班了”。杨姐边松着土,边问。
“来这儿也是上班,这帮扶人不得了解扶贫户的实际情况吗”?谢队长回应。
“你这是狡辩”。杨姐松完两棵梨树,又挪到下一棵梨树前。有了谢队长的加入,半个小时的工夫,就松完了两行梨树。
杨姐选择一棵成年的大树坐了下来,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谢队长。谢队长接过一仰脖水流顺着他粗大食道一涌一涌地流入胃里。
“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成了帮扶的干部”。杨姐问话的时候,谢队长正在抹着嘴角遗落的水珠,水的清冽和他青色的胡茬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谢队长痊愈后,回到了部队。正赶上是他转业时期,他忙于办理各项相关转业手续,谢队长有两种选择的机会一是回到黑龙江鹤岗老家,一个是留在本地。思考过后,觉得无所谓,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年底谢队长参加转业到地方的文化考试。第二年的开春,文化测试合格过后,谢队长收到上级来的调令,他被分配到本市下面一所乡镇农机站,任技术员一职。虽说官不大,可也算是吃皇粮的,农家出身的谢队心里觉得能找份这样工作也不错。刚到镇上之初,谢队长也想给杨姐来一封书信,可转念一想,也只是萍水相逢,虽说在医院有过一段接触,但他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妥,他自己也搞不懂是哪里,于是觉得还是算了吧,有缘自会相见。这一犹豫就是两年。
“小谢,镇里有任务每名干部都要包扶一户扶贫户”农机站长说着,扔给谢队长两份扶贫户的资料,谢队长拾起,一户为张小为,一户为杨家业。当谢队长读到杨家业时,内心突然地顿了一下,脸明显地凝住了,眼睛睁得老大。正在门后倒水的农机站长,没有发现谢队长异样的表情,他抄起桌子的茶叶盒,茶叶盒口磨得明显发白,摊开掌心,掂出一小撮茶叶,顺势抖入满是茶垢的水碗里,提起水壶,一股热流带着水汽注入,黑色的茶翻滚着浮出水碗。
站长转身的时候,话已到了小谢面前。
“谢,你包扶哪户”。
谢队长马上收回惊讶的表情,问道:“这杨家业是和平村的吗?他家三口人,有一个女儿?”
“是的,但准确地说,是两口人。”站长打断了谢队长的话。
“你们是熟人”站长接着说道。
“不,不认识”谢队长一时有些结巴,他没有和站长说实话。
临近中午,果园的草铲完了三分之一。这谢队长不愧是军人出身,体格子健硕不说,干起活来也是军人范,雷厉风行,头头是道,杨姐看在眼里,内心也是有种丝丝的甜蜜。
一连几日,谢队长都过来帮忙除草,果园的草很快就竣工了。入夏后连日来的高温,也使杨姐愁上眉梢,热浪是一浪高过一浪,先前做下的果子也纷纷地在桑拿天里缴械投降,白哗哗、绿莹莹地铺满树坑,看得杨姐的心直疼,口里时不时地打着唉声,无助地看着梨叶无力地在热风里摇曳。
谢队长也注意到了这种现象,和杨姐商量着办法。第二天,谢队长回到了镇里争取到扶贫政策,联系到县农业中心来了技术人员,到果园实地查看,之后,来一伙年轻的人,开始在果园开沟,给每个树坑铺设手指粗细的细管,每隔一定距离还安装了一个喷头。谢队长说这是最先进的微灌滴喷技术,节能节水,定期自动喷灌,还可以配以输送水肥。
秋天一到,果园长得出奇的好,脆绿脆绿地叫人垂涎。杨姐心里合计着今年收成应该错不了,看来多了一个人还起到明显的作用,有时杨姐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回忆着她与谢队长白天劳作的场景,想着想着,自己有时候还笑出了声。惊醒的杨父问杨姐为何突然的发笑。杨姐一句没事儿,回复了杨父,不久,杨父又起了鼾声。流水的日子里,渐渐地杨姐那沉入心底的骚动好像又悄悄地浮出水面。
6
第二年开春,阳光温暖惬意,三月的春风拂在脸上柔柔的,像少女滑嫩的肌肤,叫人迷离。
一大早上,杨姐起床给杨父打了洗脸水,自己准备开始做饭。杨父洗漱完毕,杨姐推开屋门将洗脸水洒在西侧厢房前的甬路上。早晨的清凉扑面而来,空气中有些干燥。一只早起的喜鹊,穿过小院的上空在大门口的一棵杨树上落下,头朝着院子,尾朝着院外,不知是刚落在枝间,还是飞翔的劳顿未能平复,尾巴不停地抖来抖去。看见杨姐打开屋门,一股清水洒在院内,那只喜鹊对着院子“喳喳,喳喳”地叫了几声,杨姐抬头看了一下杨树枝头的花喜鹊,没有太在意喜鹊叫声,或许是久居村里,这种叫声听得习惯了,也就见惯不惯了。杨姐拎着脸盆,关上门,在灶间升起火来。
“咚咚,咚咚”山村的寂静显得敲门声格外清晰。杨姐推了推灶间的火,拍拍身上的尘土,推开门是谢队长。
谢队长,从车上卸下一个轮椅,已经安装好的。推到院子,说轮椅是送给杨父的,坐上轮椅杨父就可以出来晒晒太阳了,心情也会变得豁然开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轮椅放到窗下,谢队说有事儿,匆匆地走了。也没和杨父打声招呼,可能是怕惊扰了杨父晨睡。杨姐的谢谢还没出门,谢队已消失在晨光里。
扶贫工作是在一年后完成的,一年中,安上滴灌节能节水节肥系统,果园的梨子是“飕飕”地长,年均产都在十万斤左右。收入高了,杨姐还清了母亲治病欠下的债。在谢队长的协调下又将老宅进行了翻建。谢队长又沟通交通部门,给村里修了油漆路,直接修到了杨姐家的大门口。每天杨父都笑呵呵地坐着轮椅到门口晒太阳,看着马路熙来攘往的人流。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姐听着东屋的杨父均匀鼾声,一个人倚着墙,看着满天星光开始发呆,漆黑的夜如一张大网,将杨姐的心收得好紧,也好孤独。夜风很凉,穿过纱窗,直接扑向杨姐的身体,杨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身体,鼻子一酸,连打两个喷嚏,杨姐的右手急忙制止的她的行为,生怕惊醒了东屋的杨父。杨姐起身到柜子里取出一块粉色的毛毯披在身上。旁边的手机被甩了出来,她拿起身边的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问此刻的他在干吗,举起的手机又被放回,杨姐觉得又不知和他说些啥。手机是谢队长三个月前送给杨姐的生日礼物,当时还送了一束鲜花,谢队长当时已隐约地表明了他的心意,杨姐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杨姐不是觉得谢队不好,而是他太优秀了,他的高大,让杨姐觉得自己如此的渺小。杨姐觉得他高大得像一块冰雕,清澈明亮,她有些不敢触摸,生怕他融化在她的掌心,摊成一堆弱水,那时她连再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姐,向窗台前挪了挪。透过暗色的窗,在幽色的夜里,望着深遂的天空孤寂的目光在浩瀚的宇宙找寻着,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他们到底相距多远。
10月8日,杨姐不得不拿起手机给谢队长打了电话,那天杨父在门口晒太阳突然发病,从轮椅上摔了下来,面部贴着马路,口里吐出好多东西,身体有些僵硬侧卧在马路旁,嘴里发出“哼哼”声。恰巧杨姐上果园回来,急忙给谢队挂了电话,叫来邻居,杨父被送到了市中心医院进行抢救。
抢救室的灯亮了一个小时后,熄灭。医生表示已经尽力了,因为这次是脑干出血,并且是位置是主干。杨姐跪在地上抱着医生的腿哀求,凄厉的求助穿过长长的走廊,传出好远好远。谢队长扶起摊坐在地上杨姐。
七天后,果园的东边隆起一抔黄土,成了杨父的最终归宿。这也是遵照了杨父的生前遗愿,他要守着这片曾经奋斗的热土,看着这片梨园日夜成长,生生不息。
杨父的离去,杨姐的精神受到极大打击,父女相依多年,磕磕绊绊到今天,刚刚日子好过了杨父还没有享过几天福就撒手人寰。父女的亲情就无情地被斩断,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她多想再推杨父到门口晒会太阳,空空的轮椅呆呆地贮立在门口;她多想端一碗热汤,再喂一次杨父,碗还在,慈父的房间空荡荡。偌大的房间除了静还是静,里里外外忙完了,坐下来还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杨姐有血缘关系的人已不复存在,杨姐觉得自己像水中的浮萍,更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没有了根,没有了方向,起起落落,浮浮沉沉。
7
夜晚,山村格外的静,月光将一片乳白撒向村庄,也撒向了杨姐家的小院。
杨姐一人个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噗通”一声,杨姐听到一重物砸在院子里。临近窗,杨姐定晴一瞧,一个黑影,窜到了西厢房前。招贼了,杨姐马上意识到。披上衣,抄起门边的锄杠。轻轻地打开门,大喝一声。
“干什么的”。杨姐的喊声,黑影没有逃跑反而停了下来。
“是你”,杨姐定睛一看。
“上次你打掉了我一只鞋,今天我不会轻饶了你”。黑影的语气里透着恶狠狠。
朝着杨姐扑来,杨姐并没有躲闪,迎头就是一锄杠。黑影一侧身左手来抓杨姐锄杠,杨姐伸出右手照着黑影就是一巴掌。黑影“嗷”的一声,扔掉了刚抢过来的锄杠,黑影被彻底的激怒了,疯狗一样的又扑上来,杨姐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撤身到厢房前,顺手取下一把镰刀,一个海底捞月,向黑影的头搂来,黑影后退,歪头,镰刀擦着头顶滑下,一股热流涌下空气中夹着血腥味。
“我的耳朵“黑影大叫一声,捂着脸疾风一样的跳上墙,消失在乳白色的夜里。
谢队长赶到的时候,惊魂未定的杨姐还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那把镰刀。看见了谢队,杨姐的坚强瞬间崩塌,两腿一软,胳膊一松,镰刀和人一起摊在地上。
那夜杨姐的坚强屈服于一个男人的怀里,她觉得她真的需要一个肩头来依靠,他和她也聊了一夜。
谢队其实是一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为了给自己一个出路,他选择了当兵,一当就是十几年,他早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了,转业的时候,他犹豫了一段时间,最终选择留下,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情愫难以割舍。或许今天选择是对的。
那一晚,杨姐答应了谢队的请求。
三个月后,杨姐与谢队举行了婚礼,村里、镇里道贺的人来了好多,连吃酒的酒席都摆到了马路上了。
婚后的三年里,杨姐家降生了两位公主,姑娘长得水灵灵,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是人见人爱。杨姐也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日子里。
婚后的第五年,杨姐诞下一子,因生于秋季,取名谢秋。小秋长得虎头虎脑,活泼可人。
小秋一岁的时候,谢队的单位进行了机构改革,谢队以一票之差竞聘失败,这也意味着谢队的铁饭碗因这一票而被打破,从此吃皇粮的日子也就此结束。
下岗后的谢队并没有气馁,凭借着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用电知识,在一家企业做了一名电工,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日子像墙上的日历一样,每天都在撕瘦,重复。
杨姐的子女一天天在长大,经济压力也一天天地增大。除了上班,谢队也会在业余的时间里到公园摆地摊,赚些额外的生活费用。每天早出晚归的。辛苦不用说了。一天夜里12点才回到家中,吃了口饭,谢队刚躺下,就觉得这肚子开始不舒服,搅着疼,一开始谢队觉得可能是着凉,过一会儿就会好,杨姐拿来热水袋给谢队放在肚子上热敷一下,疼痛缓解了一些,可过一会儿,这肚子又翻江倒海地搅起来,杨姐又给谢熬了碗红糖水,喝下。这一宿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四五次,天亮了,谢队稍微好一点睡了一小会,杨姐一夜未眠,开始准备早点。
半个月内,谢队的肚子总是这样反反复复,丝丝拉拉的。休息不好再加工作人也瘦了一小圈。
去中心医院做个检查吧。杨姐督促谢队。谢队还一直说没事,可能是吃东西不对路了,没放在心上,杨姐总得这心呀,慌慌的,不踏实。
晚上谢队下班回来,杨姐没让他再摆地摊,吃过了饭,拉着谢队到沙发前,郑重其事说,明天正好休息,要求谢队必须到医院做个检查。谢队拧不过杨姐只好答应。
第二天,杨姐陪着谢队到医院,排号、验血、B 超,一阵检查过后,大夫说没有什么病,可能是生活压力大,精神紧张造成的,要注意休息。
“我说没事吧,又花这个冤枉钱”。谢队打趣杨姐。
这检查完,杨姐说,她的心也落底了。
可是好景不长,半个月后,谢队的肚子又故伎重演,而这次比上次程度有些加重。杨姐有些害怕,喊谢队再去医院,谢队喝了些止痛的药,又去上班了。
年底,谢队的单位给员工体检,发现谢队的肚子有些异常。建议他到省里的医院做个检查。下班一到家,杨姐把孩子交代给邻居照看,连夜坐着火车与谢队来到省城的医院。
第二天的早上,杨姐第一个排了专家号,经过一番检查过后,专家把杨姐叫到了一边。
谢队的病情在国内很罕见,治起来也要花费财力和精力,要杨姐做好心理准备。杨姐的头“轰”的大了起来,似乎觉得天要被捅个窟窿。脑袋瓜不知该想些什么,连谢队得的什么病都没记住,只记得在谢队的肚子里在长着一个蜘蛛网似的东西,每天都在增大,严重时会影响病人的排泄功能。医生建议住院手术治疗,但这种病复发的机率也很高,目前只能是做手术再加上后期疗养治疗。
杨姐最终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并回家取出了所有的积蓄,去单位给谢队请了假。
手术还算成功,只不过在谢队的小腹下部下了根管子。
住了一个月院后,杨姐领着谢队回了家,医生嘱咐每两个月要回来进行复查,另外肚子上的管子先不能取下。谢队要在家静养,不能工作。家里经济支柱断了,后续治疗也是遥遥无期,杨姐把梨园承包出去,又将自家的厢房收拾了一下,在门口当街处开了个小超市,既能照顾谢队,又能补贴家用。渐渐地,谢队的身体有些好转,可以简单照顾一下自己,就是不能做一些幅度大的动作也不能弯腰。
两个月后,杨姐与谢队去省里的医院进行了复查,医生说恢复得还可以,要继续进行后期的疗养。妻子后来才知道,复查一次就得两万元。
杨姐见谢队有了好转,上午在家蒸馒头放在商店进行售卖,下午正好接妻子晚班。
家庭的变故,让幼小的小秋异常的懂事,每每看见别人吃肯德鸡的时候,杨姐问小秋,小秋都说他吃不惯那些洋玩艺。杨姐心里知道,小秋长大了,从小秋渴望的眼神里,杨姐看出小秋是在撒谎。这谎使杨姐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每天晚上下班回来,六岁的小秋在谢队指导下,都会给杨姐煮了一碗方便面。当稚嫩的小手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放到杨姐面前时,杨姐一天的劳累都被小秋的举动一扫而散。眼眶再也守不住这最后的防线,奔涌而出。
杨姐,又来接下午的班了。最近,也不知咋的啦,杨姐总是走神,不是短顾客的秤,就是找错顾客的钱。有一次老板还在,杨姐又算差了账,妻子悄悄地用腿拱了一下杨姐,杨姐缓过神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来了个中年妇女,微胖,中等身材,开始协助妻子售卖炸制食品。
杨姐被老板辞退了。
妻子说,杨姐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