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红色血管从透明玻璃中延伸出干涸的眼光
我回来了。
死亡的尽头是一束光,一片漩叶在水中沉浮,我的双眼睁开,落叶归根般地自然。
可是我确实曾经死去,死亡的不甘与绝望依旧包绕着我,我已经拼命说服自己接受命运,不想又这样快地降生新的轮回之中。在真正离别世界的不知多少天后,我毫无预兆地苏醒,射入瞳孔的是滚烫的白光。
我,在哪里?
环顾四周,天花板的白炽灯亮着,透明玻璃沉重地折射出明晃的光,我看见内脏、骨骼、残缺的完整的肢体封存其中,庄严而哀痛,我恐惧地颤抖,却发现我自身同属于巨大玻璃的囚徒。
我打碎玻璃逃了出去。我,会是什么模样?
有人闻声而来...在我眼中扮演着默剧。直到我被一位无辜路人撞见,他因我而显出的的恐惧、扭曲、疯颤的神态同等地重创了我,我才意识到我的听觉已经失去——但这,只是我重返世间所付出,最轻的代价...
我无辜地逃窜着躲藏。我究竟披着多么可怖的外皮?
无人的角落我悄悄走向模糊的墙面。依稀辨认出上面映照的是一具未制作完毕的人体标本,腹腔空落落,血管、神经几乎完好,可是绝不可能再被认作一个“人”......这一刻我的惧念达到顶峰,也正是在这一刻我意识到,这次似人非人的重生还剥夺了我发声的权利,我所剩的似乎仅有颤抖的双腿,以及一双麻木漠然没有知觉的眼睛。
二、没有风声的夜晚落叶在空中回环
还有什么比像人而不是人地活着更悲哀呢?我的四肢健全,我的记忆仍然存在,可我竟永不可能被认作从前的我了。死过,与没有死过,有什么关系呢?将死,与将活,又有什么分别呢?浑然的街道口生与死的分界线如雨幕模糊,我想到人的一生,本就是从死亡中来,到死亡中去,除了自己又有谁真正知道你活过,生命过,待自己沉埋黄土,更是永无对证了。
我拼尽全力逃离那幢建筑,风雨庇护了我,宽阔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没有泪水可与雨水混杂,我的眼眶早已干涸,一切悲伤的喜悦的情绪都不再能够大肆宣泄...
我为什么重返世间?我的眼光黯淡,已经折映不出星芒;我的唇舌溃烂,已经道不出忏悔;手骨脆软,已经写不出文字;就连我的影子跟着我,也是极不情愿。假如真是上帝赋予了我这样糜烂的新生,求求您立即将它收回吧,即便是为了那破烂不堪的影子着想:他可能没有怨言,可是我为他怨言;一枚影子尚且有人为他思忖、怨言,可我呢?
——我是这样无知......
雨仍在下。
天色昏暗,我看见许多学生模样的人穿梭在大路上,从一头到另一头。他们为什么奔波?为什么疲惫而往又困顿而返?他们走过多少条路,重复过多少混沌迷茫的岁月,他们的心离散多少回,能否数得清自己有多少后悔?
可这不是我该思忖的......我慌忙隐入黑暗中,逃窜着躲避所有纷杂无序的,警钟般时刻响起的脚步......尽管我只听见无声。
我看见道路旁堆满枫叶,黄色或红色,大木高枝已显苍凉。我想起自己的生前,真正作为“人”时同样观看过的秋叶,同样感受过的寒凉,却如同悬崖平地,半分无似。现在是深秋,或者冬至,总之天地是走着从寒冷向更寒冷的路,它不害怕,不论孤单寂寞还是人声鼎沸中都已走过无数回;人们不害怕,他们知道天凉要添衣,要生火,要紧闭窗门,将一切孤寂寒凉都拦在外头。可是我...还没有御寒的外衣。
雨打在落叶上,路灯的反光细微地闪,一次次反射进我黑色的瞳仁。那光色像是记忆...我想起自己生前签署了捐献同意书,为医学做一份贡献,所以刚才的玻璃箱大概是实验室吧...那时的我究竟是怎样想的呢?我的生命又真的如我所想,发挥了最大价值吗?喧闹的寂静中雨线不觉间已经拓宽成墙,大水哗然倾泻过视野……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重返人世,以这样诡异扭曲的形态。我究竟是幸运还是有罪?我究竟是人非人?还是说,上帝想要通过我直愣的双眼看到一些什么?还是注定。
“雨水是倒影/泥塘中躺着恶魔的眼泪”
光影在我眼中模糊成无意义的色块,混乱,潮湿,闪烁不定,大雨,平等地冲刷万物,拥住大地使一切干燥变得湿软,唯独不能拯救已经干涸的心。我在雨中。顶着腐烂的面皮奔跑,驱使干枯的双腿迈动,干瘪的双手紧捂肚腹。我感受到胸腔中脏器碰撞。无用地沉重。我全身上下有用的只剩眼睛。我甚至感到我就是眼睛,一双麻木漠然没有知觉的眼睛,会行走的眼睛,思想着但永远沉默的眼睛。
三、流浪者与通往幸福的泥泞歧路
于我而言,新生是一场逃亡。我在这场阴暗的逃亡中,连走带爬过无数地方,目标全是“下一个墙角”,或“下一片无人林”。
沿途得了一件被遗弃的大衣。甚宽厚,几乎可以将我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我终于勉强可以走在路上...极小心地恐惧地与行人擦肩而过。我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所有人都裹着厚厚的冬装,突然恐惧地想到,他们衣衫下的身体是否都是完整完好的?我又凭什么确信他们中没有同我一样伪装成“人”的“非人”呢?生前的我从没有想过,即使现在的我想到,也不禁后背一凉。尽管我已经是人类惧怕的存在了……
和我最亲近的不再是人类,而是乌鸦。它们围绕着我,啄食着我。我毫不在意,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可是能看到它们对我的狂热亲昵,这使我欣慰。对于蝙蝠,我十分抱歉,因为我没有流动的血液可供它们喝,我想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外衣下的真身尚且难以看清,又何谈深埋皮肉的人心呢?
说实话比起这样我更愿意如前一般不见天日地躲蹿。我还要存在多久?我的生命,——姑且将这次糜烂混沌的重回世间称作“生命”吧,尽管没有半分相配,——需要经历究竟多少才能彻底割舍?我感到我已经完全地割裂两份。一份是苦难的肉体,一份是困厄的精神。究竟怎样才能让堕落的灵魂得到拯救,人类的苦难还要持续多少世纪?为什么他们都不自知?可我又知道些什么,或者应该知道些什么?答案本身无意义。
我们常常悲叹于自己的苦难,却忘了苦难亦是安宁。基因赋予我们目光,我们就要弄明白自己究竟应当看见什么。假如真有造物的神,他的目光是否和我们的一样?我相信他赋予我们的绝不止浅薄的白色晶体和各色的瞳仁。姑且将痛苦放在一边。我要看。
我听不见声音,却无师自通地读懂了唇语。
一位流浪者死去了。
过路者,穿着庄严虔诚的教装,短暂地一瞥后,漫长地停下了。
他们,含着悲悯的泪光,合十双手为他祷告,食指上翡石熠熠生光:
“我们相信他的灵魂已经获得了幸福,等待腐烂的只是无意义的空壳。”
“这世上的空壳还有很多,大部分装着不甘、不满的不幸灵魂。”
“他们正在走着歧路。走到尽处,便好了。”
“可他们在歧路中踏出新的歧路......”
“你不解。路正是由脚步滋生,世人,步步皆在歧路;步步皆成歧路。”
“师长博哲...我受教了...”
...如此说着,自然地慢慢走远了。流浪者仍以乞姿匍匐在原地,半身栽于路边乱草中。即便我也不能再算是“人”,作为人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仍镌刻在心。眼看四下无人,我悄悄上前去。我觉得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即便无法将他安葬,至少可以为他换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使他更有尊严地沉入死亡的睡眠。
我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手。一片冰凉。我试图移动他的重量时,却感到自己的手被极轻地回握了一下。他未死?此刻我却还有另一个疑惑,为什么我已感觉不到疼痛,却觉察得出温和的轻触?
总之,他只是被冻僵了,还没有恢复意识,我将他拖到避风处,想了一些法子取暖。他还未醒来。这个肮脏、可怜的人,他或许厌透了人世,我却艳羡着他,只因为他还是“人”,完全的、光明正大的“人”。
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祝你安康。
你的幸福在歧路尽头。
四、生者隶属的永不可知与终将前往
我们的幸福是在歧路尽头。可是歧路究竟有多少条,每一条又有多少远?但也不必忧虑...我相信生命到达终点的那一刻可以称为幸福;每个人都终将获得幸福。不论贫富贵贱,善满恶极。
我开始喜爱一切无生命体征的东西。譬如说晚间的微风,居然愿意吹拂着我,拂过我干枯破烂的发梢、扭曲凹陷的面颊;春雨的闪电愿意惊吓我,萌发的秋草亦愿意让我惊喜;我似乎与作为完整的人时没有什么不同。走了这许久,疲惫的感觉也愿意向我袭来……——我时常狂喜。
我时常在苦中找到幸福,可是从来不敢确信,我已到达了歧路尽头?或只是陷入了半途中虚妄幻梦的迷沼?真正的歧路是极远的。它没有捷径,不可绕过,因为每一寸路都是由脚步滋生,每一步皆在歧路;每一步皆成歧路......
自“重生”以来,我已经度过了漫长艰辛的时月,而这霍乱般的生命竟还没有衰颓的意味。假若这是神赋予的使命,说明人世间种种我还没有看到完全。还差多少?我实在乏了。我决心自己追向唯一确信的幸福所在。那是死亡。
我忘了......我正是从死亡中来,在“生”的泥潭中艰难呼吸,却仍未摆脱“死”的牵缠。它犹如一条毒蛇裹在我身上,却并不发力,因而使我忽略它的存在;我的命运掌控在毒蛇的尖牙中。我想坠落,沉重地坠入死的怀抱,可我怎样都杀不死自己。我不属于我。我——我的生命——从属于谁?
我一脚踏空,失足陷入肮脏深长的下水沟。光明突然被切断,黑暗簇拥住我,无尽的黑暗。没有喊叫,没有惊慌,我居然感到安心,在子宫般静谧温暖的黑暗中,神秘的闪电击中了我,刺穿了我,猛然地轰隆地震醒了我:我的命轮仍在转动,我的命格仍未消解,我在命运的回廊中兜兜转转,许多契机仍然等待着我。有关生命。有关超脱。有关一切善良的丑恶的,美好的悲苦的,期望的绝望的,高大和微渺,混乱与秩序......
黑暗是虚幻的孕育重生,是真谛的须臾永恒。我的新生在黑暗中,我的死亡在黑暗中,我的心晴明无雨而黯淡无光,我的思想悲伤与希望相撞,——我隶属于整个黑暗——
我始终想要摆脱沉钝的肉体,爬上更高更远的山,获得能够遥望更高存在的世界的视野,即便我的心脏已经凡世的尘沙掩埋而暗哑多年。我们渴望成为的究竟是怎样的自我?我们艳羡的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就像人类与神明不能以同一标准衡量,我们慕“神”,其实只因为自身永不可能成为“神”......?
我时常感到自己愚不可及。一面渴望出世,一面烦恼于凡世中的爱恨种种。我自认清孤,高瞻远瞩,又介怀于怀才不遇。我自诩淡泊名利,又慕他人青云平步。我的才华集于废纸。我自认不染而泥足深陷;自认桀骜,却无奈逐流。
阳光穿透云与雪。飞鸟说那是回家的路。
如何才能将我从思想中拯救。以诗文的薄纱?死亡的垂帷?
五、他所预言的毁灭万物的哲言
转眼间,四季步入新的轮回,冬去春来,春往夏归。我已经一遍遍地温习过孤单,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响应过恶魔的感召,安静地愤恨地默数短暂和永恒。我的精神日复一日被磨损,目光却愈来愈清晰明亮,神话中人鱼的歌声侵入我的脑髓,魅惑与魔音环响,诱出盘踞深渊的永恒低语:
“还不够......你看......”
看!我早便看尽了人间冷暖。究竟还要怎样?!
夜又降临了...我游走在深山,野草和坟地。黑暗中不论远近皆点缀着几点红光,也许是吃人的野兽,我不在意。我只是漫无目的地移动着我自己。不再想到热烈大梦的前生,也不怨叹于破败寒凉的今境,亦遗忘一切憧憬、企盼、来生。我只是从一端向另一端走着生命的过程。一切都只是时间,从时间开始,以时间终结。时间之中,永恒空白。
墓地里那些真正死去的,并非最孤独的存在了。真正承受着无可言说的孤独的,应当是整夜立在路灯明光下的我吧。白骨们死亡着寂静。我存活着寂静。
——我必须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一些什么。
我看见了火光。悲壮的、深烈的从地底迅速升起巨大红色幕布的火光。乔木化作黑暗的剪影,滚动的流岩在枝叶间传递,短瞬地高曝后增生为火的巨帘。不可一世。焚天煮海。它从很远处来,不知焚烧多久,每一根草都为燃料,可以永无止境地烧灼。这是炼狱?还是神谕?生灵惊惶逃离...我想要拥抱火光,得到这看似永不会消逝的温暖......
混乱中我被冲撞进了河流。汹涌地逐流而下,浓呛的烟雾中不辨方向,不知道在靠近,还是远离?远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靠近呢?距离属于空间,而空间在回环。世间万物行于轮回之中,得亦是失,生亦是死。
惨烈而仁慈的森林大火啊。恳请你收留下我的无处安放的魂灵......
一切的炽烈,在卷走整座山林的生机、烧痛我脆弱的心脏后,无影无踪。它或许被人类扑灭,或许浩浩荡荡前去了更辽阔的远地,恣意地掠夺,淋漓地抢占,无比痛快地大杀四方。无所约束。
不知昏迷了多少时日,我既幸运又不幸地醒来了,四围狼藉,满目疮痍,草木几乎烧尽。可是大灾之下,总有那么几棵,极幸运又极不幸地留存下来,静静等待凋亡。我注意到一蓬焦黑的乱草中,有什么在猎猎地响动,像大风中一面悲壮渺小的旗帜,从战火的废墟中出露泛黄的一角。那竟是夹在厚牛皮本中的几页纸张。
我拾起它。
《哲理家手记》
【尖利笔记】“...高尚,有思想、有见地,敢于发声,心怀热忱,乐观豁达永不灰心的人”
“我已寻到值得穷尽一生追寻的曙光:天命与神谕。”
“来吧,生命之火不就是用来燃烧的吗?”
“你们为什么躲藏?”
“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任由恶之花生长?”
【沉钝笔记】“不,我永不会离开这片神明眷顾的净土......”
“什么?飓风来得这样快吗?”
“走吧......”
“难道我所追随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荒唐?”
【这一张布满墨迹,画满无可辨认的字符】
【无意义墨团】
【末页,一行工整清晰的字】“我已化为飞鸟,以原身回归末日”
纸张一经碰触旋即化为飞灰。手记本的主人,那位哲学家、神学家,真的克服重重阻障找回了他自己?他最终去了火中,将自己和一生理想的寄寓升华到了另一个高度,还是有意或不小心地遗失了手记,恢复了碌碌平静的生活呢?
前者使我敬佩,可是后者使我艳羡。
不论如何,我依然在前进,一面跌倒一面行走。
六、神说我们永不能抵达的那座白色高山
在我看来,世人大抵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看不见正在流血的人的人;第二类,看见进而怜惜流血的人的人;第三类,看不见却怜惜流血的人的人。至于为什么没有单独分出一类“流血的人”,是因为每个人其实都在流着血,不过是多与少、自知与不自知罢了。
我却并不觉出人性的浅薄。即便说人性,也是对人以及人道主义者所保护的东西而言的,像我这种是人非人,将死未死的怪物,他人对我的行为所体现出的善恶,或许应当换一个词来衡量。
我已经记不得来时的路,分不清走过与未走过的、崎岖与坦途。我想要回到玻璃箱中,想要彻底回归那子宫般静谧美好的黑暗,想要堂堂正正被所有人观望,想要最动听的号角为我吹响,想要永远地离间了恐惧,沉溺在温吞绵软的、我独属的从未拥有过的、热忱的幸福。
我该回去了。
回到那里,我的骨殖摇晃地站起的所在,寒冷清白的玻璃温橱。回首这些本不该度过的、我原本生命之外的时光,向来不辨方向的我竟突然看清了,唯一的通往曙光的路——是来路,也是归途。
我几乎没有勇气再走一次这样的路,我已经迷失无数回,期望又绝望。每一步都将漫长施加于我的灵魂,我被拖吊在我的影子身后,用尽全力地大步行走,我感到曾经眷照我的光亮全数离去,我的眼睛不再能够看见智慧、真实、美貌。灯罩覆盖了我,油纸蒙蔽了我,使我能够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作茧,疾苦终生。我的疾苦是咎由自取,我的幸福是永远蒙蔽,它置于潘多拉的魔盒中,神话中毁灭的尽头和源头。我的幸福在歧路尽头。我的生命尽头是否站立着触手可及的寓言,大力镌刻在命运的权墓,与我的目光相平?
背离公正的是天秤本身。
天使手持的号角取自恶魔头顶。
神明早已遗忘随手抛掷的蜡烛,它燃尽光辉后自然熄灭。信徒在微光中歌颂黎明,永夜降临后大声呼唤自己为神取的名字,忏悔早年深重或根本不值一提的罪过。
地球轮转,地球不知道自身已经有迹可循地旋转亿年或者世纪。地球不关心人类悲喜,人类在过度索取而得到报应后想要“抚去它的泪水”。
荒诞本身合理,只是因“荒诞”一词的创造显得荒诞。
我们的灵魂甚至不契合自身。我们违背本心地大哭或大笑。遗忘或重温,悲悯或被悲悯。
我们不知道自己的粒子可以存在多少世纪,我们的灵魂究竟是什么形状,哪种颜色。
我们时常对某人感到熟悉,对自己感到陌生。
我们不知道何时会享受或厌倦。
我们为生命赋予无数崇高的意义,高颂大爱,事实上生命只是无法选择的一团细胞分裂生长到衰老腐化为死肉的过程。
我们以无限的热情用神话、幻想美化世界,丑恶却永远存在。我们常有无数疑惑,宇宙和时间都无法解答。记忆淡忘的同时被深植。答案本身无意义。
可我最终是去了。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非走不可的理由。如果必须描述。我看见了无尽遥远的高山,尽管只是一角苍白模糊的山影,只有我知道,它曾在我的梦中出现无数回。
那里有我们永远不可即的一切。
神说我们永不能抵达的那座白色高山,不是靠脚去探索,而应当用精神去攀爬。我们所遗憾的不是关山力竭,而是精神杳小。甚至最伟大的思想家也只是在梦中远远地窥见一部分模糊的山影。常人更不必说,大多并不知晓山的存在。
我回到了巨大玻璃箱中。所有的记忆开始淡化,我的生命,我与生命,终于可以得到彻底的了结。
最终闭上眼睛的时刻,我依然在思考:我的故事、他人故事中的我,将最终存在多久,还是立即随我一道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