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地(组诗)
静川
《五彩滩》
我刚到布尔津,雨就来了
小城拥抱我的疲惫,他们用啤酒和羊肉
绑架我过河
额尔齐斯河北岸,我不用诗
也能支起雅丹地貌
长出铁炉子,让河滩弥漫肉香
这里的丘陵错落,地质入诗
傍晚、夕阳,照耀我的单一
和茂密的胡杨林
河水,就像女人的眼睛
她优美,灿烂,温情……
如果我站在你的对面
我会按下相机
让篝火悄悄掏出
你藏在小店旮旯里的
表情
《那拉提草原》
走过吐鲁番,托克逊,阿拉沟,巴伦台
我把巴音布鲁克,当做我最后的驿站
那拉提,滴落着露水的达坂
亚高山草甸葱绿,我置身于
山的北坡
我像一棵草
在第三纪古洪积层上
和草们随风荡漾
我的诗,和那拉提草原
藏在牧常河谷
这里的山峰、深峡、林海
和我,被无名的野花
掩进了裙褶
《赛里木湖》
黄昏来临,博尔塔拉州开始退烧了
伊犁或霍城,身影倾斜
躺在七月的
月光下
六月,早被漠风吹远
赛里木湖背靠雪山
我背靠马群,脚藏在草里
写诗,必须找到清澈的水
或蔚蓝的目光
云霞渐渐泛红
我用马鞭在沙滩上
翻找新疆最著名的湖泊
七月或八月
可怜的游人,被野花迷倒
我因此开始冷静
霍城以外,薰衣草
忽然夹在我的诗里
赛里木湖,她内心平稳
我内心
很静
《西出嘉峪关》
我舍不得在嘉峪关出发,我没找到
王维写诗的客栈,就丢下昨晚的酒杯
向西,离开阳关的古道。
沙海、戈壁,不说荒芜。
坚持、跋涉。我几次回头,就想看看
唐古拉山的日落。
莫高窟,没有走进我的诗里。黑夜在冷却
发红的山积。眼下最优秀的名词
就是驼草、红柳、沙打旺。
《月牙湖畔》
为你,我穿上楼兰的长衫。为一纸阴阳
默哀1分钟。太阳依旧,楼兰被时间拆迁。
梦里醒来。是我从时空隧道
跑回草场。世界被雨水淋湿。
阳光,被牛羊当做早餐,嚼得惬意。
看这一切,不像是梵高的油墨画
我站在月牙湖畔,诗歌的长镜拉近
眼前,马群兀立。
《葡萄沟》
在葡萄沟,葡萄的叶子
就是一片片手掌
拒绝风蚀的山体,嶙峋的遗址。
我被带进一蓬翠绿。在葡萄面前
我像饥渴的孩子
一口咬住吐鲁番的乳头,清冽的汁液
让我想起了——
母亲。
《达坂城》
在绿洲之旅,我迷失了归路。
和平渠两岸植物繁杂,苔藓、流水
掩于叶下。时光穿越想象的时空,尘世的脚印
被沙碛很快掩藏。
河流、草地、红柳和胡杨林
墓地被繁茂的驼草半掩。
我和驼队一起跋涉千年,达坂城的门
被一个诗人,风尘仆仆的敲开。
我复活于城外的绿洲
我复活于,牛羊啃噬的秋色。
而我,被院里馕饼跑出的香味
诱引。柴窝堡,我看见达坂城的姑娘
美如流水。
《油城的夜晚》
乌尔禾、小拐、独山子
我曾经与白毛风一起,并肩12年。
红柳。胡杨。还有沙打旺
我的诗与它们相比,算不上珍贵的植被。
塔里木兔跑过来。布谷鸟、百灵、黄鹂、喜鹊
藏在灌木林里。夜莺
穿越古镇,我爱新疆的民乐
我惊讶地看到,那些动词一样的音符
在乌孜别克姑娘的指间
跳动。油城的夜晚,诗人远离写诗的地方
几根巨大的蜡烛,把克拉玛依
照得通明。
《新疆的河流都是艺术品》
老街没有青瓦、石阶
只有碱性很深的土墙。月亮转过身
白杨河就是一幅深奥的油画,画功深厚
找不见作者。新的坎儿井
在克拉玛依的身体里流动
不管在克拉苏、达尔布图、玛纳斯
它的水声,不会因冬天而休眠
我一直盼望她与艾里克湖一样
水流千古,喋喋不休。
《我在断壁中哭泣》
风与沙子是蚕类的混血儿;古道、断壁、遗址
是西域的大桑叶。广袤的斑驳,只用惊奇
一点一点蚕食,南疆的风景。我必须与你一起沉默
信守最初的誓言:活着
就站成一排胡杨!
在这回旅途中,我丢掉谎言,欺骗,却懦
我丢掉动词。我气愤地撕碎
驼草和月亮。谁引我涉水一条河流,只有爱情
还留在我的梦中。还有母亲,她在很远的北方。
《塔里木佛教遗址》
黄昏抱紧古玛塔格山。我抱紧
与佛有缘的事物。喀什郊外,一丛荆棘枯萎。莫尔佛塔
阳光是你永久的袈裟,佛光普照。普渡于民。
盛唐之前,或之后,一条恰克玛克河
与佛学一起生活。喀喇汗王朝迁都汗诺依古城
噶尔的绿洲更绿。恰克玛克河流是无形之水
它不会在我的诗里干涸。就像我对
与佛有缘的事物。
《墓 园》
合掌进入墓园。这里没有贪婪、龌龊、情欲
和繁花似锦。我喜爱一幅壁画,它保留江南景色:
或许画中记载你的生前、乡愁,没有来世。
云遮住月光。允许我视幻:你长裙轻盈、飘逸,或
脚步踯躅。是谁陪着你,走过古城街市的繁华
为你挑选婚嫁的外衣?!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姑娘,你的安眠
是否与爱情
有关?
《库米什小镇》
低矮的建筑中间,我是
库米什小镇的熟客。
我的长镜,能吸住小镇的目光
也能拉近,天山的余脉。
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它的尾气
和晚霞一起消失。我爬上
没有一棵植被的山坡
我的镜头,兴奋地抓住
身披积雪的天山。
看着白色的大氅,身体有了凉意。
周围的大地干涸。云彩也拧不出水分。
戈壁滩的风车越转越急。托克县
起风了。
我努力睁开双眼,看见几个维族民工
在叫我回镇。我不敢怠慢
我知道吐鲁番盆地的风沙
会瞬间卷走我的诗意……
《戈壁滩或骆驼之死》
流放。怂恿。让内心豁达。
这是几万年前的大海。鱼成为化石。海水变成沙漠。
只有这些鹅卵石,它们和我
喜欢流离、放任或随心所欲摆在那里
和我一起,喋喋不休地
与空旷唠叨。
红柳不死,它为一只年迈的骆驼
遮挡风雨。骆驼面对时光留言
我停住了,我是它惟一的
死亡见证人。
骆驼安详死去的傍晚,我没落泪。
我是骆驼最后的心愿:是我目睹了
它最后死亡的全过程。生命与凡尘诀别
是痛苦的。那一刻,我想起母亲
我急需佐证和确认:我像羔羊一样
内心绞痛。
《骆驼死后,我的思路有点错乱》
没有疑虑,我可以被爱情流放
我愿意脱变成一个女人,也可以成为
水做的。我欣慰这样的扭转,我想与水为居。
我也可以长出一对雌性翅膀
我会简练一种优美,去适合男人的所爱。
我的柔软既隐密又浩荡梦里的雕琢。我不想
被风沙惊醒。我想做一次
五百年前的妖女。梦里的桃花落了
希冀完全谢幕。一滴露水
落在口中,天怎么亮了?
骆驼死后,我的思路
有点错乱。
《托克逊》
在新疆,吐鲁番的名字
海拔低于枯萎的心情,石头成了
戈壁的主人。它们占据
南疆大片的领土,草和胡杨
它们很难落上户口。
盘吉尔,怪石林很多。托克逊
盘吉尔塔克山脊与山坡,山岩被风蚀
奇特的羚羊翘首或天马行
沾满壮观和有趣的岩画。
在这里,砂砾、泥土、石头
它们比我熟悉戈壁的风味。
克尔碱沟两岸,侏罗纪粗砂岩画比我的诗句优美
历史让我伫足
烤焦玄奘佛经的火焰山下。
郁葱的绿洲在我的诗外
木头沟畔。大漠土艺馆是我们今天的风景
吐鲁番的葡萄沟。晾房。小塔。万佛宫。
我的诗很小,装不下很多的
宗教信仰。
《林则徐与坎儿井》
英雄在哪,都有用武之地。
他们会用智慧
教会这里生活的人们
向下寻求出路。
吐鲁番的坎儿井
必须站着林则徐和左宗棠的身影。
他们的塑像及纪念文字
都篆刻在百姓的心里。
在吐鲁番,悬挂在嘴边的葡萄很多
你没有理由拒绝
葡萄与你的亲近,甜润的葡萄
它与坎儿井、林则徐
是一脉血缘。
《特克斯八卦城》
特克斯,我不愿意走出
长春真人的版图。八卦城
以道教的名义,让世界惊讶!
1996年,中国第一次
为一座县城的文明
取消所有红绿灯。
一座易学城市。一不小心
你就会爱上——特克斯。
我已经愿意,拐进
南宋迷宫。抚摸一下
丘处机布置的道教文化。
县城古朴。路路相通。街街相连
连着民俗
和厚重的历史。
鸟在八卦观光塔上盘旋,我也想盘旋
我遗憾没有翅膀。只能附瞰
青灰色的街道
草地纵横交错,这座县城
就像道家手里的
八卦勘盆。
城外,有一条河流叫特克斯河
水的样子平稳,与牛羊一起
慢慢散步。我跟在它们中间
读乌孙与易经文化。读着读着
我现在也是
最西端地方的宗教信仰
我与游牧古国的后裔,合影,作诗
我知道他的祖先
住在乌孙古墓群里。那里住着
远嫁的公主。公主跑进汗草原、牙帐
和远处雾霾下的
乌孙山脉……
《库布其沙漠》
把疲惫丢给包头。横跨黄河
向南,我就像一支箭
搭在了弓上,弓背是
700里黄河。
库布其,我想借
秋风的劲,把我射出去
去看沙漠的
风景。
请不要怪我,想象野蛮
我喜欢库布齐沙漠天空上的
盘旋的雄鹰,它的视野辽阔
它是否能替我
摸到沙海的边?
顺着库布齐沙漠,向南
一直再向南走
我的诗也可以种植在
远方的构造台地,并且
我相信诗的种子
也能长出分行的绿。
七月的太阳太固执,它不爱离开
西北的地平线。
鄂尔多斯高原的脊背很烫
阳光像十万把锥子
把高原扎出很多小孔。
我离涉杭锦旗、达拉特旗
和准格尔旗太远,中间
隔着风成沙丘,我只能坐在
河漫滩上休整。
倒出鞋里的沙子,整理一天的疲惫
和太阳休息。内蒙古很凉
腿藏在沙子里
为爱人保暖。
沙漠的阳光像我的媳妇
被它掐了一把
我才睁开眼睛。还是向南走
沙蒿塔。纳林的古道
被风和阳光磨成传奇。
库布其沙漠
被你灼痛的眼睛
看不见第二种颜色。
北望河漫滩地,还活着一片
碱生植物。它们不做向南的路标
它们不想背弃黄河。
我必须继续向南
像浸泡在沙海中的化石
但我会吆喝、吟诗
会对太阳升起的方向
大声的喊——
《唐布拉草原》
从特克斯八卦城出发
心思早进入,泽克台山谷。
特克斯河流,想让流水跟着我
与牛羊作别!
眼前的风景越来越好
芳草是牛羊的,牛羊
是牧民的,牧民是草原的
草原,是我目光捕获的猎物。
是你採一束天山红花
插进我的诗眼
牛羊看着她,一个放牧的姑娘。
牛羊咩咩,哞哞
小声嘀咕。六月这个季节
我的诗,也应该和牛羊一起
转换草场。
伊犁的草原很多,我偏偏喜欢
名气最弱的
唐布拉草原。牛羊转场喀什河南岸
夕阳和我进入
唐布拉沟。
阳光推着我,一路向东
这里有几处突兀的石岩、流泉瀑
和阿尔斯郎石林。
她拉着我,我和雪山认识;我和流云认识
还有眼前的
蒙古包......
(《诗刊》《星星》选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