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欢快的阳光撒满大地,风似犯了春困,卷憩在树梢,连树枝也懒得摇一下,村西口那棵饱受沧桑却依旧繁茂的榆钱树,静躺在阳光里,满树的榆钱儿簇拥绽放,嫩绿中泛着淡黄,妖娆里漫着清香,引得蜂蝶其间蹁舞吟唱,召唤鸟雀枝头跳跃欢语。
树下绿荫里,两个娃儿正在玩过家家,男孩爬过墙头,艰难的折下一团缀满榆钱儿的树枝,双手递到女孩面前:“你看,全是钱,娶你的,以后你就是俺媳妇了”,女孩接过榆钱,羞涩的点了点头,男孩局促的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想了想,留下一句:“你等着”,然后一溜烟跑了,女孩一脸疑惑的望着男孩子消失的方向;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男孩子气喘吁吁的折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新摘的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等各种各样掺揉在一起,跑到女孩子跟前说:“漂亮吗,俺给你戴上吧”,“嗯”,女孩乖巧的转过头,半蹲下,男孩认真的把花一朵一朵的别在她的头发上,女孩回过头问男孩:“好看吗?”“俺滴媳妇当然是最好看的”,男孩子恬恬的回答着,女孩子笑了,笑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今天的天气真反常,刚才还晴空万里,眨眼功夫,西面天空却积聚起大片墨云,黑压压的堆在山头,人们困惑的仰头张望,犯疑的嘀咕:“不对时令啊,惊蛰才过,棉衣尚未完全脱下来,难道要起白雨(雷雨)了?”“轰——”突然一声炸雷响彻天空,彻底打消了人们的疑惑,真要起白雨了,雷声惊扰了枝头酣眠的风儿,风儿舒个懒腰,猛的跳下树,开始猛烈的摇曳这个世界,树儿不再矜持,肆无忌惮的左右狂舞,白雨势头很猛,乌云借着风力,瞬间密布了整个天空,鸟儿见势不妙,扑棱下翅膀,消失的无影无踪,树下玩过家家的两个孩子也感觉到了天气的不妙,男孩拉起女孩的手,赶紧往家里跑,才跑出两三步,蚕豆大的雨点从空中砸下来,女孩吓的哭起来,男孩子只得蹲下身,背起女孩子趔趔趄趄的往前跑……
这一天,老天爷像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滂沱泪水,洪漫了世界,一路上,他们不知摔跌了多少跤,但终究还是把女孩送到家里,男孩裹了一身的黄泥,女孩子落了一身的“泪水”。
那年,他七岁,她六岁。
骄阳西沉,炊烟袅袅,放学回家的孩子,像散落在路上的鸟雀儿,欢快的跳跃着。她扎着刷子一样的两撮头发,肩上搭着细长的书包带,一直拖到大腿上,粉红色的上衣,配着浅绿色的裤子,远远看去像一只蹁跹的蝴蝶,突然,有三两个孩子蹑手蹑脚的,魔灵般来到她的身后,乘她不备,悄悄的把捏在手里的毛毛虫扔到她的脖子里……,“啊——,”受到惊吓的她惊恐的叫喊,慌乱的用手刨打下来,然后蹲在路边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而恶作剧的魔灵们看到她吓的失魂落魄的样子,裂着大牙开心的笑起来,她的哭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他,疯了似的冲过来,照着带头恶作剧的魔灵头儿就是一拳,打得开怀狂笑却又毫无防备的魔灵头儿一个趔趄,等那魔灵头儿反应过来后便和他厮打在了一起,魔灵同伙也加入了战斗,单挑变成了群殴,准确的说是他被别人群殴,群殴的结果是他被打的鼻青眼肿。
浑身是伤的他拉起哭的眼泪花花的她,倔强的说,不怕,有我。
那年他十三岁,她十二岁。
麦黄六月,暑假里的校园显得空旷凄凉,廖寂幽静,静到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晌午的太阳毒辣刺眼,白杨树耷拉着叶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校园里没有了学生们的熙熙攘攘,小草趁机钻出来,肆意侵占着这本该属于学生们的天地,却浑然不觉自己来错了环境,等待它的将是被学生们反复无情的践踏踢踩。
他和她摩擦着肩,扑踏扑踏的游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偶尔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天,却轻轻发出一声哀叹,好像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他们把手放在口袋里,暗暗的一遍遍抚摸着刚刚拿到的录取通知书,真幸运,他俩都拿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这是他们多少个日夜努力拼搏的结果,也是对他们辛苦付出的最大慰藉,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恭贺的喜事,奈何忧心忡忡?
他家境不好,在年幼时,母亲就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他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家里的重担全压在父亲一个人肩上,顾了家里,顾不上外面,在农村,庄稼人都会趁农闲时候出去打打零工,挣些小钱,补贴家用,他父亲忙完地里,又得照顾家里,脚都挪不开,那能腾出时间出去挣钱,何况他上高中可是要花很多钱的呀,家里经常拮据的连五毛钱的饭盐钱都挤不出来,别说近五百元的学费,这还不包括住宿费和生活费,无论如何上高中是绝难如愿了。
那天他将录取通知书铺开在父母面前时,全家人都未表现出应有的喜悦,父亲盘着腿坐在炕沿上,紧锁着眉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母亲背着墙不说话,用围裙使劲揉搓着双手,眼泪却顺着脸颊簌簌滑下,年幼无知的弟弟妹妹,不懂世间的艰辛,只是自顾自的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他何尝不知道家里的难场,看着孱弱清瘦又体弱多病的母亲和饱经沧桑而驼背颓秃的父亲,心里纵有千万个不甘心,也只能压在心头,在拿到通知书的那几个日夜里,他像丢了魂似的经常发呆,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用泪水一遍遍冲洗着内心的殇炙,经常痛苦的抽搐哽咽,却又刻意压低声音,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命运对于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太过残酷,但这就是生活,你除了努力,别无选择。就这样他在煎熬中自我调理了一个月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学前的一个晚上,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夜晚,他颤抖的拿出录取通知书,含泪划燃了火柴……,那一夜,他久久的徘徊在她家门口,内心无数次的为她虔诚祝福后,于第二天一早背起行囊,依然踏上了打工的班车……
秋风潇潇,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县一中的校园里熙熙攘攘,人影交错,那些来自城里的少爷公主们倚仗先天条件的优越感,走到这些农村来的“土疙瘩”面前时,故作很“酷”的甩甩头发,显摆一下“洋气”,然后潇洒的走过;这些农村来自的“土疙瘩”,都是凭实力脱颖而出,才够格进入这所县城的最高学府继续深造,算是农村娃里的佼佼者,内心也泛着淡淡的自豪感,他们穿戴整洁,簇拥到报到处注册,尽管他们有录取通知书,学校也都会给报名的,但他们仍然按耐不住内心的急切,你推我挤的抢着注册,全然不顾挤出一身汗。
她也来学校报到了,已经习惯了以前他无微不至的陪伴和关照她,现在突然孤零零一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地方,显得孤单慌乱,神心无主,白天看到拥挤的报名场面,她实在没勇气前去注册,等到天快黑时,所有报到者都已散去,她才怯生生向报到处递上了录取通知书……
接下来领书、上课一切还算顺利,只是每到夜深人静时,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深刻,要是他在,也许一切都会很美好,白天一起学习,相互研讨,相互鼓励,周末一起逛街,追着零食,嬉闹游耍,日子应该过得很充盈,在她的内心深处,他就是她的依靠、她的支柱、和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依赖眷恋,他的突然离开,让她措手不及,感觉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显然她没准备好,也许她压根没想到这辈子他会离开她,所以她恨他,恨他的不辞而别,恨他的无情无义,恨他的……
那年他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少,她十六岁,是花一样的年纪。
他带着对生活无尽的遗憾和对家无比的眷恋,只身一身踏上了寻觅生活的路,有过抱怨,有过思念,有过失落,有过难过,有过伤心,有过痛苦,更多的却是对她和家人的眷顾。
在举目无亲的异乡,人陌地生,未曾涉世的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露宿过街头,钻过桥洞,捡过垃圾,饮过露水,苦寒家庭出身的他,从小就尝尽生活的艰辛和不易,所以他并不怕吃苦,只要能挣钱养家,哪怕再苦再累也能坚持,好不容易在一家建筑队找了一份扛水泥的活,总算暂时把自己安顿了下来,一百斤重的水泥从车上卸下来,扛在肩上,托到两百米开外的地方,再整整齐齐码好,一天下来,十多吨水泥,经过他纤弱肩膀的输送,像一座小山似的矗立在地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未成年,干着与年龄不匹配的、这种只有壮年劳动力才能胜任的活儿,但为了生活,他咬牙坚持着,为了家庭,他拼命支撑着,这个被命运遗弃的“孤儿”,如果自己不坚强,谁又能分担他肩上的重担了?父亲一直颤巍巍的苦苦托撑着这个家,他已经长大了,又怎能推脱责任了?除了坚强,他别无选择。
白天,繁重的体力活奴役他的躯体,煎熬着他的身心,让他无暇思维,到了晚上,当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躯挪到脏乱差、臭味浓的民工笼时,心中的委屈和悲痛跃然而上,母亲的身体还好吗,父亲一个人能不能干的转家里的活,弟弟大了,应该也能搭父亲一把手了,哦,不知道弟弟妹妹的学习怎么样,一定要好好学习,农村娃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可能出头,唉,我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不,我一定要努力,我不甘心这样,我不愿做命运的奴隶,不由自主的,眼泪划过脸角,他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她在向自己微笑,脸颊是那样的清晰,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失声的叫了一声,睁开眼睛,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他无比的失落,凄惨的夜浸噬着他的心,心又慢慢的疼起来,是啊,他们当年是那么的亲密无间,一起上学,一同回家,相互鼓励,共同进步,就像彼此的左右手,既和谐默契,又难舍难分,强行分离注定要经历钻心的疼痛,离家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的挂念慢慢变成了痛苦的思念,没想到离开她是如此的撕心裂肺,经常在梦里和她在一起上课,一起玩耍,醒来却是孤独一人,只能蒙着被子,任泪水横流。
他每天捱着苦日子过,感觉就像生活在监狱里,别的“犯人”好像习惯了上天对自己的惩罚,选择了逆来顺受,熬过一天算一日,拿日子挣钱,难免觉得时光太慢,日子太煎熬,他虽然每天和这些“狱友们”一起出工,一起卖力气,一起挣毛钞,但他的心不在这儿,他还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上进心,从未放弃学习,时时关注社会世态变化,时时想着怎样凭实力逃出这残酷的“监狱”……
北风凛冽,严酷的寒冬已然来临,一场大雪封盖了工地的容貌,他终于踏上回家的班车……,那天他家门前的那棵榆树上,一对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母亲说:“呀他爹,今日个喜鹊叫的这么欢,定有喜事啊,莫不是我的大呀子回来了?”说着他母亲颤巍巍的往门外走,正好与进门的他撞了个满怀,他连忙扶住母亲:“妈你没事吧,走这么急干什么去呀?”他母亲看到大呀子回来了,惊喜交加,颤着嘴唇重复道:“我的大呀回来了,我的大呀回来了,……”双手不停地在他脸上抚摸,“你咋这么瘦了,听说外面的生活很好,你怎么反而瘦了呢?”他笑着说:“妈,你得先让我进去吧”,“啊对对,快到屋里来,”走进屋里,他脱掉了裹在身上的一件退了色的军大衣,放下手里提着的大袋子,里面装满了母亲的药,父亲的茶叶、卷烟,以及弟弟妹妹的糖果面包等,当天,一家人其乐融融自不在话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骑着家里的三八式自行车往城里赶,迫切的心就像离弦的箭嗖嗖嗖的往前飞,自行车蹬的像风火轮,耳畔之风呼呼作响,却还是追不上急迫的心,四十里的路程,他不到一个小时便狂飚到了县城,然而他却有点迷茫了,偌大的县城,她究竟住在哪儿?想要找到她有点海底捞针的感觉,沉思了一小会,便将自行车径直骑到学校门口,支起车撑,守在校门口等她放学。
叮铃铃……当清脆的放学铃声响起时,他的心瞬间警戒起来,立马聚起精神,双目开启雷达模式,光波在簇拥着,潮水般涌出校门的学生中不停的扫射搜寻,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一遍遍,锲而不舍,终于,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熟悉、亲贴又十分想念的身影印入眼帘,他双眼立刻一亮,激动的失声遥喊,闻声的她像触了电似的,猛的转过头来,焦急的寻找声音来源,终于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激动、兴奋、高兴一齐涌上心头,他们向彼此奔去,张开双臂,紧紧抱在一起,全然忘了周围的环境,忘了周围学生诧异的眼神和惊讶的表情,她抱着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的一塌糊涂……
他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脸上挂着甜甜笑容,心情像一只彩色的蝴蝶,蹁跹起舞,这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内心踏实的感觉,原来世界是这么的美好啊!
他载着她,美美的在城里浪了一圈又浪了一圈,带她去城里最好的饭馆,在商场里给她买了一件合身的羽绒服,一双保暖鞋,许多生活用品,还有一大包她喜欢吃的零食;月亮爬上树梢时,才拎着大包小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她零时租住的宿舍,斜躺在床上,诉说着分别以来各自的种种经历和遭遇,互倾着对彼此的思念和牵挂,他们在一起时,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相互之间毫无保留,绝无隔隙,彼此坦诚,倾心相待,相互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快乐。然而,美好的时刻总是过的很快,不经意间,月影西移,万籁俱寂,已然深夜,她明天还要上学,该休息了,他起身要走,她想留他,想让他在这里胡乱将就一夜,可她一个姑娘家,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彼此深情告别,他胡乱找家旅馆,和衣躺下,天明儿还要赶路了。
这一年的冬天温暖又短暂,温暖的让人的心热融融的,短暂的还没来得及细品,年已经在人们的回忆里淡味了,又到了背上行囊外出乞食的时候了。
他背着深沉的行囊,缓缓而行,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她紧紧的牵着他的手,眼神里堆满了忧郁愁云,心里约约灼灼,强忍着,愁云才未落雨……
车站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远行的,送别的,络绎不绝,终于,离家的汽车启动了,他打开车窗,向她挥手,她别过脸,将一瓶水和一包瓜子塞在他的手里,好让他在路上打发寂寞,他接过东西,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照顾好自己。”汽车跑了起来,跑的越来越快,她也跟着跑了起来,跑的失落伤悲,终于倔犟的汽车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消失了,她傻愣愣的呆在那儿好半天,才擦干迷糊的双眼,失神落魄的回到宿舍。
车上的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她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了,他的嘴唇也越抿越紧,木然的,他打开行囊,取出一只手帕,上面绣着一个男孩拉着一个女孩的手在快乐的嬉戏,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是她熬了三个夜晚一针一针亲手绣出来的,每一个针眼都蕴藏着她对他的虔诚关心。他仰起头,将手帕紧紧的捂在心口,任泪水肆虐……
他又回到了钢筋水泥混泥土的工作当中,白天他挥洒汗水,辛勤干活,晚上,别的工友们吃过晚饭,要么闲逛夜市,要么划拳喝酒,或者蒙头睡觉,他却不同,在自己的床上拉上帘子,打开台灯,向深夜学习,他用自己敏锐的眼光捕悉到,未来是高科技的社会,电脑会越来越重要,他便到书店买来电脑方面的书籍,彻夜攻读,彻底提升自己,他明白,社会在进步,如果不继续学习新知识,自己就像是站在高速旋转的螺旋桨上,迟早会被甩出去,他又是一个不甘心被命运任意摆布的人,那种雕在内心的不服输的性格,支撑着他绝不向命运低头,那种刻在骨子里坚强和韧性,催动着他勇往直前,这样艰难苦读了两年,他熟练掌握了电脑的基本知识和操作技能,并考取了计算机国家证书,有了技术的支撑,他不再需要到工地上去买苦力,很轻松的在大城市里找了一份既体面又高薪的工作,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一边吹着空调一边编着程序,而他以前的工友们,继续做着那种下苦力挣钱的工作,过着随遇而安的“牢狱”生活。
这一年他二十岁,她也十九岁了。
十九岁的夏天,天蓝的透彻,阳光热情豪迈,时间像一艘诺亚方舟,载着万物生灵和世间爱恨情仇悄然前行,缓缓地将她推到高考前,必须要和高考面对面了,高考既是对三年高中生活的一个总结,也是对三年辛苦付出的一个交代,一直成绩名列前茅的她,这会儿却有些胆怯了,内心也充满了矛盾感,她渴望高考的到来,却又害怕它的到来,以她的成绩,是有足够的把握考上重点大学的,可是这样一来她和他之间的鸿沟差距也就拉大了,他会不会越过鸿沟陪伴她?如果没有他的守护,就算考上再好的大学,她也没有勇气面对,正在她犹豫不决时,一个熟悉又想念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他笑的很轻松:“你若远走,我做你足,你若高飞,我为你翅,加油,好吗?”
她卸下了心中的顾及,一身轻松的走进考场,从容不迫,镇静作答,过关斩将,潇洒自如,终于脱颖而出,成功的拿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几缕秋风拂过,将酷热吹得消散,送上凉爽舒适,金黄的谷子弯着沉甸甸的谷穗悠闲的摇晃,发出飒啦啦声响,已然到了开学季,在他的陪伴下,坐上离家的班车去她心仪的大学读书,头一次出远门的她难免好奇兴奋,她感觉人生幸福莫过于如此,她依偎在他旁,乖巧的像一只依人的小鸟,温柔可爱,索性闭上眼睛,静静的品味着幸福的甜美……
大学的校园真是美丽大方,高大茂盛的树木,鲜艳娇嫩的花朵,伟岸庄重的教学楼,整齐有序的公寓楼,还有宽敞明亮的图书馆,无不彰显着这所学校的高大上,看着美好的一切,她的心情就像蓝天上飘逸的白云,自由闲适,好不惬意。
他领着她注册完学籍,来到校门口商店那儿,挑选了一套厚实的被褥,在楼管阿姨的带领下,来到了她的新宿舍,推开宿舍门时,四张床整齐的床倚墙摆置,三个姑娘正忙着拾掇床铺,她向她们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后,便将自己的铺盖放在靠门位置剩下的那张床上,从水房打来水擦洗干净后将被褥铺开,他便带着她逛了逛街,给她添置了几件轮换的衣服,些许生活用品,再次回到宿舍时,已是上灯时候,同宿舍的那三个姑娘都不在,可能出去吃饭了,他温和的对她说:“饿了吧,走,吃饭走”,她挽着他的胳膊,顺从的跟着,有他在,她心里是踏实的。
晚饭后,她拉着他欣赏城市的夜景,她心情很好,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有说有笑,毫不饰掩内心的欢喜,好奇的瞧瞧这,又看看那,一个全然迷失在幸福里的小姑娘。
他仰起头,目光穿过高楼大厦,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此刻,乡村的夜晚应该是皓月高悬,皎洁月光泻下屡屡清辉,清响的蛙声此起彼伏,显衬出乡村的空旷和落寂;但在这车轮水马、美丽发达的现代文明城市里,璀璨霓虹似乎遮住了月光的清辉,即使是星淡月盈夜,也很难发现月光的美,毕竟身边的诱惑太多,谁还会注意到天上的星月了?看着巨大的环境反差,内心不免惆怅,这情景不正是他俩的真实情况写照吗?一个靠买力气求生存,到现在还在苦苦打拼未来的山里娃,一个是国家重点大学的学生,天之骄子,国家栋梁,将来前途一片光明,他们已经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一个道路坎坷颠簸,路途布满靳棘,一个道路平畅宽阔,前途坦然无垠,不同的路注定他们将越走越远,一直以来他把她当成最亲密、最亲近的人,感觉她已经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很难分割,但是他明白,终究有一天她要长大,会有自己的人生,他也明白,他不能羁绊她前进的步伐,束缚她美好的人生路,他更明白,她已经是融入自己的内心,从内心放弃,必然撕心裂肺,但为了她,他必须该做选择,为了她,他不得不失信。
月上中天时,城市的夜生活依旧很喧嚣,他提议,先将她送回学校,她不放心他,要先帮他找好住宿,他点了点头,路过学校门口的一家旅店时,他们走了进去,房东将他带进最里面的一间阁楼里,档次虽然低点,但环境还可以,决定今晚就住在这里。“时间还早,我再陪你坐坐吧”,她嘻嘻的说,他呆了呆:“好吧,正好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说完我送你回学校吧”,敏感的她扑捉到他的反常,怔了怔说:“什么话还需要这么正式啊?”他沉默不语,气氛一下僵硬了,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她沉不住压抑,便小心略显调皮的说到:“有啥话还对我还这么顾忌,你说吧,你说啥我也不会怪你的,”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过身,背着她,面向窗外,“你现在是一个大姑娘了,也考上了理想学校,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以后就不会经常打扰你了,你要学会自强,学会独立,要照顾好自己,将来过的幸福快乐,我也高兴,但是你有困难一定对我说,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替你……”,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抽泣声,他猛的回过身,双手捧起她眼泪花花的面颊,深情又痛苦的说到,你何必要这样了,我只是不愿拖累你,让你走的更远些,所有的痛苦我情愿一个人承受,不希望你受一点点委屈”,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扑在他的怀里,双拳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脯,伤心的哭的稀里糊涂,内心的感情像开了闸的洪流,彻底的释放,“你以为这样我就幸福了吗?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生命中的依靠,难道我心里想要的啥你不知道吗?我的生命早已和你紧紧的绑在一起,初三毕业那年你不辞而别,杳无音讯,我伤心欲绝,无时不想念你,经常在梦中看到你的微笑,我兴奋的向你扑去……,醒来仍然面对凄惨的现实,看着窗外勾魂残月西斜,树影魑魅,失神落魄,泪湿枕巾,那段时间,我的天空阴云笼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就在那天你意外的出现在校门口时,我感觉我的人生一下子豁然开朗,那种喜极而泣的幸福让我陶醉,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这辈子我绝不会再放任你一去不复返,我要把你牢牢的抓在手心,囚在心里,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人生就是美好的,那时我多次憧憬着我们的未来,年轻时我们一起奋斗,努力打拼生活,等我们老了,我们还能牵着彼此的手去看大海,去周游世界,现在你都融进我的心里,我都分不清彼此了,你却说要离我而去,你让我怎么把你从心里剔除啊,就是把我的心剔碎,也无法剔除你啊”,她哭的可怜楚楚。他紧紧的抱着她,仰起头,坚强的抿着嘴,眼泪却从眼角悄然滑下,无声的落在她的秀发上,他的内心何尝不是啊,离开她的时光里,让他饱受了思念之痛的煎熬,当生活的痛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是她有了让他坚持下去的无限力量,让他不断进步,不断超越,成就了今天的自己,她已经完完全全融入到他的骨髓里了,离开她,必然要遭受刮骨之痛,但为了她的幸福,他才做出这艰难痛苦的决定,没想到反而深深的伤害了她,他的内心又开始忏悔自责,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膀:“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身旁的那棵大树,为你遮风挡雨,永远不会离开你;她将哭花的脸轻轻的从他怀里抬起,含着眼泪笑了,他们深情的凝视着彼此的眼睛,骤然间,她闭上眼睛,轻轻的将嘴唇吻在了他的唇上……那一夜,他们将彼此交给了对方,像两渠作伴并行的河流终于融汇到了一起,欢快的前行……
为了更好的照顾她,呵护她,他答应她,不再离开她,于是他毅然辞去了那份高新轻松,在别人看来很体面也很羡慕的工作,经过多方面筹钱,他在她的学校门口开起了一家网吧,也是校园附近的第一家网吧,那时候学校已经陆陆续续开设了电脑课,由于电脑才起步,还没普及,接触电脑的人很少,故而懂电脑的人也就更少了,学校设立了电脑课,学生们为了学好课程,经常来他网吧学习,当然也有为了玩游戏看电影的,他的网吧经营的很好,很快就还清了债务,并逐渐有了盈余,也让他们的生活逐渐丰富起来,每天上完课她回到他们的出租屋,精心的为他打造丰盛的晚饭,然后捂在怀里,一路小跑的送到网吧,催着他乘热吃下,才开心的收拾好碗筷,像一只小雀鸟一样,奔奔跳跳的飞走了,把他们的临时爱情小屋收拾整洁,然后一边学习,一边等着他的下班,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去网吧帮忙的,但更多的时候会在房子里等他下班,她觉得两个人不管多苦,只要能在一起,都是幸福。
日子过的简单平凡而又幸福快乐、充实盈满,晚上回来,他深情的看着怀里的她,感觉再苦再累也都值,她撒娇的点着他的鼻子,嘟着嘴说“你个大坏蛋,你个大坏蛋”,却被他紧紧的搂在胸前……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特地给她订了一个大蛋糕和一枚金戒指,准备晚上给她一个惊喜,他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攥着戒指,哼着歌,一摇一摆的在路上晃悠,想象着她打开戒指时露出喜悦的笑容时,他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突然一声急促尖锐的刹车声,他便是去了知觉……他在横穿马路时,被直行的汽车撞了,救护车赶来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戒指……,那一刻,她正在上体育课,突然一股剧烈的钻心痛令她眩晕窒息,差点跌倒,还好,傍边的同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一种不祥感油然而生,她下意识的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急忙请了假,匆匆忙忙的赶往网吧,门却反常的锁着,一抹恐慌陡然袭上头,撒腿赶到房子,也不在,瞬间阴森缠裹全身,发疯似得满世界寻找……
当她找到他时,护士正推着盖着白布的他从手术室出来,她疯癫癫的冲到大夫前,哭腔着问大夫:“他怎么了,”大夫只是摆了摆手,扭头走了,她一下子趴在他身上,抱着他哭的哀嚎恸彻,肝肠寸断,歇斯底里,而他,却永远不会再安慰她了……
她早已将他烙铸在心底,他的突然离去,注定了她的撕心裂肺的彻痛,那种刺骨的痛,悲怆的痛和绝望无助的痛。
她明白,失去了他,天空将变的灰暗,太阳会失去光泽,月亮也会黯然无色,只有昏幽的凄星会持续烦扰她炙恸的心;她明白,离开了他,从此这个世界,幸福和快乐与她无关,她只能机械的驮着躯体,味同咬蜡般活着,只为继续履行活着的责任,她明白,从此,她将背起伤痛奴役的生命艰难前行,在每一个夜晚为他虔诚的祈祷。
这一年,他将生命定格在了二十三岁,她滂沱的泪水怎么也冲不开她二十二岁的殇。
从此,她像丢了魂似的,白天浑浑噩噩的熬着日子,深夜那种的剔骨伤痛像涌动的海浪,反复冲刷着她千疮百孔的心,如刀绞悲怆殇楚,令她痛苦到窒息,憔悴的面容像雕刻的蜡一般,呆滞泛黄,头上渗露出不切合年龄的参差白发。
就这样她耗着生命上完大学后,果断放弃了在繁华大城市生活的机会,选择回到家乡,就这样一个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本该继续深造或在繁华的大城市贡献自己的才华,她却低调简敛的选择在县城的一所中学,教书育人,其实她这样的选择着,一是她看淡了红尘纷扰,心无追求,只求随遇而安,平平淡淡,二是她心里痛下决心,这辈子,她就选择了他,哪怕守着他的荒冢,也要恪守一辈子,她怕他一个人孤单无聊,她要陪他说话,为他解忧。
这一年,二十四的她跌落俗尘,开始被动的接受社会洗礼。
从此,白天她将心思放在教学上,一帮天真可爱的孩子们作伴,心里还好过些,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一个人宅坐在书桌里前,双手支着下巴,透过窗户,望着天上孤独的明月,心里一阵阵的痉挛,内心凄惨的不住抽噎,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眼泪的自由滑落,漫长勾魂夜,一遍遍残忍的踢踏着这个羸弱无助的女孩,让她经常在奔溃的边缘游曳,天一亮,她还得振作精神,继续坚强的去上课,看到那帮幼稚的眼神中充满着对知识的渴望时,善良的她没理由辜负孩子们对她的期望啊。
自教学以来,温柔善良的她,尽管憔悴了许多,仍不暇饰她天生丽质姣好的俏容,再加上她重点大学学历的身份,无不吸引着众多优秀的追求者,他们有的地位显赫,有的英俊潇洒,有的家境赢实,可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不给他们一丝的机会和幻想,渐渐的,再也没人敢无趣的主动高攀了,嫉妒羡慕恨的酸酸的嘀咕道,她一定内心畸曲。
就这样她煎熬孤独又倔强坚强的挺过了三四年,来到了她的二十八岁。
她年龄一天天的被岁月积累,她内心依旧平缓,但她父母心里逐渐焦躁起来,孩子可是父母心头肉啊,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父母内心敏感的神经,孩子过的幸福快乐,父母心头舒展畅快,脸上笑容灿烂,如果孩子过的艰辛痛苦,父母心里更是痛楚不已,脸上难免愁云不展,眼看着宝贝女儿快三十岁了,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在乎,老两口不免内心着急啊,她母亲侧敲旁击的提醒过,得到却是女儿斩钉截铁的回呛:“妈,你就别操心我了,我的事我自己会料理,你还是多关心我哥哥吧”!她父亲也在女儿面前故意指桑骂槐的大发脾气,无奈女儿装聋作哑,不理不睬,弄得老两口愣是没辙了,只得暗地里央求人哪里有俊朗攒劲的小伙给女儿撮合撮合,媒人一听却连连摇头:“你家姑娘我实在撮合不了啊,连县长的公子爷都不搭理,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你们还是另请高人吧”,说话着脚底下连忙要溜开,就算老两口做贱老脸,千作揖万央求,媒人好不容易开尊口,勉强答应,结果一见面,还是好无情面的一口回绝,弄得男方媒人都很没面子,几次下来,再也无媒人搭线了,老两口也终于死心了,但女儿的婚事像一块巨石压在老两口心上,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暗暗的抹泪。
其实,父母的一举一动女儿都看在眼里,她清楚父母是为她好,两个老人为孩子操劳了一生,现在都白发鬓鬓,仍在为她操心了,本质善良的她内心难过不忍,不忍心看着年迈的父母还为她操心,也使她陷入两难的窘面,不找吧,年逾花甲的父母替她操心,她于心不忍啊,找吧,内心被他填的满满的,容不下别人一丝,怎么办了,怎么办了?她内心一遍遍反问着自己,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以前有事总是他做主,她总是听他的,没错过,现在我该找谁了?
那天,她在他的坟前哭的稀里哗啦,满肚子的委屈和难心一股脑儿倾倒出来,就算她哭得歇斯底里,几乎晕厥,回应她的却只有旷野山风吹动遒劲野草的飒喇喇声响和蛐蛐在草丛中无聊的吟怨。
残阳西沉,昏鸦哀唳,寥寂的深山处,蓑草凄凄,狭长的荒凉小道,一道魅影拉的幽长,影子的尽头,是一个女人,踉踉跄跄的,丢落落魄似的,颓然下山。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闭禁在房里,整整三天,任父母在门外千呼万唤,她只是简单的回应自己累了,想一个人静静,父母只能焦急又无奈的依了女儿。
第四天一大早,如洗的天空,蓝的透彻,阳光愉快的在地上撒欢,喜鹊叽叽喳喳的在枝头低吟轻唱,突然,她打开了房门,轻盈的飘了出来,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老两口急忙围上去,母亲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着,心疼略带责备的说到:“这么大个人了,你不找对象也就罢了,你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你要干啥了,你是要急死妈呀,你多会能让妈省省心啊”,啊嗨嗨,说着两股老泪纵横下来,“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那不省心了,再说找对象这事也不能急呀,要找也要找个你们满意的呀,”“什么?你说什么?”女儿反常的话愕的老两口猛的抬起了头,半天征在了那儿,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母亲最先反应过来,她一边揩着眼角的浊泪,一边喜形于色的说:“好好好,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妈这就给你张罗去,嘿嘿,我家闺女长这么俊,想找啥样的对象找不着”,说着,垫着小脚麻利的溜出门去,她父亲急忙伸手,口中直唤“哎,哎……”,终究什么也没说不来,紧缩锁的眉头却舒展开了,目送老婆子夺门而去。
俗话说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自打她张罗对象的消息在单位和周围传开后,她家可就热闹起来,提亲的,问话的,相面的,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就连以前被她拒绝了的那些显赫们也宠宠欲动了,甚至加入了抢亲行列,最后在父母的参谋下,选了一个也是当老师的,也算是门当户对吧,虽然是农村出身,家境也不怎么显赫,但人挺俊朗,面善忠厚,她父母觉得小伙子可靠实在,满心欢喜,咨询女儿的意见,她也就一句全凭你们做主,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顺其自然的谈婚论嫁,男方让她提要求,她都是依着父母的意见,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结婚那天她要穿一件白色的呢子,头戴青色手帕,男方虽然感觉结婚这样的穿戴有些煞情,但碍于女方意愿,咬一咬牙,也就勉强同意了,到了接亲那天,天公似乎不作美,阴沉沉的乌云几乎耷拉在地上,绵绵细雨像伤心的泪水,涟涟不绝,一大早,男方到女方家去迎亲,一路说说笑笑,吹吹打打甚是欢快,女方自打家门出来,一路哭哭啼啼,眼泪滂沱辄实悲恸,从此,她将要把一切压在心底,开启新的生活,人生在世,确实身不由己,有时候你连悲伤的自由都没有。
路过村口那棵大榆树时,榆钱儿晶莹剔透,闪着泪花,随风摇曳,好像在向她挥手。
山凹里,那一抔黄土,阴风戾戾,枯草潇潇,滚着泪珠,似乎的吟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