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江南三月的美景,丝毫没有唤起柏天虹的心情。昨天的一幕,还在他眼前晃荡,让他心里堵得慌。昨日,柏天虹早早到了诊室。还没到开诊时间,空气中丝丝清凉的芳香沁人心脾。突然,他看到胡元康在医院对面的人行道上摔倒了,无助地趴在地上,内科第七支部有两名党员路过,却没有上去扶一把。柏天虹迅速跑过去,扶起老人。然而,老人已经昏迷。他一把背起老人送往急诊室。
柏天虹行医二十多年,从未遇到医务人员对病人摔倒视而不见。事情虽然没有发生在医院内,却反映出支部个别党员对弱者的漠视。作为内科第七党支部书记,他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必须马上召开一次党支部组织生活会,帮助党员认识事件的严重性。
柏天虹沉着脸,介绍完组织生活会的目的,问道:“何慧莲,唐佳佳,你们俩谁先来?”柏天虹的目光扫视一圈会场,又说:“按照组织生活会程序,你们先做自我批评,支部党员再逐个开展批评,帮助你们纠正思想问题。”
会议室的气氛霎时沉闷下来。
少倾,一直低着头的何慧莲猛地抬起头:“我是护士长,我先来。”
唐佳佳悄悄扯了扯何慧莲的衣角,轻轻地说:“何护士长,我觉得你不必做自我批评。”
唐佳佳的声音很小,柏天虹还是听到了。他直视唐佳佳,说道:“身为护士长,更应该带头开展自我批评!”
“柏书记,护士长是有原因的!”
唐佳佳想解释,何慧莲马上制止:“小唐!”
柏天虹隐约感觉到何慧莲有隐情。但他坚持认为,举手之劳的事都不做,关键时刻怎么会挺身而出?没有对弱者的同情心,如何体现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他说:“你们可能真的有急事,但是,身为共产党员,面对倒地的老人不扶一把,怎么都说不过去。”
何慧莲没打算辩解,也没打算推卸责任,她带头开始自我批评。唐佳佳不再辩解,蔫着脑袋反思自己的行为。
组织生活会开了整整一个下午,该自我批评的做了自我批评,批评发言的也说完了。柏天虹对会议效果很满意,这个会解决了党员们群众路线问题,达到了预期目标。他正准备作会议总结,急诊科的电话就来了:“柏医生,胡元康心跳骤停了,快来抢救!”
柏天虹闻讯,来不及作会议总结,说了句“散会”,火速跑步赶往急诊科。何慧莲、唐佳佳也跟着一起跑向急诊科。
心电监护仪显示,胡元康的心跳已经停止,血压为0,无自主呼吸。“肾上腺素2毫克心内注射,利多卡因静脉注射,快!”柏天虹不容置疑下达口头医嘱。
“好的!”
药物用上去之后,胡元康却毫无反应。
柏天虹从胡元康的症状做出了室颤导致心脏骤停的判断。室颤是一种死亡率很高的急性心脏病。他一边做人工心肺复苏,一边下达临时医嘱:“准备除颤仪!”
何慧莲精准地将除颤仪递到柏天虹手中。
柏天虹接过除颤仪,说:“剪刀!剪掉衣服。”
唐佳佳拿起剪刀,麻利地剪开胡元康的衣服,暴露出胡元康的心脏位置。
“室颤除颤第一次,电量150焦!”
“砰——”
除颤仪接触到胡元康的胸肌,他的身体只是震动了一下。
“室颤除颤第二次,电量加大到200焦!”柏天虹的语气异常冷静。
第三次室颤除颤之后,心电监护仪响起了“嘀嘀嘀”的监测声,柏天虹松了一口气,检查完心跳、血压、呼吸和瞳孔等生命体征,宣布抢救成功,胡元康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何慧莲递给他一张纱布,平静地说:“擦擦汗吧。”
柏天虹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汗津津的。他接过纱布,说了句“谢谢”,转身出了抢救室。刚才下达的口头医嘱,他要逐一回顾,在处方和病历上签名确认。
“何护士长,你妈妈的病情好些了,要不要转到住院部?”
“我想再观察几天,如果病情没有加重,我带妈妈回家调养。”
急诊科医生跟何慧莲对话,柏天虹听得清清楚楚。他折回走廊,盯着何慧莲问道:“怎么了?”
何慧莲没想到柏天虹会折回来,尴尬地说:“我妈在急诊科抢救,多亏大家费心。”
柏天虹突然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什么不转住院病房?”
“我妈患的是肺癌,晚期了,错过了手术最佳时机,只能打化疗。”何慧莲声音有些哽咽,看得出来,她在尽力克制,不让情绪失控。
柏天虹的表情僵着。他没想到,平时开朗乐观的何慧莲,竟然隐瞒了这个秘密。他后悔自己没有事先了解情况,向何慧莲道歉。
“我觉得自己昨天的做法确实非常不妥,我诚心诚意接受组织对我的批评教育,”何慧莲说,“无论如何,共产党员都不能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党支部应该成为党员的家,你家发生大事,要及时报告组织,大家一起想办法,帮你渡过难关!”柏天虹说,“我们在要求党员的同时,也会关心党员的工作和生活,帮助党员解决实际困难。”
柏天虹不喜欢说大话讲空话,崇尚说实话做实事,用实际行动带领支部党员共同进步。他决心帮帮这个要强的弱女子。
柏天虹在支部党员中悄悄安排了一次捐款。何慧莲家庭的情况,他略知一二,夫妻俩都是上班族,收入不高。去年,她儿子中考失利,在一家寄宿学校念高中,花销不小。现在,她母亲又患上肺癌,对普通家庭来说,压力肯定很大。
“能帮一把是一把。”柏天虹将募集到的钱交到何慧莲手里,云淡风轻地说道,“去给你母亲办住院手续吧!”
何慧莲的眼里蓄满晶莹剔透的水珠。
二
柏天虹跟胡元康的缘分,要追溯到春节前。胡元康从一个老同事那里打听到,市人民医院心内科主任医师柏天虹,医术好人品好医德好,好像注射了一剂强心针,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清早就赶到了医院。
那个早上,朔风劲吹,雨雪纷扬,柏天虹刚打开诊室的门,胡元康就颤颤巍巍将心电图报告单递了过来。心电图是在外院做的,有一个星期了。一递一接的瞬间,两人有短暂对视,柏天虹从胡元康眼里看到了渴望。柏天虹看过报告单,又听诊了心脏和双肺,详细问过病史,告诉他心脏有点问题,只要每天坚持吃药,遇事尽量心平气和,不做过量运动,不吃油腻的食物,不会对生命构成威胁。
柏天虹准备开药,胡元康小声地问:“柏医生,我这病三十多年了,很多医生都说手术是最好的办法,你确定自己的判断吗?”
柏天虹愣了一下说:“并不是所有的心脏病人都必须做手术,相比于治疗,静养更重要。”
柏天虹虽然名声在外,但天下的人各色各等,各怀心思,不可能都跟你处在一个频道,特别是那些长期求医问药的病人,普遍抱着这种心态:一边满怀期待,一边满心疑惑。
柏天虹看病不随大流。实习时,带教老师教导他,医生要为人民看病,不要为人民币看病,让病人花小钱治好病的医生,才算得上好医生。柏天虹记住了这句话,二十多年身体力行,能用体温表、血压计、听诊器“老三样”确诊的,他不会开彩超、CT、核磁共振这些大型检查。能开十元二十元的药,他不会开上百元的药。能保守治疗的,他不推荐病人做手术。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医生。”胡元康紧蹙着眉毛,眼神里蓄满失望,摇摇头说,“我不太相信,我的病几十年了,在你眼里却成了没关系的小病。”
“绝大多数病人相信我,当然,也有人怀疑我。”柏天虹笑着说,“医生跟病人的关系是平等的,目标就是治好病。”
胡元康将信将疑看着柏天虹。他去过很多医院,不管是开民间偏方的“神医”还是大医院的医生,他看过的医生自己都数不清了。早年,有好几个医生劝他手术治疗,他没答应。在心脏上动刀子,他没这个勇气。
胡元康拿着处方,迟迟不愿起身。他的眼神飘忽不定,看看处方,又看看柏天虹,喃喃自语:“吃一种药能把我的病治好?”
柏天虹说:“您先试试吧。如果有效,您再来。”
“柏医生,你再多开两种药,很多医生喜欢同时开两三种药,说联合用药效果好。”
柏天虹想,联合用药这种专业术语,他都能脱口而出,果然是久病成医。柏天虹反对“久病成良医”的说法。病人缺乏专业理论支撑,怎么可能成“良医”?
“胡老先生,您的家人呢?我想跟他们说说您的病情。”
“我……我没有结婚,现在一个人过。”胡元康的声音很小。
胡元康从小就体质弱,身材比同龄人矮一截,性格内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女子成家。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十年后,女孩寻死觅活要去找亲生父母,从此杳无音信。这件事,成了胡元康心中的死结,只要想起就会心痛不已。
柏天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歉。胡元康摆摆手说:“我已经习惯了……”
“胡老先生,我用党性担保,您的病一不要做手术,二不要联合用药,三不要做太多的检查。”柏天虹坦诚地说道,希望用共产党员的党性担保,打消他的疑虑。
胡元康听说柏天虹以党性担保,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就像冰封已久的河流,解冻之前,有枝枝蔓蔓的裂缝在河面蜿蜒。他收好心电图报告单和处方,慢腾腾走出了诊室。柏天虹想陪他一起去取药,可是,打开门一看,诊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只得作罢。
第一次接触后,胡元康感觉柏天虹开的药确实有效,又来找柏天虹开过几次药。上一次,胡元康在医院门口摔伤,幸亏柏天虹发现及时,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
三
胡元康出院后不久,柏天虹惦记上了这个特殊的病人,主动联系社区主任,带着支部党员到胡元康居住的小区义诊。
柏天虹每月都要组织一次支部党员到社区义诊。他选择的社区,都是有些年头的老旧社区。这些社区居民大多数是老年人,经济能力和生活能力有限,慢性病人多,更需要医生的帮助。
社区主任早早出了通知,义诊点聚集了上百位居民,有人举着拐杖,有人坐着轮椅,也有人被家属搀扶来的。
柏天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胡元康。他的身子更加清瘦,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丝毫不起眼。柏天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踮起脚四处张望,像在找寻什么。
“胡老先生——”柏天虹冲胡元康挥挥手,快步走近胡元康问道:“您的病怎么样了,恢复得还好吧?”
胡元康看到柏天虹,裂开嘴笑了,握住柏天虹的手说:“柏医生,我正在找你!我感觉自己完全好了!”
“现在你信了吧?”柏天虹将自己买的一袋药塞给胡元康,“专门给您带的,收好!”
“信了信了!”胡元康笑着回答柏天虹,试图将药还给柏天虹,“柏医生,我怎么能让你掏钱买药?”
柏天虹故意说道:“您不要,我就走了!”
胡元康拉住柏天虹说:“你别走啊!”
“这些药是专门给您开的,收下吧!”
胡元康看了一眼柏天虹,勉强答应收下药品。
“只要您按照我开的药坚持吃下去,我保证,您的身体将会完全康复。”柏天虹叮嘱道。
胡元康向柏天虹竖起大拇指说:“柏医生,我上次滑倒,是自己不小心,差点连命都没了。多亏了你!”旋即,他转身对社区居民喊道:“老邻居们,我的命是柏医生救回来的,他的医术厉害得很,人也很和气!”
此时,柏天虹的诊桌前,挤满了前来就诊的居民。胡元康自告奋勇当起了义务指挥员,让大家排队。他说:“我写号子,你们按号子排队看病,别拥挤,不要打乱了柏医生的思路。”
胡元康忙活起来,动作麻利,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是身患心脏病的古稀老人。
忙了一个上午,社区居民看完病都走了,胡元康拉起柏天虹的手往他家走:“柏医生,你是我的大恩人,今天一定要去我家坐坐。”
何慧莲的母亲昨天出院了,柏天虹一直惦记着,打算义诊完就去探望。不管柏天虹怎么解释,胡元康就是不让他走。胡元康的情绪一激动,脸上就泛起了红晕,嘴唇也有点发紫。柏天虹担心胡元康出状况,只得让何慧莲带着党员先回去。
胡元康的家不大,一室一厅,约摸三十多平米的样子。地板上铺着水磨石子,墙壁上刷着石灰,家里的陈设也很简陋,一张餐桌,几把木椅,一台老式彩电,一把落地扇,给柏天虹一种沧桑的年代感。
“柏医生,你请坐嘛!”胡元康热情地招呼柏天虹。
柏天虹说:“胡老先生,我来认个门,就不坐了。”
“柏医生,你先尝尝橘子。”胡元康将几个橘子往柏天虹手里塞,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我今天特意买了一只鸡。”
柏天虹只得留下来。中午,两人合作做了一碗茶油炒鸡、一盘红烧辣椒。胡元康高兴得像个孩子,招呼柏天虹吃菜。柏天虹象征性吃了一点,笑着说:“胡老先生,我该走了,药吃完就来医院找我。”
胡元康听说他要走,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将柏天虹吓了一跳,问道:“胡老先生,您怎么啦?”
“我今天很开心!我这个家,多少年没人来过了,更别说有人和我吃顿饭了。”胡元康擦干眼泪,又笑着说:“柏医生,谢谢你陪我一起吃饭。”
柏天虹的心猛地一怔。他万万没料到,只陪他吃了一餐饭,就让他这么感动。
“胡老先生,我建议您去养老院。如今,公办的养老院住宿条件好,伙食不错,护理员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柏天虹生怕戳到他的伤心处,小心地建议,“跟同龄人一起颐养天年,聊天、下棋、看电视都可以。”
胡元康摇摇头说:“不去,我清净惯了。”
“您身边总得有人照顾呀!”柏天虹劝道:“胡老先生,我担心您再发生意外,身边没人照顾,太危险了。”
胡元康沉默着。柏天虹以为老人会接受建议,没料到他却说:“柏医生,我觉得你人品好,想托付你一件事,可以吗?”
柏天虹爽快地答应了。
胡元康缓缓地说:“我想每天给你打个电话,时间不会太长,就是告诉你,我很好。”
柏天虹的心又沉下去了。面对这样的请求,他无法拒绝。
“还有,我们约定一下,如果哪天我没打电话给你,说明我发生了情况,麻烦你来我家看看。”胡元康说着,递过来一把钥匙。
以后的日子,柏天虹每天早上七点都能准时接到胡元康的电话,有时寒暄几句,有时聊聊老人的身体,柏天虹每次都会叮嘱他,按时服药,吃菜不要太咸,天冷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走路注意点,别摔跤了。
四
接过几次电话,柏天虹不再满足等电话,而是主动打电话。周末如果不忙,他还会叫妻子做几个菜,一起到胡元康家去陪他吃饭。他和妻子现在处于相对空巢期。这个词汇是柏天虹的发明。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只有寒暑假能回来,平时只有他们两口子守家。他戏称这段时期为相对空巢期,就是为空巢期做心理准备。
人与人相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感情。柏天虹感觉胡元康除了心脏不太好,为人做事都很本分,好相处。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老人接到自己家来住,让他的晚年过得开心一点,而不是孤苦伶仃守着那个空荡荡的老房子。
这天,柏天虹跟妻子商量:“能不能把胡元康接家里来住?”
妻子愣了一下说道:“这不太妥当吧?万一老先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担不起责任。”
“老先生一个人孤苦伶仃,现在能吃能喝,看起来身体还行。哪一天要是真的动不了了,那可怎么办?”
妻子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但这是大事,必须慎重。她纠结了几天,想了很多,还去咨询了律师,万一老人患了重病怎么办?万一他瘫痪了怎么办?万一他在自己家去世了怎么办?很多个万一在她心中集合。
她把这些事都考虑清楚了,对柏天虹说:“要想接老先生来家里,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身份问题,二是要请个阿姨照顾他。”
柏天虹想得很简单的事,妻子却考虑得非常周全。说起跟妻子结缘,是柏天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他当医生不久,收治了一名心脏病人,为防止意外,他接连十多个晚上守在病床边。有一个晚上,患者突然室颤发作,柏天虹及时发现并成功抢救,从死神手里将病人夺了回来。病人出院之后,把女儿介绍给柏天虹,成就一段佳缘。如今,两人结婚二十多年,家庭和美,还将儿子培养成了一流医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
柏天虹说:“请阿姨好办。但身份问题比较棘手。”
“如果不解决身份问题,我们有什么理由让他住到家里来?”妻子停了一下又说:“如果你们成为义父义子,就名正言顺了。”
柏天虹愣了一下问道:“这样能行吗?”
“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让他名正言顺住到我们家里来。”妻子坚定地说。
周末,柏天虹和妻子带着好菜来看望胡元康,将想法跟胡元康说了,胡元康激动得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到了晚年还有人收留,还有人要来照顾他。
柏天虹以为胡元康会答应,没想到,他坚决拒绝。他幽幽地说:“柏医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麻烦你们。家里多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会影响你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不会不会,”柏天虹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来我们家,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老人自己不同意,柏天虹就请来社区主任出面做工作。社区主任本来就担心胡元康,非常乐意成全这件好事。现在,柏天虹愿意接他去养老,社区主任求之不得。
社区主任还发动小区居民轮番做工作,胡元康还是不同意。无奈,柏天虹只得跟胡元康商量,周末接他去自己家住两天,星期一早上再送他回家。
就算是这个折中的方案,胡元康也不同意。他的固执,让柏天虹犯难了。
柏天虹要认胡元康为义父被拒绝的消息,在医院不胫而走。何慧莲提议,将胡元康作为内科第七支部对口帮扶对象,支部党员轮流照顾他的起居。柏天虹豁然开朗,马上召集党员讨论。让他欣慰的是,没有一个人讨价还价,更没有人说半个“不”字。
柏天虹掏出胡元康家的钥匙,深情地说:“这把钥匙,是胡元康老人亲手交给我的,说明他对共产党员的信任。从今天开始,这把钥匙就要在我们支部三十名党员手上轮流交班,大家每月抽出一天时间陪伴老人。”
“今天我先来!”何慧莲抢先举手。
“我先来!”唐佳佳也很积极。
柏天虹说:“今天,从我开始!”
从这天开始,胡元康不再是孤独的老人,他多了三十名党员亲戚。何慧莲要照顾母亲,就将胡元康接到自己家里住一天,两个老人一起照顾。唐佳佳是小女孩,单独去胡元康家里陪伴不方便,就去店子炒两个菜,拉着自己的闺蜜一起去胡元康家里陪伴。
有人陪伴的日子,让胡元康的生活多姿多彩。他不再一个人对着墙壁说话,也不再看着天花板发呆。他常常裂开嘴笑,说:“原来生活这么好!谢谢你们让我安度晚年。”
美好的生活过久了,胡元康又焦躁起来。他知道医生护士上班都很忙,每个月还要抽出一天时间来陪他,心里过意不去,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减轻他们的压力。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看病打针我插不上手。对了,我就去心内科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给病人带路、打饭、去诊室维持秩序,这样的话,不但自己过得充实了,白天还不用别人陪,他们也能轻松一点。
这日是柏天虹看门诊。他发现,今天的病人很安静,没有人随意推门进来,没有人插队,也没有人大声喧哗,柏天虹好生奇怪,抽个空隙打开诊室门,发现胡元康在协助护士维持秩序。他背着双手,像个巡逻的保安,正在劝阻一个想插队的病人家属:“别着急,看病得一个一个来,病人一催促,医生就不能专心看病。”
冷不丁冒出一个维持秩序的老人,病人再有脾气,也不好生气,只能耐心等待。
“胡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听到柏天虹的声音,胡元康回过头说:“你安心看病,诊室外面的事有我呢!”柏天虹的心里瞬间温暖如春,温润如玉。
下了班,柏天虹问:“胡老先生,您忙了一天,累不累?”
胡元康很有成就感,说话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不累,我感觉日子过得充实了,自己的人生也有意义了。”
此后,柏天虹的诊室不再闹哄哄。诊室清净了,柏天虹看病的效率提高了,跟病人说话也不用扯着大嗓门了。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三年,直到有一天,胡元康再次住进医院。昏迷三天后,胡元康突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柏天虹。听说胡元康找自己,他一溜小跑进了病房。
胡元康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指了指床头柜。柏天虹打开床头柜,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帆布包。这个帆布包,胡元康每次出门都背着,已经洗得花白。柏天虹将帆布包拉开,拿出一片钥匙、一个存折、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胡元康慢慢点点头。
柏天虹打开纸条,上面写道:我的后事简化,骨灰洒进河里。我委托柏天虹把我的房子卖了,加上伍万元存款,全部捐赠给内科第七党支部,用于帮助他人。立遗嘱人:胡元康。
柏天虹的心中涌起一股生离死别的悲凉。
胡元康断断续续说道:“柏医生……我留给……这个社会……的钱……不多……”
柏天虹强忍泪水,俯在他耳边坚定地说:“胡老先生,我代表内科第七支部全体共产党员以党性担保,保证将爱心传递下去!”
(短篇小说《钥匙》首发于《湖南文学》202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