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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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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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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标准

 

殷君发

 

高铁疾驰而来,两根激光般的光柱,直刷刷捅过来,像要穿透他的胸腔,直抵心脏。他站在铁轨中央,想逃离这生死之地,脚却像嵌进了水泥轨道,挪不动、拔不出。他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就要葬身车轮,狂呼:救命啊!救命啊——

钱启明凄厉的呼喊,惊醒了王冬花:启明,醒醒!醒醒!

最近,钱启明总是做这个梦。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方向,连高铁驾驶员都是同一个人。梦境中,他仿佛看见了司机的脸,方头方脑的,面目和善。可他为什么一次次凶神恶煞般出现在自己的梦中?钱启明无法解释。昨天,他曾与王冬花探讨过这个问题,王冬花郁闷不已:谁知道呢!搅得我们家心神不宁,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大冷的天,钱启明大汗淋漓,湿透了被子。钱启明起身喝水,冷气灌进他湿热的睡衣,他一个哆嗦,水没喝利索,再次钻进了被窝。王冬花端来热水,打湿毛巾,为钱启明擦拭身子。

王冬花被钱启明这个梦,折腾得精疲力竭。她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钱启明目光闪烁,说:我能得罪谁?每天两点一线,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到家。

钱启明是市人民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在这座城市,许多人尊称他是泌尿外科手术“金标准”。钱启明心里有数,自己的水平远远够不上“金标准”这个称呼,这是人家恭维他,但是这种恭维让他很受用。人被夸多了,难免会飘,会产生舍我其谁的气概。

相反,泌尿外科主任周阳谦,人如其名,低调谦和,不事张扬。周阳谦的肾移植水平,才是真正的“金标准”,但他一向不爱热闹,潜心做手术、做学问。周阳谦还有一个习惯,乐当“伯乐”。当年,钱启明就是周阳谦相中的“千里马”,极力推荐他去顶尖医院进修。有一段时间,钱启明对周阳谦毕恭毕敬,言必称“师父”。有周阳谦的提携,钱启明只用了几年时间,就从一个普通的医生,晋升为主任医师,在本地医学院校兼职教授。硕士研究生带着,教授的头衔顶着,“金标准”的光环罩着,钱启明就开始飘了。特别是那一年,钱启明为本地一德高望重的长者做了一台漂亮的肾移植手术,声名鹊起,长者为钱启明打开了一条绿色通道,他渐渐不把周阳谦放在眼里了,不再毕恭毕敬称呼“师父”,而是直呼其名,或者老周。老周就老周吧,尽管周阳谦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愣了那么几秒,但很快就适应了钱启明给他的新称谓,每次都爽快地答应。有时候,周阳谦甚至笑看钱启明挑战他的权威。

周阳谦的忍让,让那些受过他提携关照的医生愤怒:周主任,反击吧。钱启明无情无义,简直就是一只白眼狼,留着何用?

周阳谦斥责:胡闹!同在一个科室做医生,是缘分。何况,他还是科室副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

对于这一切,钱启明并不知情。他的目标,是成立肾脏外科,自立门户。这其实也是周阳谦的心愿,并不是坏事。

周阳谦是从院长那里得知钱启明这个想法的。院长直视周阳谦,问道:周主任,你怎么看?

周阳谦坦言:将肾脏外科从泌尿外科分出来,意味着医院学科建设又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高大上,年轻人有思想、敢想敢干,很好。

院长的目光咄咄逼人,问:你别打哈哈当老好人,当真没意见?

周阳谦说:我不但没意见,还举双手赞成。

单设肾脏外科的建议提出大半年,医院丝毫没有动静,钱启明按捺不住,到院长办公室问进展。院长正在看文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钱启明讪讪地笑,说:院长,您忙,我哪天单独向您汇报。院长抬起头,丢给钱启明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院长按兵不动,钱启明越急躁。他动用了长者的人脉,给院长打电话、写条子,院长就分头征求院领导的意见,拍板单设肾脏外科。钱启明听到这个消息,乐坏了。可是,他乐早了。周会上,院长宣布,肾脏外科主任,由周阳谦兼任。钱启明刚才还笑得合不拢的嘴,瞬间变成了讶异得张大的嘴巴:怎么会这样?

出了大洋相,钱启明觉得面子全无,提出辞职。院长问他:没当上肾脏外科主任就辞职吗?

钱启明僵着脸,回道:当然不是。肾脏外科主任由周主任兼任,再合适不过了。

院长说:你选择这个时候辞职,傻子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先缓一段时间,想清楚再来找我。

钱启明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他盘点事情发展的脉络,想到一句俗语:姜还是老的辣。此后,钱启明就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高铁向自己疾驰而来,不管如何他挣扎,都拔不出嵌在水泥轨道中的脚。每次醒来,都是大汗淋漓。

难道是周阳谦要害我?那个驾驶高铁的司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多么像他!钱启明自言自语。

谁?你是说周阳谦要害你?别胡思乱想了!王冬花语气硬梆梆的,补了一句:钱启明,你是不是魔怔了?睡觉!

王冬花打了个哈欠,侧转身子,不久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黑暗中,钱启明睁大眼睛,思绪纷飞:周阳谦会害我吗?不会吧?

 

天亮的时候,钱启明迷迷糊糊睡着了。王冬花拉开窗帘,说:钱教授,起床了。钱启明揉着惺忪的睡眼,将睡意强塞进滚圆的身体,回应道:起床就起床嘛,拉窗帘做什么?你越来越暴力了。王冬花站着,问:钱启明,给你篙子你就顺杆爬,你能爬到天上去?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钱启明嬉笑着,说:拿篙子来啊!你看我不到天上给你把太阳摘下来!王冬花撇着嘴笑:你就吹吧,我看你怎么把太阳摘下来。钱启明给王冬花的脸上“啵”了一朵宽大的菊花,说:你等着这一天。

早餐摆上桌了:煎饼、煮鸡蛋、豆浆。王冬花煎饼的手艺,越来越进步了。煎饼里放了火腿肠、瘦肉、匆花、辣椒,香气袭人。钱启明夹起一块煎饼,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不错不错,大有进步。钱启明的口头表扬,让王冬花的脸上荡起了笑容,说:你就是两样,好吃和好色。钱启明不置可否,笑容里有说不尽的酸爽。王冬花是在揶揄他两年前的那一场艳遇。

之前,王冬花做的早餐千遍一律是米粉。钱启明被奉上“金标准”称呼后,常常皱着眉头抱怨:天天吃米粉,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搞点花样?有时候,钱启明干脆不吃,拎着包直接去上班。王冬花看着一动未动的米粉发愁,只得老老实实早上吃、中午吃、晚上吃。王冬花就琢磨,钱启明的口味变了?结婚快十年了,一直都是她做什么他吃什么,毫无怨言。现在,成了主任医生,连她做的早餐都看不上了。王冬花内心有一种恐慌。女人嘛,过了三十五岁,没有工作,没有技艺,姿色也要靠昂贵的脂粉来维持,迟早要被钱启明淘汰。

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王冬花跟闺蜜聊天时,说了自己的担心,闺蜜给她支着儿。闺蜜与她的情况差不多,却能把老公哄得团团转,王冬花羡慕不已。

王冬花不知道该怎么抓住钱启明的胃,这方面,她一直有本领恐慌。她不但有本领恐慌,还有姿色恐慌。闺蜜又支着儿:健身、美容、做饭,居家女人的三大杀手锏。

王冬花和钱启明是别人介绍认识的。那时的王冬花,水灵、机灵,尽管没有工作,却心高气傲,父母为她积攒下了雄厚的家底,说话财大气粗,腰杆子撑得笔直的。钱启明在乡下长大,大学毕业后,读了硕士,才来市人民医院工作。那时候的钱启明,总为自己的家庭背景自卑,农民父母,给不了他太多的援助,找工作靠自己,找老婆靠自己,买房子还得靠自己。钱启明拼命看病人做手术,拼命抱住周阳谦的大腿。慢慢地,评上主任医师、教授了,家境改变了,钱启明就感觉自己成功了。既然成功了,就要主宰这个家,还有他所在的科室。

王冬花的家境却衰落了。父母先后重病而亡,掏空了家底,充满浪漫和幻想的王冬花就彻底沦为家庭主妇,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王冬花听了闺蜜的话,进了美容院,出入健身房,上了厨艺班,果不其然,钱启明的心暂时被她抓住了。

不过,没多久,王冬花就看见钱启明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肩并肩逛街,那种亲密,让王冬花如遭雷击。她被钱启明雷倒了,眼睁睁看着他们亲密。王冬花想冲上前给钱启明一个耳光,想撕烂那姑娘的衣服,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可是,她终究不敢,钱启明是她的靠山,是她的提款机。忍,是她唯一的选择。

那晚,钱启明没有回家,也没有来电话。王冬花想哭,却看见自己的手在黑暗中孤寂地挣扎,恐慌地愤怒。她知道,愤怒是徒劳的。她半夜给闺蜜打电话。闺蜜却嘤嘤呀呀地呻吟:有事……正在……有事。王冬花就明白闺蜜正在那个,怏怏地放下电话。她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那个了。一种欲望,像金属在内心碰撞,发出刺耳的“咚咚当当”,不停折磨着她。

明月当空照,闺蜜的电话回了过来:什么事啊?半夜三更的,你想坏我好事吗?王冬花说,没事了,你继续。闺蜜说,被你打搅了,没心情了。说吧,什么事?王冬花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正想挂电话,闺蜜突然来了一句:我知道你什么事,我再教你一个“杀手锏”,要想让男人离不开你,不但要把他肚子喂饱,还要把他“弟弟”也喂饱。王冬花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是独生子,哪来的弟弟?闺蜜“咯咯咯”的笑声里,暗藏着嘲讽:傻子,硬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我们是女人,当然要矜持一点含蓄一点啦。王冬花忽然就明白过来,她好像看到闺蜜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闺蜜人长得漂亮,有着大众情人那种甜和嗲,很会逗男人喜欢。

挂了电话,王冬花迷茫了。她和钱启明的关系,表面上看很好。外人面前,钱启明一副宠爱她的样子,还偶尔在朋友圈秀一波“恩爱”,点赞无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与他,已经变成了依附关系,自己就像一条毫不起眼的虫子,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依附下去,害怕被他轻轻一弹,就离开了宿主。

钱启明回家,是三天之后。王冬花丝毫没有提及钱启明的不堪。她默默做好了饭菜,为他准备了洗澡的衣服。钱启明吃饱喝足了,觉得王冬花的表情有点怪,问:怎么不开心了?王冬花摇摇头,说:钱教授,你今晚能不能让我做一回女人。钱启明讪笑着答应,可是心里没底。这几天,他在外面用劲过度,回来想休整一下,没想到王冬花提出这个要求。钱启明咬紧牙关,王冬花默默地迎合。钱启明心中有愧,不敢懈怠,却让王冬花真真实实做了一回女人。

王冬花哭了,她的哭声咿咿呀呀,像咿呀学语的孩童。钱启明心虚,为王冬花擦干泪,说,放心做女人吧。不管怎么说,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此后,钱启明就回来了,家也像个温馨的家了。一日,王冬花感谢闺蜜,让她学会了抓心抓胃的为妻之道。闺蜜扪着嘴笑:道可道,非常道。

 

恶梦失眠的钱启明教授,匆匆吃完妻子王冬花做的煎饼和豆浆,赶到科室。今天,有一名病人要做肾移植的手术。这个肾衰晚期病人,血液透析治疗十多年,一直在寻找肾源,终于在昨天找到配型成功的肾源。钱启明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家属,病人和家属也很激动,点名请周阳谦做手术。钱启明很生气,说,早几年,我主刀肾移植手术的一位长者,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病人家属只得同意钱启明主刀。

刚取下来的肾,经过严格处理,安全抵达手术室。病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连接呼吸机,建立麻醉通道,各项准备工作就位。钱启明撇开周阳谦单独做肾移植手术,心里既诚惶诚恐,又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第一次撇开周阳谦,是给市里那位长者做手术,钱启明做足了准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给钱启明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广泛的人脉。周阳谦那时正在外地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刚好被钱启明插了一个空档。这一回,周阳谦在医院守着,钱启明也没有让他主刀手术。之前,钱启明永远站在肾移植手术一助的位置上。

钱启明信心满满,低沉地说了声:开始!第一刀划下去,切开皮肤层、皮下脂肪、肌肉、腹膜,顺利抵达手术区域。坏死的肾呈现在钱启明眼前。钱启明手术动作标准、规范,铆足了劲要做一台漂亮的肾移植手术,让大家开开眼。钱启明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尽力让手术刀、止血钳、吸引器密切配合,相得益彰。

手术并不顺利。病人长期做血液透析,凝血功能发生了变化,血管也变得脆弱,止血是件困难的事情。刚刚取下病人坏死的肾,心电监护仪报警,护士提醒:钱教授,病人血压测不到,心跳骤停!钱启明吩咐:加快输血速度,2毫克肾上腺素心内注射。护士应声执行医嘱,病人没有反应。钱启明再次吩咐:2毫克肾上腺素心内注射。病人还是没有反应。

钱启明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此时,他多想将自己的快速搏动的心脏,一起移动到病人身上,或者匀几次心跳给病人。医生的本能,让钱启明预感到潜在的危险。钱启明吩咐:马上请周阳谦主任来手术室。他明白,这种情况,请周阳谦来处理,胜算比较大。

周阳谦正在查房。他还在琢磨,今天怎么没见钱启明?难道是搞什么小动作去了?接到电话,他才明白,钱启明不是搞小动作,而是去手术室搞了一个大动作。

周阳谦替换下急得满头大汗的钱启明,成为手术主刀。主管医生迅速汇报病历和手术情况,周阳谦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大出血!应该是手术过程中,损伤了动脉。此时,殷红的血,汩汩冒泡。周阳谦吩咐:自体回输血液!

护士又建立了一条静脉通道,病人汩汩冒出的血液被回输到体内。加压!周阳谦吩咐。血液就呈一条直线,急急地流进病人的血管。周阳谦迅速找到出血点:果不其然,动脉损伤了!

止血钳!周阳谦说。

止血钳准确递到他的面前。他接过止血钳,麻利地夹住受损的肾动脉,出血止住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钱启明一脸漠然看着在手术台上忙碌的周阳谦。心想:这下完蛋了。本来想背着周阳谦做一台漂亮的手术,没想到捅了篓子。钱启明垂头丧气,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事。他是跟病人家属拍了胸脯的。如果病人在手术台上死了,或者没挺过危险期,或者没挨过排斥反应这一关,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他明白,自己违背了医院约定俗成的规则。医院、病人家属都不会放过他。

还好,关键时期,周阳谦顶了上来。周阳谦用教科书般的手术,完美地完成了肾移植手术,证实了自己的实力,巩固了霸主地位。看过周阳谦手术的人都说,周主任的手术干脆利落,是肾移植手术的“金标准”,不像某些人沽名钓誉、浪得虚名。

手术室里发生的一切,外人并不知情。周阳谦将千里之外紧急送来的肾源,稳妥地移植到病人身上,留下一些缝合的活计给助手,自己就下了手术台。钱启明目睹手术整个过程,松了一口气。见周阳谦下了手术台,他又迅速站上主刀的位置,为病人缝合手术切口。按照惯例,缝合切口之类的事情,是手术后期最为简单的技术活。这么多年,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钱启明做手术缝合。

病人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家属迎了上来,钱启明笑着向病人家属介绍:手术很成功!下一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治疗排斥反应。我们一起努力!相信我!

一起从手术台下来的医生护士惊异:钱启明依然以主刀自居!钱启明并不在意,只要周阳谦不出来表功,这台漂亮手术的主刀就是我主刀完成的。虽然有手术记录,但几个病人家属会看手术记录?再说了,如果有事,他可以一推二五六,责任都是周阳谦的。

病人家属感恩戴德,又是送锦旗又是请记者采访,钱启明的出尽了风头。钱启明趁热打铁,交代自己带的研究生,收集好数据,准备以这个病例为研究对象,写一篇学术论文。

钱启明的学生,虽然知道手术内情,却不好顶撞老师,每天认认真真观察病情、记录数据,病人出院的时候,五千多字的论文也写出来了。钱启明稍微修改一下,竟然在医学核心期刊上发表了,在业界引起了一些反响,他的名气愈加大了,竟有名扬四海的感觉。

又有人为周阳谦鸣不平:这台手术明明是周主任主刀做的,有他什么事儿?什么玩意儿!

这话传到周阳谦的耳朵里,传话的人又被周阳谦狠狠地批了一顿:堂堂肾脏外科医生,学什么长舌妇嚼舌根子?你们有这个精力,不如多花点心思学习技术,做几台漂亮的手术,写几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

 

眼见着钱启明的名声如日中天,周阳谦主动找到院长,自己愿意让出泌尿外科主任、肾脏外科主任这两个位置给钱启明。院长不解:老周,你才是肾移植的“金标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突然萌生了退隐的想法?周阳谦说,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我认为在这个时候激流勇退,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对年轻人最好的培养。院长问,你卸下主任担子,准备干什么?来职能科室吧,医务科质控科的科长位置随便你挑。周阳谦说,不用,我坐专家门诊。周阳谦就在众人遗憾的眼神中,搬出了主任办公室,走进了专家门诊。

钱启明顺利接班泌尿外科、肾脏外科主任,派头愈发地足了。主任办公室只能由他的学生打扫,不能由保洁员打扫。学生就轮流值班,给钱教授办公室打扫卫生、烧水、泡茶。钱启明喝的都是高档的茶,他还专门定制了一套高档茶具。当然,这个钱,医院报销不了,他自己也不会掏腰包,每天来找他的药商器械商耗材商数不胜数,自会有人买单。钱启明喝茶很有讲究,一包茶不能超过三泡,他的学生要随时观察他的茶杯,生怕超过三泡水。

钱启明的做派让很多人不适应,却也迎合了一些医生的心态。以前,周阳谦是不允许这个商那个商到科室里来找他的,更不允许医生私下与这些人接触。周阳谦说,当医生的,练好本领看好病,别瞎掺和名利场。钱启明大不一样,商人们如过江之鲫,排着队请钱教授吃饭唱歌洗澡按摩,钱教授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之前和他交好的几个医生,跟着他吃香喝辣享受,乐不思蜀。

钱启明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医生。每个周末,他都要出去“飞刀”。这是行内术语,就是到下级医院去接私活做手术。钱启明的“飞刀”有讲究,能在基层医院做的手术,就地做。在基层医院做不了的,或者自己做不了的,他就不做。这样的讲究,不但丰厚了自己的钱包,还不冒风险。钱启明在科室要求,所有的医生护士,在科室里都要称呼他为“尊敬的钱老师”或者“尊敬的钱教授”,在病人和基层医院的医生面前,一定要介绍钱启明“著名教授”或者钱启明“著名专家”,不能只介绍“教授”或者“专家”。有一次,一名参加工作不久的护士,称呼钱启明为钱老师,这声“钱老师”让钱启明脸色骤变大发雷霆,批评护士“不懂规矩”,吓得护士不知所措,钱启明批评完这个护士还不解气,在病房走廊上,将护士长也批评了一顿,护士长连声道歉,护士眼泪双流。

钱启明的膨胀,让科室医生护士都害怕。大家害怕的是,自己什么时候做错了事,或者称谓弄错了,就会是一场大地震,搞得科室的气氛紧张兮兮的。

有一个姓毕的药商,打听到钱启明的喜欢喝好茶的习惯,出高价从云南专门定制了一款红茶,在他办公室外面等了两天,终于见到了钱启明:尊敬的钱教授,我只耽误您五分钟,给您专门介绍这款茶。钱启明很受用,将毕老板迎进主任办公室,说:你我兄弟,不用这么客套。毕老板说:情谊归情谊,生意归生意。钱启明打着哈哈:赚钱是你的事,用药是我的事,咱们好说,好说!毕老板高高兴兴地走了。

毕老板刚出门,钱启明就打开茶叶,翻来翻去失望了:我呸!这点茶,就想收买我?再好的茶,我钱启明也不要,叫学生拿出去扔了。。

毕老板高高兴兴地回家等消息,一连半个月,钱启明都没有用人家供应的药。毕老板急了,火急火燎找到钱启明:尊敬的钱教授,我那盒茶您喝了吗?钱启明早就不记得有茶叶这件事了,努力回忆,手掌拍了一下脑门:哦哦哦,我记起来了,扔了!毕老板惊讶:扔了?钱启明眉毛飞扬:对呀,扔了!毕老板双掌击腿,痛心地说:我的钱教授也,里面有五万元现金啊!钱启明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我怎么没找到?毕老板说:茶叶盒下面,有一个夹层,钱就在夹层里!钱启明呆了,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男子汉,做事情要光明磊落!

有了这么一出,毕老板就和钱启明的关系拉近了。五万元丢了没关系,咱们可以再赚。毕老板安慰道。钱启明就假惺惺地说:既然毕老板拿我当朋友看,我有一件小事,想请毕老板帮个忙。毕老板就笑着说:尊敬的钱教授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不让我去杀人,没什么摆不平的事情。

钱启明就将王冬花顺理成章安排进了毕老板的公司。王冬花啥也不懂,每天就去公司签个名打个卡,工资就哗啦啦进账了。

日子过得好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欲望就开始在胸中翻涌,好像随时要从钱启明的胸间喷薄而出。一日,钱启明和毕老板吃饭,盯着毕老板手下的一名叫夏丽丽的业务员看得走了神。夏丽丽长相真好,虽然不能说多一分嫌胖少一分显瘦的魔鬼身材,却也是柳叶眉樱桃嘴,低频浅笑,颇有古典美人风范。毕老板笑着,看出了钱启明的躁动。毕老板提议,饭后去唱歌。钱启明出入酒楼歌厅茶肆如走大路,毫无顾忌,就欣然应允。

到了歌厅,钱启明故作惊讶:三个人唱什么歌?算了吧。毕老板看穿了钱启明的心思,故意说:尊敬的钱教授,三个人唱歌格外有韵味,也许可以回味无穷哦。夏丽丽并非一张白纸,她跟着毕老板走南闯北多少年,对男人的心思摸得很准。她说:毕老板说得对,唱歌嘛,人越少越好,人多了乱糟糟的。钱启明半推半就:好吧,听你们的安排。

歌厅灯光迷离,红的绿的黄的蓝的,交错变换,将男男女女幻化为尘世欲望之火。音乐声起,钱启明发现自己无所不会,所有的歌自己都会唱,情歌对唱、独唱、二重唱,花样百出。不管是否跑调,毕老板永远都是鼓掌:好!唱得好!毕老板的定位很准,这种场合,不是他花天酒地的时候,而是伺候好服务好“尊敬的钱教授”,只要“尊敬的钱教授”开心了,什么事都好说。

钱启明每唱完一首歌,毕老板就上来敬一杯酒。钱启明喝得舌头捋不直的时候,就说不唱了不唱了。钱启明躺在沙发上,眼神迷离。毕老板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他借故出了包厢。

碍手碍脚的毕老板终于离开了包厢。钱启明借着酒劲,揽住夏丽丽的腰。夏丽丽故意挣扎了一会,就不再反抗。钱启明的手释放着他的欲望。虽然喝多了酒,钱启明还是明白,这个地方不能再有进一步的作为。自己是“著名的钱教授”,公众场所还是要有所顾忌的。

毕老板透过玻璃门,将钱启明的动作欣赏得一览无余。他故意敲了敲门,钱启明把手从夏丽丽的身上缩了回去。毕老板客气地说,我在宾馆开好了房间,夏丽丽美女护送“尊敬的钱教授”去宾馆休息吧。

钱启明嘴上说回家回家,等下我那个没文化的老婆又会胡搅蛮缠,懒得和她计较。终究扛不住内心的欲望,由夏丽丽陪着,去了宾馆。

终于摆脱了毕老板,钱启明就不再顾忌。人生得意须尽欢,当然要欢乐起来。所有的伪装,都是给别人看的。

 

钱启明又是一夜未归。王冬花看着空荡荡的床,想起那一年钱启明的行径,就知道他干什么勾当去了。此时的王冬花,已经不是靠着钱启明的施舍过日子的寄生虫了。她有自己的工资,虽然这份收入来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终究是有了自己说了算的钱。钱启明越来越王八蛋了,她的话,根本进不了他的心里,甚至进不了他的耳朵。王冬花恨恨地想,狗总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从此以后,他对钱启明,再也不会死心塌地了。

钱启明当上了科主任,再也不做恶梦了,精力也充沛了。虽然折腾了一夜,钱启明照样能准时赶到科室主持晨交班,带领医生搞三级医生查房,开医嘱、做手术,丝毫不受影响。

开医嘱的时候,钱启明给每一名医生发了一份科室用药建议品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全部是毕老板代理的药品。虽说是建议品种,医生们心里都明白,不用这些药品,难以向“尊敬的钱教授”交差。

有人跟周阳谦嘀咕,钱启明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再这样下去,泌尿外科和肾脏外科这些医生都要被钱启明毁了。周阳谦一言不发,嘴角却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到了晚上,王冬花故意试探,又要做一回真真正正的女人,钱启明傻眼了,这不是两三年前了,那一次在外面折腾了三个晚上,回来还能咬着牙让王冬花做一回真真正正的女人,现在他恐怕没这个本事了。钱启明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敷衍过去。王冬花却说,算了吧,别找借口了,身体吃不消了吧?钱启明脸上涩涩地,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说出来呢?

王冬花说,钱教授,我不想在毕老板那里做事了。

钱启明的思绪还在折腾这件事上,王冬花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王冬花敲着桌子,声音提高了八度,说:钱启明,我跟你说话,我不想在毕老板那里白拿工资了。

钱启明被突如其来的高八度吓了一跳,奇怪地问:你又抽风了?好好地怎么又不做了?嫌毕老板给的工资低了?

王冬花说:钱启明,我好歹也是“著名专家钱启明”的老婆,你甘心自己的老婆在别人手下打工?人家要是给你脸色看,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钱启明琢磨着,王冬花这话有道理。他问:你想怎么干?

王冬花要趁钱启明在主任这个位置上,多赚点钱,以后,万一钱启明把她踹了,也能靠自己活下去。王冬花说:我想开一家医药公司。

钱启明说:疯了吧!你懂什么呀?懂健身、懂美容、懂做几个家常菜。就你这样的,还想自己当老板开公司。笑话!

王冬花辩驳:钱启明教授,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我告诉你,这不是跟你商量,这是我的决定,现在通知你一声。我已经打听好了,现在办一家医药公司并不难。再说了,毕老板愿意带路,他还说要入股,只是你要在科室宣传,我们这家公司就不愁没有生意做。

钱启明愣住了:看不出你还真有野心。好吧,你愿意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王冬花就从毕老板的公司辞职,开了一家医药公司。钱启明又找来一帮子圈内的朋友,为王冬花捧场。这些被钱启明找来的朋友,大多数是基层医院的泌尿外科主任,在科里用什么药、用哪种剂型的药这个问题上,多多少少有些话语权。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大家都愿意给面子做好人。

王冬花当了老板,不再在家里当煮妇了。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也有了事业,是正儿八经的职业女人了。

王冬花不在家,钱启明把这个家也就真正当成了宾馆,两口子好像约定了,周末孩子从学校回来,才回家陪孩子,其余的时间,你玩你的,她玩她的,互不干涉。这个家就成了保姆的天下。孩子在住校,一周就回来两天时间,这两天,两个人在孩子面前装的跟以前一样,免得孩子看出破绽。

王冬花借着办公司的机会,找钱启明要走了七位数的存款。当然是陆陆续续的,今天要进一笔什么药品,要多少资金,明天要去哪里考察,要多少资金。

钱启明虽然精明,追逐名利美色,对钱却不敏感。王冬花蚂蚁搬家一样,盘算着即将把家搬空了,就开始收手,她不能引起钱启明的怀疑。如果他起了疑心,公司就完蛋了。

到了年底,公司盘底,发现竟然盈利不少,钱启明拿到的却是亏损的盘底报告。钱启明找王冬花商量:既然亏损,就把公司关了吧,家里又不是没钱。王冬花说:公司刚成立,第一年亏损是正常的,如果算上没有结算的款项,应该基本持平。你明年再努力一把,多介绍几个朋友过来,少不了你的好处。虽然是夫妻,但两个人有约定,钱启明介绍的朋友,该给的费用,一点也不能少。

钱启明隐隐感觉自己进了王冬花的圈套,心里嘀咕:妈的,这个死婆娘不是给我下套吧?急急地找出家里的存折,发现家里的钱,基本上掏空了。钱启明质问王冬花:你不是说公司不要多少资金吗?怎么前前后后花了几百万?王冬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从容解释道:启动资金、货款、开发经费、公关经费,都需要钱。你不也在公司拿了介绍费吗?王冬花这句话,把钱启明弄得好尴尬,说:我不稀罕你那点钱。王冬花眉毛一扬,说:钱教授,在商言商,该给你的,公司一定不会少。但是,你如果不努力,家里的钱可能会真的打了水漂。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和我一起努力吧!

钱启明的心隐隐作痛。几百万资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以后,对婆娘还是多长个心眼,别让她把家产都转移了。

王冬花盘算,钱启明已经察觉出了一些问题,自己要更加小心谨慎,以后,不能再从他那里要钱了,要时不时给他一些钱,让他看到公司在盈利,给他希望。一切都等孩子高考之后再说。

 

过了年,孩子也开学了,一切归于平静。钱启明三天两头不回家,王冬花偶尔回来一趟,在家住一晚。偶尔,两个人也能碰到一起回家的。两个人也很少说话,王冬花看电视,韩剧网剧宫斗剧,逮到什么看什么,她不追剧,就是为了打发时间。追剧的都是小姑娘,有什么好追的。

这晚,王冬花正在家里看电视,毕老板的电话进来了,王总,有时间出来坐坐吗?王冬花看了一眼手表,故意打着哈欠,说太晚了,我准备睡觉了。毕老板说,睡这么早啊?您真会保养。可是,保养给谁看呢?王冬花愣了一下,问毕老板,你这是话里有话,到底想说什么?毕老板若无其事地说,我这里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王冬花将信将疑,到了茶楼,找到靠窗雅座的毕老板,问:毕老板,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毕老板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坐坐,聊聊天。

这家茶楼,邻江靠山,布置简洁,墙壁上挂了些字画,显得有些书卷气。王冬花不喜欢看书,但喜欢清静。

王冬花在毕老板对面坐下,说,你肯定知道钱启明的事儿。毕老板微微一笑,说,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为好。知道了,又改变不了现状,找不自在,没意思。王冬花说,毕老板,你半夜喊我出来,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我回去了。毕老板说,我猜,我们尊敬的钱教授这个时候一定不在家,他可忙了,日理万机。王冬花注视着他,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不喜欢这样说话。毕老板说,王总,你就是心急,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先好好地坐着,静下心来,等会可能有惊喜哦。

王冬花虽然猜不出毕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估摸着一定跟钱启明有关系,只得慢慢地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多数是生意上的事,偶然毕老板会夹杂几句夸赞王冬花的话:王总,你浑身散发着成熟的味儿,我喜欢。王冬花就笑,说,毕老板是风月老手,夸人也换点新词。毕老板说,我说的是真话,真话都是朴实无华的。

王冬花将脸别过去,望着寒光闪闪的湘江河。毕老板说,其实,我喜欢你。

这么直白的表白,才是毕老板绕来绕去的目标所在。这么些年,毕老板跟前妻离了婚,流连风月,对王冬花没怎么上心。随着岁月的老去,毕老板有些厌倦了那些嗲声嗲气的小女生,想有一个安定的家。

王冬花一脸惊讶:毕老板,你不是逗我开心吧?我都人老珠黄了,不是小女生,有免疫力的哦。

毕老板突然拉着王冬花的手表白:我说的都是真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王冬花抿着嘴笑:毕老板,你太搞笑了。我是有妇之夫。

毕老板说:你那个夫,呵呵呵……呵呵呵……

王冬花试着抽出手,毕老板越握越紧。王冬花就不挣扎了,任由毕老板握着。她问: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等我孩子高考之后再说。

男人在女人面前,很多时候都是太性急。毕老板本想从风月场收手,他要的是一个能和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王冬花符合他的目标。毕老板说:干嘛要等这么久?

王冬花瞪着眼睛,说:你不会就想跟我上床吧?

毕老板哈哈大笑。王冬花直来直去的性子,在他看来都成了优点。可是,在钱启明眼里,这是王冬花一个巨大的缺点。钱启明曾经无数次想纠正她,让她学会优雅、贤淑。她也曾按照钱启明的要求,努力去改过。但性格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基因,刻意改变是多么艰难、多么别扭。经历过艰难和别扭之后,王冬花又恢复了本性,直来直去多好,畅快,不难受。

一间包厢门打开了。王冬花的眼睛圆睁:她看到钱启明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走了出来。那个女人竟然是夏丽丽!王冬花“嚯”地站起,却被毕老板拉住手,示意她坐下,别伸张。

王冬花的脸,愤怒地变形了。她虽然怀疑钱启明在外面有人,但这样的心理预期是不能被证实的。没有亲眼看到之前,她在心里还留存一丝幻想,也许自己的怀疑是错的。可是,亲眼看到了,所有的怀疑都得到证实了,心理防线也坍塌了。王冬花觉得自己的眼睛模糊了。为什么哭?王冬花以为自己不会哭了,以为自己对钱启明死心了,甚至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但她竟然哭了。

目送钱启明牵着夏丽丽的手走出茶楼,王冬花质问毕老板:你就是让我来看这一幕的?你的目的是让我对他死心,恨之入骨,然后离婚,再跟你在一起,对吗?

毕老板回避王冬花愤怒的眼神。她的怒火能将他点燃。毕老板说,我们到了这个年龄,应该能看透很多事。伤害与被伤害,爱与被爱,都是相互的。如果你一直被钱启明蒙在鼓里,你觉得心里好受吗?当然,你可以自欺欺人,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你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你就是一个大傻瓜,冤大头!

毕老板的话,击中了王冬花的心。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我今天才发现,你还是个哲学家。但是在我看来,你不比钱启明高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老板笑笑,说:别把人想得那么崇高,也别把人想得太猥琐。我承认,我不比钱启明高尚,但我比他光明磊落,做事不遮遮掩掩。

王冬花冷笑:为卑鄙下流找借口,你比他更可耻。

王冬花猛地挣脱毕老板紧握的手,大步走出茶楼。毕老板呆坐着,本来是想激怒她的怨气,达到自己的目标,没想到她却将一腔怨气洒到自己身上。毕老板摇头,自言自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冬花一夜无眠。她的憔悴挂在脸上,伤痕刻在心上。她感觉全身酸痛无力,喉咙肿痛。保姆给她熬了姜汤。姜汤刺鼻,王冬花捏着鼻子将姜汤灌进肚子里。保姆已经习惯这个家的主人不回家住,这样她也很清闲,平时就自己做饭自己吃,到了周末,孩子回来了,这个家看起来才像个家。

王冬花喝完姜汤,思维好像活跃了一些,想起很久没跟闺蜜联系了,打个电话约闺蜜出来坐坐,闺蜜的声音懒洋洋的,说,有什么好坐的。王冬花说,好久没见你了,想你了。闺蜜问,你是跟你们家钱教授发生矛盾了吧?我告诉你的抓心抓胃的方法应该有用啊。王冬花苦笑,什么有用?这个家已经快完蛋了。闺蜜说,你们那个家,散伙是迟早的事。末了,闺蜜补了一句,我也离婚了。王冬花对着手机,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闺蜜一向标榜自己的驭夫之术,常常发朋友圈秀恩爱。看来,所谓的抓心抓胃,也会有疲劳的一天,爱情是有保鲜期的,喜欢秀来秀去的人,也不见得能经营好自己的婚姻。王冬花叹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王冬花半躺在床上,在微信朋友圈从上刷到下,再从下刷到上,总觉得无聊。现在的心灵鸡汤太多,不是教你奋斗,就是教你做人,要不然就是教你珍惜,一个腔调,一点杜撰的故事,一点小感慨,读一篇两篇还行,读多了就觉得索然无味。何况,现在自媒体太发达,抄袭太多,让人深感厌恶。

王冬花将手机扔在一边,闭着眼睛,思绪万分。自己当年初见钱启明,觉得他还是个有点腼腆的小伙子,皮肤有点黑,说起话来还脸红。时间真的是个怪东西,能将一个说话脸红的小伙子,削刮成名利场的红人。她苦笑着,钱启明这些年的变化,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呢?一个人的骄傲,往往是另一个人用卑微浇灌的。

王冬花矛盾重重,她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却不甘心失去家。每个家庭都像春燕衔泥,一点一点往家里搬东西,将一个家建起来,可是一旦家散了,很多东西就会是多余的。生命在于折腾,是说前半辈子,到了“奔五”的年纪,再来折腾,就太不合时宜了。

王冬花决定,要跟钱启明谈一谈。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呢!王冬花给钱启明打电话,让他晚上回来吃饭。钱启明正在医院主持一个学术讲座,接到王冬花的电话,多少有点意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王冬花和保姆一起,做了几个钱启明喜欢吃的菜。钱启明喜欢吃土菜,煨蛋、猪肚、辣椒炒肉是他的最爱。

王冬花招呼保姆先吃饭,晚上给她放假。几年来,钱启明第一次回得这么准时。王冬花发现,钱启明的两鬓有了白发,是被酒泡白的还是被欲纵白的?王冬花不知道。钱启明冲王冬花笑了笑,调侃道:叫我回来有什么好事?是不是公司又要分红了?钱启明想用这种调侃,来缓和气氛。王冬花也笑了笑,说,你的笑暴露了你心里的秘密。今天叫你回来,我不想听你的秘密,而是谈谈我们这个家。

王冬花给钱启明盛了汤,送到他的面前,说,千事万事,不管饭事。我们先吃饭,吃完了慢慢聊。吃完饭,王冬花又给钱启明泡了上好的红茶,送到他的手里:钱教授,您请喝茶。

钱启明愣了一下。王冬花的客套,暗藏了多少心机?钱启明显然没有想好应对之策。在他看来,王冬花就是一个家庭妇女,虽说现在开了公司,做了老板,骨子里还是家庭妇女,如果不是自己在外面撑着,一分钱药品都卖不出去。

钱启明的自信又恢复了。在王冬花面前,他就是参天大树,他的权威不容侵犯。王冬花好像看透了钱启明的心思,说,钱教授,我们把话往直白一点说,你现在一定认为,没有你公司会玩不下去。钱启明昂起头,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不置可否的样子。王冬花说,钱教授,我已经不是你的寄生虫。钱启明呵呵一笑,反问道:难道我是你的寄生虫?王冬花瞥了一眼钱启明,说,直说了吧,那个夏丽丽,我也认识,原来都在毕老板的公司干。钱启明愣了一下,说,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夏丽丽,我不认识!王冬花说,你在外面跟人家鬼混也好,只要没有私生子,只要你回心转意,我还是愿意接受你。

话说到这里,只能是沉默。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她看到什么了?还是有铁证在手?钱启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这个话题。他抿了一口茶,把幽香携着忧愁,一并吞了进去。

王冬花盯着钱启明,说,钱教授,这个家不容易,你不容易,这几年你费尽心思挤走了周阳谦,当上了科主任,确实风光。男人嘛,有了权有了钱,都容易犯一些男人都会犯的错,我可以原谅。但你如果想一条道走到黑,不愿意回头,我也不会强求。

钱启明说,说话要有证据。钱启明的语气明显软了。

这时候,钱启明的手机响了。王冬花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显示:夏丽丽。钱启明若无其事地挂断电话。夏丽丽的意志很坚决,连续打了三次,钱启明心烦意乱,对着手机吼道:吵什么吵?在忙。夏丽丽嗲声嗲气地说,钱哥,我想你了嘛!钱启明挂断电话,嘟哝道,想什么想?没事瞎添乱!王冬花终究在乎钱启明的,她说,有的女人是惹不得的,会害了你。不管我们离不离婚,我都劝你不要跟这种女人在一起。钱启明目光游离,说,我跟她没什么事,别瞎猜。王冬花撇着嘴,说,别嘴硬。你把我当傻子?你也就会欺负我,换个人你试试,准会让你下半辈子不得安宁。

这样的谈话注定是没有结论的。王冬花也没奢望会有什么结论,她的主要目的是提醒,提醒钱启明不要走得太远了。如果真抱个小孩回来,自己大不了离婚,孩子会怎么想?会崩溃的!她必须阻止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必须阻止!

这个念头在王冬花脑海里盘亘了一个晚上。她懒洋洋地起床,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黄褐斑在脸上挥毫泼墨,黑眼圈肆无忌惮,擦了多少粉也没填平鱼尾纹。王冬花不想被哀怨占据自己的心思。她约了夏丽丽见面,还有些时间,她直奔美容院,她不想别人用“邋遢婆”来形容自己,特别是在夏丽丽面前,不能变成一个怨妇。

王冬花容光焕发出现在夏丽丽面前,很有优越感,夏丽丽在她强大的气场面前局促不安。王冬花优雅地拿起一面精致的小镜子补妆,漫不经心地招呼夏丽丽。自己是钱启明的合法妻子,她要用气场震慑住夏丽丽,而不是愤怒和泪水。

王冬花补完妆,盯着夏丽丽,问道:多大了?家里都有哪些人?哪里人?夏丽丽一一回答,娇声娇气的样子,确实惹人心疼。王冬花说,年纪不大,心气挺高。夏丽丽说,王姐,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公司了,毕老板找我。王冬花咄咄逼人,说,不急,我们的事还没有说。王冬花故意停顿了一下,盯着夏丽丽,发现她局促不安的神情逐渐散去。王冬花突然问:夏丽丽,跟钱启明在一起多久了?夏丽丽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王冬花厉声重复刚才这个问题,夏丽丽抬眼逼视王冬花:这个问题,你要去问钱启明!我是受害者。王冬花冷笑,你勾引我的老公,你却成了受害者?难道我是受益者?

夏丽丽不说话,眼神缥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王冬花吃了她的心都有,可是,她现在把自己看成有地位的人,纵使有千万种鄙视、侮辱,也没有用。她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走着瞧!

夏丽丽回了一句,走着瞧就走着瞧,我怀了钱启明的孩子,我们看到底是谁离开!

这句话如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王冬花头上,操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砸向夏丽丽。夏丽丽来不及躲闪,烟灰缸正好砸在额头上,鲜血跑步似的冒了出来。王冬花见夏丽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赶紧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醒醒!醒醒!你别吓我!

服务员听到包厢里动静太大,推开门一看,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赶紧喊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一大群围观的人,不管王冬花怎么求情,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

救护车终于到了,王冬花才打电话告诉钱启明,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必须管到底!

钱启明正在会诊,接到电话惶急赶到急诊科,对急诊科主任说,这个女人是自己表妹,请他多关照。如果没什么大碍,能出院就出院,不要留观了。急诊科主任听说过钱启明的风流故事,狐疑地看着他。

检查结果出来了,既没有骨折,更没有脑震荡。钱启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好悬!王冬花这个臭娘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钱启明叫来出租车,将夏丽丽请出了医院。他是不会去送的。大庭广众之下,怎么送?男人说笑话的时候,羡慕人家在外面逍遥自在,却没有一个人敢承认做过背叛家庭的事。这就是男人的虚伪,现实的虚伪。

夏丽丽刚离开医院,钱启明就跟着打车去了夏丽丽家。夏丽丽捂着额头上的纱布,龇牙咧嘴对钱启明下最后通牒:你必须离婚,否则,我将你的丑事全部抖落出来!敢打我!我要她付出代价!

钱启明唯唯诺诺,好好好,离婚离婚。可是,我离婚了,对我影响很大,搞不好科主任都当不成了。你大人有大量,我们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做才合算!

夏丽丽说,你别蒙我。这些年,你先骗我说要离婚娶我,后来说王冬花将家里的钱都拿去开公司了,等她把钱赚到手再娶我,现在又说离婚对你有影响!你个王八蛋,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夏丽丽较真了,钱启明也害怕。他马上求饶,说,好好好,我马上回去跟她摊牌。不过,你真的是怀孕了吗?

夏丽丽反问,是王冬花告诉你的吧?我怀不怀孕,你都不要再想抵赖,这辈子,我就赖上你了。被你骗了三年,我不想再偷偷摸摸了。

钱启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自己又是那么地惶恐。夏丽丽真怀孕了吗?

 

钱启明老婆打伤情人!这件事被演绎得活灵活现,有声有色,无数个版本在流传。

钱启明很被动。让他难堪的是,市里那位长者,让人搀扶着到他办公室质问他。长者是个很正直的人,在许多场合举荐他,将他带进上层交际圈,希望他能有所作为。长者的拐杖将地板戳得山响:钱启明,你就是扶不上墙的淤泥,扶不起的阿斗,太让我失望了!

钱启明脸色挺难看,又是解释又是保证,反复表明自己的清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长者的怒气平息。长者走的时候,当着院长的面,将拐杖指在钱启明的脸上,说,为了你这张面子,迅速处理好事件,消除影响,否则,你这辈子不要来见我。

送走长者,钱启明将自己闷在主任办公室,毅然决定离婚。

在利益面前,王冬花显示了成功商人强大的遗传基因。她趁着钱启明焦头烂额之际,向法院申请了财产保全。

钱启明对王冬花说,你让我一无所有,对你有什么好处?王冬花说,钱启明,这个家是你一个人建起来的吗?不错,你在外面挣钱,如果不是我管这个家,管着孩子,你能够安心工作?能当上科室主任?钱启明怒了,说,是你独吞了家产。王冬花不置可否,她说,是你出轨在先,你是过错方,这没错吧?钱启明傻眼了,这个家庭主妇,竟然研究了新版《婚姻法》,占据全部主动权。钱启明不甘心被她扫地出门,他说,王冬花,我们十多年的夫妻,你忍心看着我一无所有?王冬花冷笑着说,钱启明,你是著名专家、著名教授,钱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拿了多少好处,不要我帮你来算吧?钱启明强压心中翻腾的怒火,哀求道,有些事,即使离婚之后,你也要保密。一日夫妻百日恩,总要给我留一条活路吧?再说了,你这么绝情,孩子怎么想?

王冬花沉默了,她不甘心被甩。她要报复,要复仇。钱启明的背叛,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可是,如果真的让他走投无路,逼得他鱼死网破,也不是她的初衷。

话说完了,钱启明抓起茶几上的包,走出了家。

钱启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去夏丽丽家的。夏丽丽心里肯定还有怨气,现在去,只能成为出气筒。钱启明长叹一声,去了科室。

让钱启明始料不及的是,周阳谦正在泌尿外科查房。看到钱启明突然来科室,周阳谦叫了声“尊敬的钱教授”,钱启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周阳谦告诉他,不是自己要到科室来的,有一名病人突然昏迷,医务部主任打电话让我来会诊的。钱启明说,有您亲自抢救,肯定没问题。周阳谦也不客气,说,我刚才看了病历,也查看了病人,虽然刚才经过抢救,病人活了过来,但是危险随时会发生。钱启明不时点头,很谦逊的样子,但心里满不在乎。周阳谦最后说,我认为,这个病人的治疗方案有问题。

钱启明的脸刷地就阴沉了下来,气氛陡然紧张。周阳谦笑了笑,说,如果尊敬的著名的钱教授觉得我说错了,可以不接受。但是,我坚持自己的观点。钱启明突然指着主管医生大骂,混账东西,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了,治疗方案都不会做,你是吃干饭的?我决定,扣除你这个月的绩效工资,写出深刻检讨交给我!挨骂的医生反驳:尊敬的著名的钱教授,这个治疗方案是您亲自定的,上面签有您的大名!

钱启明一把将医生手中的病历抢过来,扯出病历记录撕掉,歇斯底里地喊叫: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写的病历?我出的治疗方案?重写!

医生还要反驳,被周阳谦拦住:尊敬的钱教授现在是著名专家,他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年轻人,犯得起错,错了还有机会改正!

钱启明的言行,将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怔住了,大家见证了尊敬的著名专家钱启明教授的凛凛威风。周阳谦摇着头,默默走了。

院长闻听钱启明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惊,一个电话将钱启明召到面前,想问清原由。钱启明知道自己有些过了,撕毁病历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抓到把柄。即便是这样,钱启明也不能当面认错。他反客为主,说,院长,如果我处理科内的医生你都要插手,这个科主任我干不下去了。院长和颜悦色解释,我只想了解情况,并没有认为你管错了。但是,我提醒你,管理是有方法的、讲技巧的,我希望撕毁病历的事到此为止,没有下不为例。院长的话,柔中带刚,钱启明听得明明白白。

回科室的路上,钱启明一路琢磨今天发生的事,忽然明白,这也许就是周阳谦为了激怒自己,让他当众出丑,而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周阳谦的圈套。钱启明在心里骂了一句:可恨!

 

钱启明和王冬花的离婚官司以庭外调解告终。王冬花终究不忍心将钱启明赶尽杀绝,给他留下了一些财产,也留下了他最后的尊严。

钱启明离了婚,心中窝着火,科室里的人都不敢见他。他也知道自己最近有些不可理喻,就将自己闷在主任办公室,谁也不见。可是,他越不想见人,越有人找上门来。夏丽丽得知钱启明离了婚,第一时间腆着大肚子找来了。

夏丽丽竟然到科室来,钱启明大为光火:要不是你,我的家怎么会散?我怎么可能落到这个地步?滚!

钱启明的怒骂,让科室犹如发生了地震般,人人震动。大家摇摇头:像个什么样子?他怎么配当科主任?

夏丽丽被钱启明莫名其妙数落,心里委屈至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也顾不上所谓的颜面了,指着钱启明质问:你还算不算个男人?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敢不敢认?如果你不敢认,咱们就去做亲子鉴定。别想逃脱自己的责任!

钱启明感觉自己要爆炸了,他拿了手提包,逃出科室。夏丽丽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想法来的,她见钱启明要开溜,在后面追赶,那场景,既夸张又滑稽。医院有人看不下去,通知了保安,将夏丽丽拦住,护送她回家。

夏丽丽一激动一奔跑,动了胎气。半夜,腹痛发作,小产了。夏丽丽恨得咬牙切齿,她想,这辈子跟钱启明没完!

钱启明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夏丽丽小产的。昨天在医院被夏丽丽追赶,他干脆关了手机。离婚后,房子成了王冬花的,他只得带着一口箱子,搬到城郊结合部去租房子住。那个地方,脏乱差是出了名的,要是放在以前,他听到这个地名都会皱眉,但是现在没办法,他只能栖身于此。

钱启明赶到产科时,夏丽丽正在流泪。他突然心痛、懊恼,自己算个什么男人?他突然跪在夏丽丽面前,说,丽丽,我不是人,我是人渣,你打我吧!打我吧!夏丽丽见到钱启明,真想撕了他吃了他,可是,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钱启明也顾不得著名专家这个头衔,请了事假,陪伴夏丽丽。每个女人都渴望当母亲,即便孩子的亲生父亲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孩子终归是自己的好。夏丽丽做母亲的梦破碎了,她除了流泪,就是沉默。她恨恨地对钱启明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钱启明清楚地看见,自己在别人花园里采蜜,享受占有的乐趣。现在想起来,这种享受是有毒的诱惑,甚至是致命的冷箭。

这天,钱启明正在喂夏丽丽吃早餐,他用勺子先试试温度,觉得汤太烫了,就慢慢吹凉,确定不烫了,才一小口一小口喂给她吃。他喂得很有耐心,她木偶般张开嘴,一口一口吃着。钱启明突然怜惜眼前的这个女人。他问她,你跟谁都行,为什么偏偏跟了我?当时我们在一起,是不是毕老板的阴谋?夏丽丽目光呆滞,他和她,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惨淡的故事?她不知道之前,更不敢想以后。

夏丽丽终于出院了。钱启明问,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夏丽丽麻木地摇摇头,说,你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钱启明呆立在医院门口,眼睁睁看着她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车流之中。

钱启明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他没想明白,为什么一手好牌会被打得稀烂?他盘算着,一定要快点、再快点,让自己恢复到离婚前的生活水平。这些年,他悟出一个道理,做生意,最可靠的是跟自己人合作。可是,众多找他的笑脸背后,谁是最可靠的人呢?他在心里,将所谓的好朋友一一排队,悲哀地发现,没有一个人符合标准。

钱启明想到了夏丽丽。自己伤害了她,可以用这种方式补偿啊!电话里,钱启明简单问了她的近况,就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希望能跟夏丽丽合作。末了,钱启明说,两个人都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日进斗金的日子又回来了!钱启明腰包鼓得太快,有钱做后盾,他又满血复活,谈笑风生,意气风发,完全忘记了长者的忠告、院长的警告。夏丽丽说,你小心点,有的女人是毒蛇,会要命的。钱启明笑笑,说,肤浅,我现在是自由恋爱,谁能干涉我的自由?夏丽丽说,谈恋爱你就好好谈,不要换得太快。钱启明白了她一眼,说,你是不是想嫁给我?你想嫁给我的话,你优先,所有的女人都为你让路。夏丽丽嗤之以鼻,说,换到以前,我会欢天喜地,但我早就看穿你了,你根本不配做男人!我善意提醒你,听不听自己把握。

钱启明是从科室被带走的。当时,他正在组织术前讨论,一本正经向医生们讲解手术的重点、难点、注意事项,讲得头头是道。

一切尘埃落定,夏丽丽去探监。此时的钱启明,剃了光头,换了囚服,神情沮丧。夏丽丽说,是我举报的。如果我不举报你,任由你堕落下去,刑期不会这么短。钱启明冷笑,把我送进监狱还表功的,也只有你了!我感谢你挽救了我!夏丽丽说,要想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代价,是你这辈子的必修课!

钱启明泪流如注。他绝望地望着天空,却发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金标准》,首发于《牡丹》文学杂志2021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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