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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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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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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过的街头

(短篇小说)

你这双鞋的皮子真好,还是新鞋吧,鞋匠说。说的时候眼睛不看她,只是用一块废弃的砂轮石,仔细的打磨着张玥磨偏的鞋后跟。张玥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看着街面上来回如穿梭的车辆,这个大街几年前还非常冷清的,现在已经成为新市区的主要通道。她也从一个刚毕业的师范生变成了弃妇。

那天,是和万声分手后的第三百九十八白天的下午,她还没有从自己颓败的思绪中缓过神来。她觉的这世界真的不公平,凭什么让自己碰上万声这个人渣,凭什么自己会和这个人渣结婚,凭什么就该让自己的婚姻破裂,凭什么别的家庭都非常幸福,唯独自己的家庭破裂了。

可是,这些她都要窝在心里,她要保持自己良好的形象,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婚姻失败了。这三个月,她忍耐的太多了,她要在学生面前装成一个文雅的教师,要在校长面装成一个听话的下属,要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装成一个家庭幸福的主妇,还有孩子,她都要告诉她说,父母只是工作原因,暂时不在一起生活。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够让自己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她保持两次的优秀,被别人夺去了,只要再有一次她就能够长一级工资,也就能够评上中级职称。但是,那天她毫无理由的对一个家长的微信发火了。

这个家长在微信群上说,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成绩总上不去,是不是你们老师都为了办补习班,故意这么作的吧。

她当时就恼了,她愤怒的回答说,就是又怎么样,你可以不让你的孩子去补习啊,什么都怨老师,谁让你生的孩子不优秀呢。她这一下就像捅了马蜂窝,家长们群起而攻之,让她和学校的领导都非常的狼狈。虽然她在年底评比中,依然获得了大家的一致通过。但是,她的优秀却没有能够批下来。她非常痛苦的检讨自己,都是因为万声这个人渣,给她带来的这些后果,让她毫无来由的就给人发火。若不是因为婚姻失败,她怎么能够成为这样。

可以说,她原来在人们面前的形象,如同圣母一样的高洁,典雅,还不是婚姻破裂让她成为一个夜叉。失败和打击,让她的心情大变,愤怒的火焰在她的心里面堆集着,沸腾着,就像地表下的岩浆,在奔腾在呼啸在寻找出口。

但是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非常的美好,美好的让她就找不到借口。她需要一个出口,需要让自己有个发泄的地方。可是,她生活中的一切都让她找不到借口,进了商场,那些售货员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当成自己的爹一样,推销着自己的商品。进了饭店那些前台后台的服务人员,恨不得把顾客当成上帝的爹一样。到了公共汽车上,那些看着比自己岁数都大的人,也会起来给自己让座。就连麦菜的小贩,都和蔼可亲的过火,想看到自己多年不见的亲人。有时候她就想,怎么也没有一个违犯生活规则的人,让她借口发泄一下。

那天,她走在平整的人行道上,突然她脚下一绊,差点没有摔倒。她站稳之后弯腰寻找原因,一块人行道的水泥砖翘起来一点,形成了一个几厘米的误差,自己就是被这个误差绊了一下。她先是想把这个误差给踏平,如果是一个老人绊倒了,就会摔成骨折的。谁知道,这个误差竟然这么的顽固,她竟然不能够实现自己的想法。

突然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她发泄的使劲连续的蹬踏着,所有的怒火都呼啸而出,她的举动让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好多人都停下来看着她。就在她感觉到周围的情形的时候,就听咔的一下,自己的鞋后跟断了下来,她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溃逃。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个修鞋的鞋匠,但是,她一脚高一脚低的竟然走了快一站地,才到了赵鞋匠这儿。张玥没有想到,她和赵鞋匠的默契,就这样神使鬼差的开始了。

她这一路成了铁拐李,人家铁拐李还有个拐杖呢,自己这是跳单腿蹦呢。到了鞋匠的摊位前,她喘着气说,修鞋。

恁是老师,鞋匠说,接过她的鞋仔细看着。张玥的怒气还没有散尽,她说,老师的鞋不修是吧。

鞋匠说,恁说错了,恁怎么穿着高跟鞋上体育课呢,你可是要注意,你这要是再过一点劲,就会把自己的脚踝骨摔断的。

张玥就烦这种职业特点,还不是为了套近乎,让自己的买卖有回头客。她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鞋匠让她坐在小马扎子子上,还用一块小毛毯把她的脚裹上。如果这个鞋匠再说这种话,张玥已经准备好了一梭子子弹对付他。自从和万声分手之后,她觉的自己有时候说话,已经恶毒的像个泼妇。

人不要和自己过不去,鞋匠说,真的,谁也跟谁过不了一辈子,只有自己和自己才到死不分离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给张玥说,也好像是自言自语,这让张玥只好绷紧了嘴唇,就好像机关枪装满了子弹一样,就只等一搂扳机了。

谁都不容易,他又说,尤其是当老师的,现在的孩子都是少爷小姐的,都是宝贝,都是小皇上。他这话说到她的心坎上,她的心情有些转换,觉的这个鞋匠的话,有些可以听。

前几天网上说,有个孩子跳楼了,就是因为老师说了他几句。小鞋匠说。张玥一惊,一个修鞋的还上网,还知道网上传播的很广的一件事情,对这些事情,老师们都有自己的见解。张玥说,你还上网?

他说,算不上上网,就是在手机上看看,这手机上的东西,有的不可信。他嘴里说着话,可是手上没有停下,也不看张玥。他把一个小塑料瓶粘合剂拿出来,在鞋跟的断茬处来回的抹均匀,然后用嘴小心的吹着气。他干这些事的时候,脸色非常的虔诚,就像那些在佛像前磕头的人一样。张玥觉的他是在作秀,一个穿了两年的旧鞋,值当的吗?

她有些不屑的扭过头去,她看到他的鞋架子上摆放着十几双擦拭明亮的皮鞋,大部分是女性的,只有一小部分是男性的。如果不仔细的看,,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她还以为是商场里的皮鞋专柜呢。

这些鞋都是你修的吗?她问。

是,都是。他谨慎的在她的鞋上钉着钉子,就像一个骨科大夫在给一个断了骨头的病人作手术一样。她说,至于吗,不就是一双鞋吗,你给钉上就行了。他严肃的歪过头看着张玥,非常认真的说,你要是着急走,我这有备用的鞋,你穿上可以先走。

张玥有些不悦的说,你能不能够快一点啊。

他不接她的话,而是拿起钉好的鞋用眼吊着看,又说,你把另一只鞋脱下来。

张玥心想,干吗?我这双鞋没有坏,也不需要修理,现在什么地方都这样,饭店挟持点贵重的菜肴,医院搭车让患者服用过度的营养品,商场打包赠送卖不了的产品,过度的服务,还不是为了多挣钱啊,没有想到,这个鞋匠也学会了这一套。她恶意的看着他说,你这是买一送一啊,我这只鞋不修。

谁知道,鞋匠命令的说,脱下来。张玥下意识的抓着手机,心想是不是要打110.。鞋匠的坚决的口气让她不好拒绝,还是把另一只鞋脱下交给他。鞋匠把两只鞋放在平台上,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把她刚脱下的那只鞋拿在手里,用一只小锉仔细的打磨着鞋跟底部。

她说,我这只鞋没有坏啊。

鞋匠用眼睛的余光不屑的看了她一下,拿出一盒鞋油,把两只鞋都擦拭的焕然一新的交给她,看都不看她,拿起另外的活干起来。

多少钱,张玥拿出一个一百块钱的大票,她有些恶意的想,如果他要的高了,就把他告到消费者协会去,让自己的心绪平衡一下。

五块,他说。什么五块,张玥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他。他这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一种营销策略,张玥拿出一张十块的票子说,给你,别找了。

鞋匠拿出一沓一块的票子来说,不行,必须的,这是我们的规矩,该要的钱一分不少要,多一分的昧心钱都不要。这时候张玥才看到,他的手是白皙瘦长的,滋润的白白净净,手指甲都干净的过分。她不由的又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这是一双清澈无邪充满了快乐的池水,她的心无由的悸动了一下,她低头穿上鞋就出来了,她想问一句鞋匠贵姓,可是她还是自负的走了出来。

一个人的一天是从穿鞋开始的,尤其是张玥她们这样的上班族,天天让时间催促的像一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她这双鞋是结婚的时候买的,价格不菲,当时觉的停漂亮的,但是穿在脚上总是感到了别扭不舒服。

当时为能够衬上万声的身高,她故意的买了这双带高跟的鞋,她平时最讨厌女人穿高跟鞋,尤其是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主持人细高的鞋跟,她就在心里说,讨厌。她觉的这女人一穿上高跟鞋,就像过去女人缠脚一样,这是男性世界对女性的欺辱。

就在领了离婚证那天开始,她开始不时的穿起这双婚鞋,她就是要把所有的不满,所有对婚姻破裂的怨恨,都踩在脚下。以往,只要穿上这双鞋,她就想爆发,就像有岩浆在寻找出口一样。可是,她走出这个鞋匠的小铺的时候,她突然觉的自己的心情变了。

都说,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她现在觉的这鞋非常的合适。她想寻找断鞋跟之前的感觉,就是那个不舒服,别扭,窝火,愤懑,还有想发泄情绪等等,瞬间都没有了,好像这个鞋匠给她使了什么魔法。她觉的自己走路的方式,都非常的优雅起来。甚至,她还感到有几个男人给了她回头率。

这个夜晚,她过的非常的惬意,这是她自从婚姻失败以来,从没有过的情景,就是自己非常蹩脚的厨艺,也让自己吃的非常兴奋。这是为什么呢,她想找到原因,难道自己对自己的不满,对婚姻的不满,对自己的刑罚,都已经过期了吗?

就像连阴雨难得碰上一个好晴天一样,张玥非常小心的消费着今天自己的心情,生怕一不小心会让好心情走失了一样。

她自己也觉的是不是走进了童话世界,当醒来的时候,仍然还是满天雨水。她自己都笑自己傻了,一个师专毕业的本科生,不会是小女孩了,怎么就想到这上面去了。她这个夜晚,因为追了一会儿剧,虽然睡的晚点,但是睡的非常香甜,那些缠绕她的噩梦,竟然没有出现。

第二天上班之前,她甩下脚上的拖鞋,在一队排列整齐的如士兵队伍的鞋子里面,几乎是没有任何疑义的穿上了这双婚鞋,她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为什么要选择穿这双鞋子,在这双鞋子旁边就放着自己上个星期才买的品牌鞋。她感到不是自己的意识在起作用,而是自己的脚主动的伸向了这双婚鞋。

当她仪态万方的走进教师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女同事竟然夸张的叫了起来说,张玥,你好漂亮啊!这样的话,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说了,因为婚姻失败之后和之前,她从来就没有对自己进行过修饰,她反感一个女人把时间浪费这些无谓的事上。

女同事竟然弯下尊贵的腰肢,似乎是欣赏的看着她脚上的鞋,她说,哇塞,你这鞋真的好耶。她无谓的笑笑,带着见惯不惊的表情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女同事真诚的说,不是,不是,我这是出自肺腑的。

这一天过的非常愉悦,就连平时总是找她毛病的校长,也悄悄的对她说,你今天讲课发挥的很好,大家都给你点赞了。

这些来的太突然了,是不是真的有人使了魔法啊。果然,好事就像随着春风而来的花信,那天被校长夸奖的课时,被教育局的远程监控系统中心评为月度好课,作为奖励,她将被提升一级工资。

全市有多少老师啊,每天有多少课时被监控啊,她竟然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好事。竟然天上掉馅饼的砸在她的脑袋上。她还发现,自己走在大街上的回头率竟然出奇的提高了。

莫非是这双鞋带来的奇迹,就断鞋跟之前,她为了表现自己的自暴自弃,就是把这双鞋当成发泄的来穿的。虽然现在人们对婚姻的态度,就像吃一顿自助餐一样随便,但是她还是觉的自己是失败者。也这也成为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依据。

她仔细的审视了这双婚鞋,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被鞋匠擦的亮了,显示出了鞋的本真,可是,她没有发现这双鞋特别在哪里啊。

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她的心上,她想找鞋匠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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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往上班,都是走小区的另一个出口,因为那边人少,要绕小区半边,才能够走到这条有鞋匠铺的主路上来。她不想走小区的正门,她结婚入住的时候,是走的正门,婚姻失败之后,这正门就成了她的伤心之地,所以她宁可多走几步,也不想走这边。

如果上班的时候要路过鞋匠铺,就必须要走正门,她试了几试,还是没有勇气走正门,她不想让这来之不易的好运气,突然的不翼而飞。但是,她不甘心探究不出原因,她决定另辟蹊径。

这天她故意的在学校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打的回来到小区前面的街口下车,这样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走正门回家了,这样就可以路过鞋匠铺。但是,就在离鞋匠铺几十米远的地方,她就突然觉的心跳加快了,好像自己要作什么亏心事似的。她自己的脸突然红了,就好像要作一件亏心事一样。她努力的为自己壮胆,不断的为自己走这条路,进行正确的心理论证。

突然一个小孩从她身旁跑过,让她吓了一跳,小孩后面是一个男人在追逐着,男人叫着小孩的名字,在急速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男人也许是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被人发现了一样,她突然丧失了勇气,她转身往回走,她想绕到原来的道路上去,她觉的自己就像一个犯罪未遂的嫌疑犯一样狼狈。

本来正是人们回小区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人都是这个小区的住户,有几个在小区里时常见面,但是都不知道对方姓名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她,他们的目光里都发出了一个信号,她这个时候怎么不往回走呢。她想说一下,自己的钥匙掉了,她想回去找一找。她突然的非常唾弃自己这个想法,这个有必要吗,我想干什么与他们何干啊。她只好装的恍然大悟的样子,仰头看了一下已经有了淡淡夜幕的天空,拍一下脑袋,转身往鞋匠铺走去。

她觉的自己刚才这个动作,真的非常漂亮,就像某个流量明星一样,她竟然被自己感动了,她挺着胸坦荡的走近了鞋匠铺,当她用余光扫射鞋匠的铺面的时候,她忽然放松了心情,绷紧的身体突然的松懈下来了。

修鞋铺的铁皮软门拉下来上了锁,她在有些失望之余,有一种突然放松的感觉。她在自己询问自己,这个鞋匠怎么没有营业啊。她就这样忐忑不安的走进了小区大门,直到她走进家里的厨房,打开微波炉热饭的时候,她才突然感觉到,自己进小区正门的时候,竟然没有伤感,也没有沮丧,也没有感到什么失败感。

第二天早上,她坦荡的走小区正门去上班,路过鞋匠铺的时候,她看到铁皮门锁着。一连几天鞋匠铺的门都锁着,但是她注意到了上面有个电话号码,下面还有一句话,来取鞋的顾客,请到小区收发快递处取。

她这天故意在网上买了一点东西,她接到短信就去了小区收发快递的地方,管快递的小姑娘说,你是取鞋呢,还是取快递。她说你看看有没有我的鞋。小姑娘说,你的电话是多少。她说了电话号码,小姑娘看了一下记录说没有,然后就给她拿了快递,她想问一下,这个鞋匠干吗去了。小姑娘只顾着在手机上聊天,对她的提问没有在意,当看着张玥在等待着回答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的说,对不起,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幸福的日子过的非常快,走出阴影的张玥如同走上了一条光明大道,那些以往她蓄意正确都得不到的东西,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砸在她的头上。先是参加局里举行的敬业演讲比赛,她本来不想去,但是局办公会来了通知,她必须参加。连她自己都觉的自己不会得奖,却意外的获得了第一名。

校长笑着说,张玥啊,你给咱们学校争光了。在发奖大会上,她是局长发的奖,局长说,在网上看过你的课时直播,可以说是激情四射,好。

好运气来了谁都挡不住,她的直播课时竟然在省里也获得了奖励,虽然只是一个二等奖,但是奖金多啊,一万块钱的奖金啊。这个学期她长了一级工资,幸运的评上了中级职称,幸福的生活过的非常快,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就在她要忘记了那个鞋匠的时候,这天突然她看到,鞋匠铺的卷闸门拉起来了。

她的心猛然一紧,她首先想到的是那双白皙细长的双手。

她走进鞋匠铺,她先看到的是那双手,依然白皙细长但是明显小了些许,还有些稚嫩,她慢慢的把视线抬起来,进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有些孩子气的脸。他说,姐,你修鞋吗?她突然有些恍惚的说,我,擦擦鞋油。

姐,你先坐下,他一边给他打开马扎子,一边给她把脚裹上一边介绍自己,他说他姓赵,让张玥叫他小赵就行。

原来那个鞋匠呢?她问。小赵鞋匠一边细心的给她擦着鞋面,一边轻声的问她说的是谁?张玥小心的说,就是原来在这里的那个鞋匠,他呢。

小赵鞋匠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是刚来的。他把鞋面擦的非常光亮,还殷勤的帮她穿上。张玥拿出十块钱,小赵鞋匠婉拒的说,头次见面,这点小事要钱,我还在这里混不混了,以后多多关照啊。

张玥走出鞋铺的时候,心里隐隐的有一点淡淡的遗憾。她走在春风吹过的街头,一团团如雪片般漂浮的杨花,从她身边汹涌而去。而这街头的月季花,都已经开的如火如荼了。她想寻找绊住她的那块甬道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甬道石都换成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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