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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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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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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钱儿

夏日的午后,太阳毒花花地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滚烫的地面蔓着一层氤氲热气,禾苗蔫不拉几的耷拉在地里,鸣蝉也似乎受不了酷热,停止了聒噪,静伏在树上,李大爷家门口拴的那条大黄狗,平时晃着健硕的身躯,耀武扬威的来回摇走,这会却伏在狗窝,伸出长长的舌头,吭哧吭哧直唤气。

西房里传出震耳欲聋却又节奏均匀的打鼾声,就像村外的恒沟河水,时而湍急惊骇,时而平缓悠然。鼾声里夹杂着细微的窸窸窣窣声,李钱儿听着爷爷咚天的呼噜声,便摸摸索索的爬起来,瞄着腰滑下炕,一边注视着酣睡的爷爷,一边蹑手蹑脚的提起靴想往外溜,毕竟他的心早已在村外那条河里畅游,只是威逼于爷爷的凶威,才憋屈的装睡,心里却在盘算等爷爷睡着了,如何开溜;“回来,”一个深沉如洪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只得把那只已迈出门槛却还没着地的脚硬生生提回来,乖乖的爬回炕,继续装睡,只是他想不明白,刚才还雷霆般打呼的爷爷是怎么突然醒了。

他爷爷在心里偷笑:“好小子,你以为俺真的睡着啦?早知道你要开溜,故意试探一下,小兔崽子尾巴就藏不住啦”。

李钱儿向往的恒沟河,是村庄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河,常年傍村流淌,平常情况只有一两米宽,不足半米深,孩子们经常在里面游耍嬉戏,大人们也不怎么管制,只是前一段时间,突然一场暴雨,从傍晚一直延绵到天亮,洪水像开笼的猛兽,肆意横撞,咆哮着冲进了小河,让小河水位暴涨,一下子变的十多米宽,三四米深,马大爷家年幼的孙子正在学水,不知深浅,一个猛子扎进去,却再也没有出来,等大人七手八脚的打捞上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孙子的意外,将马大爷一家卷入了无底的悲伤漩涡,由此,村里人各自看紧自家孩子,坚决制止他们去河边玩,孩子们看到自己的同伴出了事也是害怕了一阵,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没过几天,又经不住小河的诱惑,内心毛痒痒的,将小同伴出事的事早仍出了脑海,想着法儿偷着去玩,无奈家人看管实在太严,只得忘水兴叹。

一大早的,张三婶垫着小脚,像一只胡乱跳腾的蚂蚱,来回蹦跶,两腮的气囊一鼓一鼓的,扯着杀猪般的嗓音开骂:“那个天杀的崽娃子偷摘了俺家的青豌豆,半块地的都没了,哎呀呀,没法活了,天杀的……”,张三婶狂舞着手足,唾沫星子横飞,仰天哀嚎,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他们嘻嘻哈哈的表情里充满了兴奋,丝毫看不出对张三婶的怜惜,更没有安慰的意思,当然他们也不敢去安慰,毕竟张三婶的泼辣尖酸是出了名的,谁要是从她家门前拣走一根烧柴,她会堵上门,连滚带骂闹腾上三天,非还她一捆烧柴不罢休,张三婶很气愤的叫骂,孩子们很高兴的围观,你闹吧,反正看热闹又不嫌事大呗,你越闹腾我们越高兴,张三婶骂到高潮处孩子还会情不自禁的拍手喝好;张三婶跳蹦着骂了一个晌午也没骂出个结果,只得恨恨的撂下一句“天杀的”便支着小脚离开了,看热闹的孩子也陆陆续续的散场了。

李钱儿是出了名的爱凑热闹,哪儿有啥风吹草动,他指定会煽风鼓搔,将火势燎旺,然后在一旁拍手狂笑,但是今天却例外,张三婶在跳脚叫骂时,他也在场,只不过没多久便脚下抹油开溜了,喵在自家墙内侧耳细听,直到张三婶的叫骂声渐渐平息,才探头探脑的出来,佯作局外人,呆懵的打探事因,隔壁的憨二狗子给正儿八经的描叙,李钱儿用虔诚恭听的表情掩饰了内心的窃窃嗤笑,毕竟事因他比任何一人都清楚……

刷啦啦山风起了,遒劲的秋风像一位刚猛的汉子,迈开刚健的步伐,淌过河流,翻越山梁,倚坡而下,一头冲进山川,伟岸挺拔的柳树也架不住颤缩,抖落一身树金黄,随风翻滚,清翠的玉米棒也恐慌变了颜色,煞白的外衣露出金黄的珍珠。

“玉米露牙,就要回家,钱娃儿,走,掰玉米棒走”,爷爷抱着一沓尼龙袋子,一边往架子车上放一边喊叫着疼爱的孙子,李钱儿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顺从的拉起架子车,爷孙俩浩浩荡荡的向玉米地进发,挺直的玉米杆随风摇摆,苍白宽大的叶子随风飘扬,发出欢快的哗啦啦声,“今年这长势俊朗,起码比去年要多收两成,能多卖些钱,给俺家钱娃儿娶媳妇,俺家钱娃儿都十七个相属了,大小伙了”,爷爷张开仅残存着几粒零星碎牙的嘴,笑呵呵的念叨着。爷孙俩丢掉外套,裸露着双膀,一手抓紧玉米棒,一手熟练的剥开玉米衣,然后用力一拽,一棒沉甸甸的金黄玉米便攥在手心,顺手扔在不远处的地上,码成一堆后,便麻利的拾起来装进尼龙袋里,天色遮住身子,爷孙俩将矗立在地里的一袋袋玉米棒扛上架子车,悠哉悠哉的回家……

约莫五六天的光景,两亩玉只剩下玉米杆轻快的在风中瑟瑟,爷爷的脸却轻快不起来,盯着一摞不多不少的玉米棒,满脸黑线,愤愤的漫骂:“亏了地了,空长了一身贼杆,指望多收几粒,却比去年还少一成,可惜了我的两袋化肥,”“就是,空有身杆儿,”李钱儿在一旁乖巧的帮腔,爷俩一唱一搭,将玉米地八代祖宗翻了一遍,似乎仍然不够解气。

夜深人静,李大爷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幽灵般闪出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形,自行车后座托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悄悄地掩上门,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当幽灵自行车再次出现是在乡镇街道的杂粮收购铺前,他很自然的接过老板递的烟,熟练老到的和老板讨价还价,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完成了这桩“黑色”交易……

良久,幽灵自行车又回到了李大爷家门前,又悄悄的关上了大门,自行车也停放原位,一切完好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委屈的玉米地和桀骜的玉米杆明白它们所蒙的不白之冤。

第二天,李钱儿把带着金把的纸烟潇洒的给同伴们递上一圈,看着同伴们恭虔的态度,他满足的笑了……

寒冬腊月,打工人像失散的鸟雀,陆陆续续的回巢,刘陆儿也回来了,一身皮夹克光彩照人,乌黑的油发晶晶闪亮,他是李钱儿发小,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喝酒,刘陆儿喝的大醉,捋着僵硬的舌头跟李钱儿“倒苦水”,“唉,难啊,挣了钱,在咱们这穷地方都没地儿花,你说损不损,俺说兄弟,你还呆在这没出息的地方图啥了,你看哥这一身穿着,这派头,要啥有啥的,你没出去过,外面的世界太繁了,遍地是钱,你捡都捡不完,只要你再给哥提一瓶酒,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李钱儿双手攥的咯咯响,依然堆着笑拍了拍刘陆儿的后背:“哥,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啊”,说完头也没回的走了。

年在人们的指缝间悄然划过,春风像一把剪刀,将雪花剪成丝丝细雨,匀称的散满大地,农民们又吆喝着耕牛播种微薄希望。

“钱娃儿,快点起来,播种麦子走”李大爷连喊了三声,不见动静,原来李钱儿架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丢下与他相依为命的爷爷,趁着夜色独闯江湖了,只留下爷爷伤感的叹息。

李钱儿去了哪儿,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出去两年多了,从没回过家。

第三年底,他突然回来了,来的轰轰烈烈,那天早上,村里人都知道李钱儿回来了,李钱儿回来时骑着一辆只有老板才骑得起的摩托车,进村时,李钱儿一把油门轰到底,马达“嗷嗷嗷”的嘶叫着,像一架飞机在村里盘旋,震撼了家家户户的门窗,人们疑惑的伸出头来,一探究竟,才知道是李钱儿回来了。

李钱儿回来了,一起长大的玩伴们自然要聚在一起嘘寒问暖,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玩伴们一口一个李老板,让李钱儿迷离的眼神透出一股浮傲,满足的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单脚站地,另一脚随性的踩在凳子上,一只手在叉腰时,有意无意的撩起了厚实绒暖的皮大衣,露出腰带上亮晃晃的大哥大,大伙们看到这玩意,眼神里写满了惊诧,据说这玩意能“隔空喊话”,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般,用内功可以传音千里,显然,大家对李钱儿的“内功”的佩服的膜拜,另一只手摇晃着手里的半杯酒,低下头来,嘴里依然谦虚的对刘陆儿说:“俺没啥本事,明年还想着跟刘老板混了,”一句话臊的刘陆儿满脸猪血红,结结巴巴的说:“别取笑兄弟了,俺哪敢和李老板比了,”呵……呵呵……,说着露出了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冬天的雪花儿还在天空打着旋儿,门檩上的春联尚还殷红,过年的鞭炮声却早已销迹,年轻人潮水般涌向大城市,村子里只剩下老幼病弱在苟延耕耘,但实在力不存心,良田开始凸显荒败。

不知在何时起,一个传言在村子里悄悄蔓延着:李钱儿涉嫌骗贷,套取国家资金,被涉嫌调查,传言像火苗约传越烈,从涉嫌调查传到被法办枪决,正在沸沸扬扬时,李钱儿突然回来了,依旧是锦衣华贵,气度不凡,俨然大老板的范儿,谣言也就像肥皂泡一样,不攻自灭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又过了一年,谣言死灰复燃般又传起来了,这一次是李钱儿包揽的工程偷工减料,出现工程坍塌,造成人员伤亡的重大事故,不过这一次,李钱儿始终未出现辟谣,过完年也没来,急得他爷爷逢人就问,俺家李钱儿啥时候回来,娶媳妇的钱俺给他攒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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